扎在心头的钢钎

作者: 冬之漫舞 | 来源:发表于2023-12-30 15:3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会议刚开了十多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就“吱吱吱”地振动起来。我悄悄地拿出手机,看都没看,关掉了来电。

    刚把手机揣进口袋,它又执着地振颤起来,肯定谁有什么急事。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是侄子小刚打来的。

    悄声离席,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小叔,我是小刚。你在哪里呢?家里出事儿了,我爷摔了,在地上起不来了。”电话那头,小刚急促而又大声的话音传了过来。

    我心头一震。

    “啊,摔得很严重吗?这样啊,你先送爷爷去医院,我一会儿就赶回来。”我急切地回复道。

    放下手机,我赶紧回到座位,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这是市局的半年工作会议。上午的会议各县支局的局长将逐个发言,汇报上半年工作情况和下半年工作打算。

    还有三个人就轮到我发言了,这么重要的会议,此刻我实在无法脱身哎。

    三个人发言,时间大概也就三四十分钟吧,对于如坐针毡的我来讲却是那么漫长。

    终于轮到我了,我12345作了简单汇报,向领导告假后,匆匆离开了会场。

    在驾车赶往家中的路上,我给小刚打电话询问情况,小刚说,他已经把爷爷送到了铁路医院。

    家里只有年事已高的父母在家。父亲摔倒后,母亲无法扶起。赶紧请邻居给离家最近的孙子小刚打了电话。

    侄子小刚已经30来岁,第一次碰到这种急事儿,也没有什么处置经验。情急之下,他径直抱起爷爷,打了个出租车往医院赶。

    等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父亲已经在病床上躺着了。

    父亲已经84岁高龄了,这些年腿脚越来越不利索,拄着拐杖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前几年也跌过跤,但没出大问题,这一次摔得很重。

    父亲的股骨头和左侧大腿大概都摔断了,他的屁股和左腿肿胀淤青,皮下大面积淤血,整条腿呈紫青色。

    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停地呻吟着,脸上冒着虚汗。

    父亲是个很皮实的劳苦人,在我的眼中,他坚强,耐劳,勤奋,像座大山。在我近四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听过他抱怨和软弱,没见过他流泪和呻吟。可这次,多处剧烈的疼痛,也由不得这座坚强的大山了。

    不久,X光片出来了。父亲的股骨头和左大腿的两处骨头被摔断了。

    主治大夫姓孙,约莫50来岁,从年龄上看应该很有阅历感,他是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这家医院没有专门的骨科,像父亲这样的摔伤病人只能由外科收治。主任肯定是权威了,由主任来当主治医生,我们自然会放心些。

    之所以把父亲送到这家医院,因为父亲是铁路退休职工,这家医院是铁路职工医院,只有在这里才能享受相关的医疗保障服务。当地的铁路职工和家属只能到这里就医,需要转院治疗的,由医院开具转院证明方能去其他的指定医院就医。

    我们去咨询医疗方案。孙主任告诉我们,有两种治疗方法,一是保守治疗,从外部敷上药,包扎后让断骨慢慢地自然恢复。二是做牵引,通过牵引把腿固定起来。同样给受伤部位敷上药,促进其疗愈。

    我们问主任,哪种治疗方案好些,更适合我父亲的伤情?

    孙主任说,第一种方案,其实相当于自然恢复。由于伤者疼痛或长期卧床难忍,身体肯定会要活动,过多的活动不利于骨头的愈合生长,长成什么样就成什么样了。

    第二种方案,把伤腿通过牵引固定,有利于断骨的愈合生长,治愈的时间会短些。缺点是腿被牵引后,身体活动受限,治疗过程中伤者要受更多的痛苦,护理的难度也大些。这个方案也算是一种积极的治疗方案吧。

    我们家里没有一个懂医的,听主任说的头头是道,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只要能把父亲治好,让他受点痛苦,我们受些累,我们都觉得值。我们唯一的想法是把父亲尽快地治好。

    就这样,我们姊妹接受了打钢钎的治疗方案,一个让我后悔终生的遗憾悄悄地降临了。

    这是2002年7月中旬,一个酷暑难当、令人焦灼的季节。

    开始治疗了。

    他们给父亲打了麻药,然后把四肢都绑在床沿上,让他不得动弹。孙主任和他的助手、护士,拿着器械和电钻,要给父亲动手术了。

    我们家人们被屏蔽在了手术室外。

    几个小时以后,父亲被推出了手术室。我们和护士一起把父亲轻轻地放到病床上。父亲的左腿被纱布裹缠着,脚踝上方有一根钢钎穿透了小腿。

    过了几天,孙主任拿了一根麻绳,在父亲两条腿上比划来比划去。  然后把牵引绳的两端分别绑在钢钎的两头,牵引绳绕过牵引架,在下端吊上了几块钢铁砝码。

    我猜想,孙主任用那根麻绳是在丈量两条腿的长度,以此来确定砝码的数量和重量吧。

    心里觉得方法如此原始,可嘴上没敢吱声,毕竟人家是主任专家。

    父亲受罪的日子开始了。由于砝码的重量被施加到了腿上,父亲身体无法动弹,他疼痛难忍,几乎二十四小时呻吟不停。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四处乱抓,家人们着急又没有办法,在护士的指导下,只好把他的手用纱布绑在床沿上。

    父亲就像受酷刑一样,两个上肢被固定了,只有不大的活动空间。左腿被钢铁砝码牵引了,绷得笔直,丝毫没有动弹的可能。唯一可以活动的是那条没有受伤的右腿,疼痛难耐下,不停地蜷起伸直,蜷起伸直。

    我们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治疗过程。可一旦走上了这条路,是没法回头的了,我们姊妹的心情焦灼得跟这难耐的夏日一样,闷堵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姊妹四个轮流护理。护理的过程自然也是非常辛苦的,由于父亲疼痛难忍,喊叫不停,再加上夜间侍弄大小便,陪护的人也是彻夜不眠。

    我们受累不要紧,心疼的是父亲受罪啊,这种治疗方法能让父亲身体康复吗?我们暗自担心。

    没有空调的病房里燥热难当。被固定在床上不能动弹,时间长了,父亲神志有些不清了,眼睛黯然无光,嘴里常常喊着“外婆,外婆。”

    每到夜里,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父亲“外婆,外婆”的呻吟声传遍了医院的每个角落。

    那声音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发出的,听起来是那么地无助和可怜,令人心酸。是父亲在迷糊中勾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到了遥远的童年,见到了自己亲爱的外婆了吗?

    在我夜间护理时,每当此刻,看着我饱受痛苦的父亲,听着“外婆,外婆”的呼喊,我爱莫能助,禁不住泪流满面。我跑到病房外,伫立在暗夜中,任泪水恣意地挥洒。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治疗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了,父亲的腿没有任何治好的迹象,可护士来通知我们,父亲该出院了。

    我们纳闷儿,这就算治疗好了吗?我们去找孙主任问问情况。主任说,这就是治疗结果了。

    我们心有不甘又很无奈,只能带着父亲出院回家康养了。

    经过了这个治疗过程,父亲受伤的左腿被牵引绷得笔直,再也无法弯曲。而那条没有受伤的右腿,却蜷缩起来,再也无法伸直,父亲彻底瘫痪了。

    入院时体重一百三四十斤的父亲,如今只剩下了六七十斤,骨瘦如柴,一个人就能抱起来。

    回家后,我们请了个看起来身体比较壮实的护工护理父亲。天气好的时候,我们把父亲抱到阳台,让他尽可能多地享受一些阳光的照耀。哥哥、姐姐,我们全家,尽可能地买些好吃的做给父亲吃,陪他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尽可能让遗憾少些,再少些。

    一年半之后的2004年,父亲在一个凌晨悄悄地走了。那天我的二哥在护理父亲,父亲走前的两个小时,二哥像往常一样,半夜起来照应他。二哥伏在他耳边问:

    “爸,你想吃啥?我给你做鱼吃吧。”

    “嗯,吃鱼。”父亲微弱地回答。

    这是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两小时后,凌晨五点来钟,还没到做早饭的时间,父亲悄悄走了。奇怪的是,那天正好是他86岁生日。

    ……

    九年后的2013年,我母亲跌倒摔断了股骨头,这年母亲已经88岁。

    经历了给父亲治疗的苦痛和教训,这次姊妹们毫无犹豫地把母亲送到了当地最好的医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更换股骨头的治疗方案。手术三天后,老母亲竟能下床站立了,十几天后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此后,母亲又站立行走了8年多。

    也正是由于母亲摔伤治疗的成功,更让我心中充满了后悔和遗憾。父亲当年摔伤时,我为什么不能抛掉那个所谓的重要会议,在第一时间赶回现场或通知120送医以避免次生伤害呢?为什么会遇上那个不靠谱的“专家”主任?为什么不知道有更换股骨头的治疗技术?……?其实,也许当年的医疗技术也就是那个水平,只是,我心中有一个个无法消解的心结和遗憾。

    扎在父亲脚踝上的那根钢钎,永远地扎在了我的心头,时不时会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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