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哲思散文艺术之家
蒋勋:六祖惠能颠覆语言

蒋勋:六祖惠能颠覆语言

作者: 周卫英 | 来源:发表于2019-01-31 08:49 被阅读136次
    蒋勋:六祖惠能颠覆语言

    所以我们需要颠覆,使语言不值化、不死亡。任何语言都必须被颠覆,不只是儒家群体文化的语言,即使是名学或希腊的逻辑学亦同。

    符号学就是在颠覆逻辑,如果名学成為中国的道统,也需要被颠覆。

    新一代的文学颠覆旧一代文学,使它「破」,然后才能重新整理,產生新的意义。

    宋代文学开始出现另一支系统,即所谓的「公案文学」,何尝不是一种颠覆?

    公案文学可说是中国白话文学的发軔。

    佛法发展至中国唐朝已逐渐模式化,包括佛经的翻译、佛说法的内容,皆不復见悲悯与人性的关怀,读佛经的人可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一直唸下去没有阻碍,声音中没有感情,没有让人心动的东西,就是读一部佛经。

    於是有了禪宗,一个不相信语言的教派,他认為所有的语言都是误会,所有的语言都会使修行者走向一个更荒谬、背叛修行的道路。

    所以最后不用语言也不用文字,把佛法大义变成一则一则的公案,以简单、易懂的白话弘扬佛法。

    禪宗可以溯源自释迦牟尼佛拈花微笑的故事。当释迦牟尼佛拿起一朵花给大弟子迦叶,不讲一句话,把这朵花传下去,迦叶笑了,心心相印,完全不需要语言。

    达摩初祖是禪宗的第一代,他从印度到中国来,在少林寺苦修面壁九年,不用语言文字传道,而是以行為。

    苦修面壁的沉默,就是一个人的孤独语言,他在寻求什麼?只有自己知道。

    当你静下来,处於孤独的状态,内心的语言就会浮现,你不是在跟别人沟通,而是与自己沟通时,语言会呈现另一种状态。

    所以不管禪宗或西方教派,都有闭关的仪式(天主教叫闭静、静修)。参加的人通常在第一天会很难过,有人形容是快疯掉了。

    可是达摩就是透过这个方式,让语言从一种向外的行為变成一种向内的行為,而将佛法传递给二祖、叁祖、四祖、五祖,直到六祖惠能。

    五祖弘忍传六祖惠能的故事是对语言最精釆的颠覆。禪宗到了五祖弘忍时已经变成大教派,眾多弟子想要承其衣钵,争夺法嗣的继承权,所以五祖弘忍在找接班人时很苦恼。

    这一段故事记录在《六祖坛经》中,读起来像武侠小说,看眾僧争夺六祖地位,如同武侠小说裡争夺武林盟主。

    我想五祖在寻找的过程中,也会有一种孤独感,因為他找不到一个能超脱语言文字真正悟道的人。

    在眾多接班人选中,神秀呼声最高,他写了一首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弟子们争相背诵,五祖听了不表示意见,继续让大家去猜。

    这首偈传开了,传到厨房一个叫惠能的伙头师父耳中。这个每天劈柴煮饭,不识字的文盲和尚,没有机会听到佛经,也没有机会接触上层阶级的文化,却马上回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修行者若怕脏,修行的意义何在?

    五祖听到惠能的偈,依旧不动声色,口头上说了一句:「胡说!」然后在惠能头上敲了叁下,背着手就走了。

    故事发展到这边就变成神话了,惠能因為被敲了叁记竟懂了五祖的意思,夜半叁更跑去敲他后门。要注意的是,这裡唯一的语言就是「胡说」,其他都是行為动作。

    惠能夜半叁更去敲五祖弘忍的门,五祖叫他坐下来,唸《金刚经》给他听,因為传法最重要的就是《金刚经》。

    唸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没有留念、没有执着才能生出慈悲心)时,惠能这个大胆的伙头和尚就跟弘忍说:「师父,我懂了,你不用讲了。」

    五祖真的不讲了,立刻将袈裟和钵拿给他,要他立刻逃走,以免被人追杀。五祖告诉他,必要时连衣钵都可以不要,「带法南传,遇梅则止」,后来惠能就在广东黄梅传教,成為新一派的禪宗――南宗。

    南宗系统是由一个不识字的人发展出来的,无异是对唐朝正统文化的嘲笑。这麼多人在架构一个语言、文字的体系,结果被一个劈柴师父所颠覆,并因為颠覆开创新的格局。

    何谓语言孤独?

    语言孤独系產生於一个没有丝毫颠覆可能性的正统文化下,而这个正统文化必然僵死,包括所有的学院、道统、政党都是如此。

    一个有入有出的文化结构,才能让语言有思辨的能力。惠能就是对语言文字產生了思辨性,使他对於语言、对於佛法的存在,保持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始能回到自身去思考佛法是什麼?语言是什麼?

    惠能在逃亡的过程中,连五祖传承给他的衣钵都弄丢了。后来躲在猎户之中,猎户吃肉,他就吃肉边菜,打破了佛教茹素的清规。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自知心中有法,外在的形式都不重要了。

    后来六祖惠能的金身供奉在韶关南华寺,我到寺裡参观时,看到许多人一入寺便行五体投地跪拜大礼,我想,惠能应该不想要这些吧!

    在禪宗公案中,有许多易懂非懂的对话。例如一个小徒弟可怜兮兮地跟着师父旁边问:「师父,什麼是佛法?

    老师父老是卖关子,不肯对小徒弟说。

    最后师父问他:「吃饭了没有?」

    「吃饭了。」

    「那就去洗碗。」

    这就是公案了。你去翻一下《指月录》,裡面都是这样的例子。说的就是如何让语言回到生活、回到更朴实的白话。

    我们到日本禪宗的寺院会看到「喫茶去」叁个字,这也是白话。常常你问什麼是佛法大义,他就说:「喫茶去」,表面上说的与问的无关,实际上他给了一个颠覆性的答案。

    如果没有禪宗的颠覆,佛法到了唐朝已经变成固化的知识体系,接下去就会变成一种假象。

    西方的宗教也同样经过颠覆,基督教在文艺復兴时期最重要的颠覆是圣方济(San Francesco),就是用当时义大利的土语写了一些歌谣,让大家去唱,把难懂的拉丁文《圣经》变成几首歌,颠覆了整个基督教系统。

    这些都和语言的颠覆有关,可是语言的颠覆并不是那麼容易拿捏,就像年轻人在电脑网路上所使用的火星语言文字,有些人感嘆这代表了国文程度退步了。

    有时候我会想,禪宗的公案在唐宋时代,应该也是被当成国文程度退步的象徵吧!因為他用的都是很粗俗的民间白话,并不是典雅的文字。

    直到唐朝玄奘大师翻译佛经都是用典雅的文字,但禪宗公案一出来,就是质朴得不得了的白话,从《指月录》和《景德传灯录》可见一斑。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蒋勋:六祖惠能颠覆语言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exks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