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黄三

                      一

远处，阵阵凄凉的唢呐声继续在村前的墓地上空回旋，待出丧人员将逝者的骨灰盒移至到墓穴里摆放周正后，身穿孝服的黄三朝吹唢呐的建明二人作了个制止的手势，唢呐声才渐渐停止。

建明二人坐在了事先停在一旁的摩托车上，这一场丧事唢呐活动，就算结束了。按当地风俗，吹唢呐的人，是不能随出丧队伍再次回到村庄的，否则对村庄不吉利。

建明摸着口袋里黄三给的五百块钱，望着黄三那堆了满脸的横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五百块钱，六个人怎么分呢？正常情况下，一场丧事下来，他们的服务费是两千块钱左右。但是，他们遇到了黄三，能拿到五百块钱，已是抱头欢喜了。

建明一行六人，两个吹唢呐的，两个吹长号的，一个打鼓的，一个演奏电子琴的，组建了一支乡村乐队，专门为农村的红白喜事演奏助兴。

那天，身为乐队领班的建明接到了一个电话，要他们第二天到大黄庄去做一个丧事。建明当即就答应下来，并及时通知了其他五人，叫他们不要误了人家的事。

第二天，当他们六人赶到大黄庄，得知黄三竟然是逝者的一个儿子时，就知道这一场丧事的服务费，甭想那么顺利拿到手了。

给建明打电话的是逝者的大儿子，老大告诉建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钱不会少你们的。

当晚活动结束后，老大从记账的那里拿了两千块钱要付给建明，因为第二天从殡仪馆出来后，建明他们只需两个吹唢呐的陪伴，将骨灰送到墓地即可。老大付钱时，恰巧被黄三看见了。黄三一把抢回那两千块钱，恶声恶气地说，在我的家里做事还收那么多钱，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说着拿出五张给了建明，说弟兄们为我家里做事，吃了辛苦，我心里有数的。以后你们的家里若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去管的。

看到老三的蛮横，老大摇了摇头，知道即使把钱暗下里给了建明他们，倘若要被老三知道了，钱不但会被要回来，而且他们还会遭到一顿毒打。老大无奈地走开了。

建明知道黄三的脾性，这五百块钱还必须要收，不收就是看不起他黄三，否则，可能就会拳脚上身了。

和建明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厨师老李。

老李是当地很有名气的一个厨师，请他掌厨的，一般至少是半年以上的预约。老李很少为丧事掌厨，因为他的档期都是排得满满的。

正当黄家的人为找不到满意的厨师而四处着急时，黄三满不在乎地拍着胸脯说道，把老李的电话给我，我就不信了，他敢不来？

老李跌跌滚滚地带着两个下手跑来了，好在，他还有几个徒子徒孙，能够帮他应付其它场面。

丧事结束后，黄三拿着两包香烟和一箱丧事用酒给了老李，价值三百块钱的样子，老李哪敢不受。

这就是黄三，一个横行乡里，说一不二的厉害角色。

老人的去世，与黄三有着直接的关系。

黄三兄妹六人，到黄三这一辈上，其家族的势力，在附近的乡邻里，已是屈指可数。

黄氏家族的兴旺蔓延，应该追溯到黄三祖父的那一代，祖父弟兄五个，每个人又有五个儿子。黄三这一辈，光堂兄弟就有近百个。黄三祖父这一支的后代，个人能力上，渐渐又超过了其他几支。

黄三的父亲做了几十年的村干部，老了以后，二哥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继续在村干上占有一席之地。大哥和姐夫，是最早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现在他们的财富，足以能够傲视整个乡邻。四弟和小妹，分别在县里和乡里吃着公家饭，过着优越的日子。最不起眼的黄三，依仗着兄弟姐妹们的势力，在乡邻里横着膀子走路。

老了以后的父亲，看到子女们（除黄三）一个个功成名就，就特别对黄三恨铁不成钢，是他拉低了其家族在乡邻里的整体形象。每每见到黄三的所作所为，常常唉声叹气。

但黄三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把父母及兄弟姐妹的忠告放在心上，过着唯我独尊的快乐生活。

这不，黄三竟然把在外面包养的情人带到家里，过起了拥有大小老婆的奢靡生活。更为奇葩的是，两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竟然相安无事，不吵不闹。

做父亲的看不下去了，指责黄三不能这样胡闹下去，成何体统？黄三嬉皮笑脸地辩解道，我和她没有领证，触犯不到法律的，对外就讲她是我家雇佣的一个保姆，别人又能拿我怎么的。

老父亲急火攻心，身体每况愈下，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二

早些年，黄家二哥除了做村干外，还置了条采砂船，把在河道、沟塘里采集到的砂子，卖给建筑工地。采过砂子的沟沟塘塘，变得又深又大，闲置在那也没什么用途。

村民宋四看到自家田地边闲置的塘口，忽然想到若放几尾鱼苗在里面，秋后还能捕上些鱼，不讲卖多少钱，最起码能改善一下自家的伙食吧。

宋四在没有和黄家二哥通气的情况下，就往塘口里放了些鱼苗，等待着秋天的收获。

这天，宋四正在自家的田地里干农活，见几个人背着鱼竿朝着塘口走去，准备在那钓鱼。

宋四走到那几个人身边，说这个塘口里我放养了些鱼苗，你们不要在这里钓了，到别处去吧。

宋四哪里知道，这几个钓鱼的，是镇派出所的民警，他们是穿着便装来的，见宋四不让他们钓鱼，便悻悻地走开了。其中一个说道，给黄三打个电话 ，问他在哪里能够钓鱼。

黄三接到电话，很快就赶了过来，得知情由后，先把几个人安排到其他塘口钓鱼，然后来到宋四的田地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给宋四一顿暴揍。边揍边说，奇了怪了，我二哥挖出来的塘口，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鱼塘了？没有我二哥的采砂船把塘口采得那么深，你能在里面养鱼？

中午，几个人在黄三家喝酒，喝完酒后，黄三借着酒性，来到了宋四家，见宋四一个人在家，又把宋四打了一顿，这一次，宋四被打得是鼻青脸肿。

宋四被打成这样，就打电话告诉了在城里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回来后，见到老爸的样子，就报了警。

警察见了宋四的情形，叫宋四的儿子们把老头搞到医院去，住院费和治疗费自己先垫付着。然后来到黄三家，埋怨黄三这次下手有点重了，必须要走个过场，不然他们也不好交差。

宋四在医院住了几天后，花了几千块钱，原本以为警察会秉公处理黄三打人的事。没承想警察过来后，劝宋四没什么大事就趁早出院，尽快把事情了结掉。

宋四的俩儿子不干，坚持要老爸在医院多住几天，反正费用有人承担。警察告诉宋四的俩儿子，老头经过几天治疗，身体本无大碍，倘若非要长期在医院住下去，可能会起相反的作用。

宋四的儿子问这是何故，警察说，我们看了治疗清单，老头在医院大部分挂的是葡萄糖水，没有什么药物治疗，长时间挂葡萄糖水，对人的身体有什么好处。

俩儿子这才如梦方醒，他们不曾料到，黄三已经给主治医生打过招呼，不要给老头上什么药物，就给他敷点消炎药，挂几天葡萄糖水，把表面治好就可以了。

宋四出院了，他的俩儿子来到派出所，问老爸被打的事怎么处理？

派出所问，这鱼塘是你们家的吗？俩儿子回答不是。派出所又问，老头在塘里放鱼苗，是交承包费了，还是跟什么人说过了，俩儿子说都没有。

派出所说，不是我们替那些钓鱼的人说话，这鱼塘既不是你家的塘口，你们又没有交承包费，就擅自把鱼苗放了进去，有什么理由不让人去钓鱼。俩儿子缄默不言。

派出所的人接着说，黄三打人肯定不对，可老头是经过医院治疗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治疗费黄三是要承担一部分的。我们的处理意见是，黄三拿出一千块钱，作为对老头的补偿，希望你们不要在这件事上再纠结了。

俩儿子终于知道黄三的能量了，派出所这样做，是明显地向着黄三，他们在心里掂量着，就凭我们的势单力薄，能够和黄三那样的人抗衡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俩儿子不吭气了。

叫黄三拿一千块钱出来，黄三那个心疼啊，支支吾吾地站在那里，不肯掏钱。派出所的人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针打在你身上，血出在我们身上，懂了吗？

黄三哪能不懂，当着派出所人的面，掏了一千块钱给宋四。这件事，就这样收场了。

                      三

陈石在街上租了个店面，专卖五金百货，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这天，有两个小青年来到店里，要买灯泡，陈石就拿出了几盒灯泡摆在柜台上，供他们选择。两个小青年拿起灯泡左看右看，不经意间，一盒灯泡被划落在地，里面的灯泡全部跌了个粉碎。

陈石当即要求两个小青年赔偿那盒灯泡钱。小青年说，灯泡跌落在地，责任不在于我们，是你把盒子放在柜台上供我们挑选的，我们不是故意把它划下去的，说着抬腿就要走出店门。

陈石急了，连忙抓住一个小青年的胳膊，由于用力过猛，小青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旁边的小青年见了，“呼”的一拳打在了陈石的脸上，三个人就此纠缠在一起。

两个小青年一时兴起，手脚并动，不一会的功夫，陈石已被打倒在地，柜台也被两个小青年砸了个稀巴烂。打完之后，两个小青年扬长而去。

陈石瘫在地上，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很快，一辆警车来到店门前。警察听了陈石的诉述后，又向目击者了解到了情况，知道了那两个小青年的下落，吩咐陈石先到医院把伤势诊断一下，然后警车朝着两个小青年的村庄奔去。

两个小青年刚到家不久，见有辆警车停在门前，知道肯定是冲着他俩来的，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动弹。

当两个小青年被带上了警车后，两家人这才慌了神，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眼下他们要做的，是要把事情仅限在派出所里处理，孩子不能被拘留，一旦进了拘留所，他们就留有案底，那他们的一生就毁了。

现在，他们必须要找一个重量级的人来处理此事，这个人，既能和警察说上话，又能震慑住被打方，两家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黄三，只有黄三能够做到。

两家人连忙带上礼品赶到了黄三家，向黄三说明了情况，请求黄三出手帮忙。黄三听了后，说，俩熊孩子的胆子也太大了，既打人，又砸店，这是要被拘留的！既然你们找到了我，我在派出所那里还能说上点话，只要孩子还在派出所，我就有回旋的余地。不过，你们可是要花钱的，这当中的孰轻孰重，想必你们自己也十分的清楚。

黄三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就到派出所去一趟，不出意外的话，孩子明天上午就能回家，你们把钱准备好就是。

两家人千恩万谢地说，一切听从三哥的安排。

那两家人走了以后，黄三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一件事情做得太爽了，我黄三，两边通吃！

黄三为什么爽？因为在那两家人找他之前，陈石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求他在派出所那里给关照一下。

陈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脑子里并未停止思考，那两孩子被带到派出所后，他们的家人肯定在想办法捞他们。陈石知道，派出所一般处理这一类事情，伸缩性非常大，谁的门路广，找的人能说上话，谁就能占优势。他想起了黄三，黄三装修房子的时候，在他的店里拿过不少杂七杂八的小电器，到现在的尾款还没有付清。记得黄三曾给他说过，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就跟我黄三说一声，让我黄三来管。

黄三仔细询问了陈石的伤情以及店里的损失程度，之后说了句，我知道了。

黄三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告诉他们，那两孩子的家人，已经找过我了，你们也不要太为难俩孩子，明天上午我就到派出所去。

派出所的人戏谑地说，黄三，这一次你又是盆满钵满了。

黄三谦逊道，彼此彼此，老规矩，到时候少不了你们那一份。

第二天，两孩子的家人在焦急的等待中等到了黄三的电话。黄三告诉他们，派出所这边的关节我已经打通好了，你们各带上一万块钱，把孩子领回家吧。

两家人虽然心疼钱，但能平安地把孩子领回家，也值了。

黄三拿出五千块钱，又从中抽出一千块钱，放到派出所的桌子上，说这一千块钱，你们可是承诺过的噢。

黄三又到了陈石那儿，把五千块钱摆在陈石的面前。陈石感激地说，谢谢三哥费心了，回去后我就把你的尾账划掉。黄三心想，这才懂事。

                      四

小洪凭着爸妈的关系在派出所当了个协警，最近，他遇到了麻烦。

优越的家庭条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女孩子围在小洪的身边转。小洪本身爱玩，乐于和女孩子嬉闹玩耍。

玩着玩着，就玩出事来了。那个经常和小洪在一起玩耍的女孩子闻婷，告诉小洪，她怀孕了，她要小洪对她负责。

小洪心里一百个不情愿，闻婷除了长相靓丽，论家庭条件及社会地位，和小洪的家庭，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在一起玩玩可以，若要谈婚论嫁，他爸妈那一关就过不去。

如何摆脱闻婷，年轻的小洪苦恼着，就转向黄三讨教。黄三说这有何难，我来帮你甩掉那小丫头。

黄三要小洪先给一笔钱给闻婷，让她把胎儿做掉。然后，他再把闻婷介绍给一个叫赵庆的小伙子。

赵庆虽然相貌堂堂，怎奈家里的情况不咋的，若给他介绍个对象，十有八九能成。

黄三来到赵庆的家里，跟赵庆的爸妈说，你们的儿子赵庆，这么标致的一个小伙子，生在了你们家，真是可惜了。

赵庆的爸妈羞赧地说，我们家的情况，三哥你也看到了，孩子二十多岁了，正是婚嫁的年龄，家里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是委屈了他。

黄三说，我有一个亲戚的女儿，和你们的儿子年龄相仿，家里的情况也不太好。这孩子，从小就和她妈妈不对付，娘俩在一起总是疙疙瘩瘩的。我对他们讲，女儿那么大了，把她找个婆家嫁了吧，娘俩不在一起，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孩子妈妈就托我给她找个人家，只要能过得去就行。我见赵庆这么标致的小伙子，就有心想给他们说合说合，不知你们什么想法？

赵庆爸妈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地说，三哥真是好人啊，希望你能保媒成功，也祝福你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健康长寿。

两孩子见面了，赵庆对闻婷一见倾心。

这边，小洪跟爸妈摊牌了，说闻婷缠上了他，但他不想和闻婷继续相处，叫爸妈拿一笔钱出来，作为分手费给闻婷。

小洪的爸妈知道儿子的德性，把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不好收场了，才跟老爸老妈哼哼了。本想就事成，让他们配成一对。但一打听闻婷的家庭，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就打消了此念头，拿了一万块钱，叫儿子给闻婷，让她把胎儿打掉。

闻婷得了小洪的一万块钱，知道跟他无望，也就不再找他了，到外面转了一圈后，回来了，但她并没有把胎儿打掉。

赵庆的爸妈见儿子对闻婷十分喜欢，催促黄三，尽快把他们的婚事给定下来。

闻婷的爸妈见赵庆外表上看着还可以，又是黄三保的媒，就答应给他们订婚。

赵庆的爸妈张罗着，给闻婷包了个现金红包，一万零一元，寓意万里挑一，又给闻婷买了几件金器，办了订婚酒，花了有四万块钱。

订婚以后，赵庆携闻婷双双外出打工。没过多长时间，赵庆就发现闻婷的不对劲，原来闻婷怀孕了。从时间上来计算，闻婷怀的绝对不是他的种。

原来如此，自己这么倾心的可人，订婚之前就已不是洁净之身了，难怪她家的话那么好讲。赵庆不干了，他一气之下回到村子，到闻婷家找她的爸妈退婚，要那花出去的四万块钱。

闻婷的爸妈岂肯退钱，是你赵庆先悔婚的，在农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男方先悔婚的，你花再多的钱，那也只能是打了水漂。想要退订婚的钱，那是不可能的。

赵庆那个气呀，闻婷给他带绿帽子不说，她的爸妈还不肯退订婚钱，这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赵庆找到黄三，要黄三主持公道，把那四万块钱给要回来。黄三问赵庆，闻婷的身子你睡了没有？赵庆说睡了，只睡过一次。

一次睡也是睡啊，你既然睡了闻婷，还好意思去问人家要订婚钱？

赵庆垂下了头。黄三接着对赵庆说，我去帮你到闻婷家问问看，争取多要点钱给你，不过你也别指望太多，毕竟闻婷的身子，你是睡过的，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等着你吃呢？

黄三来到闻婷家，把闻婷的爸妈批评了一顿，自家的孩子怀孕了，还装模作样地去跟人家订婚，首先你们就不占理。现在人家要退婚，这是情有可原的。他们家订婚总共花了四万块钱，三万块钱用于买金器和包红包，一万块钱用于吃喝招待。你们至少要把那红包和金器钱退给人家，吃喝招待的钱，就算他们家倒霉了。

闻婷的爸妈恨死自家不争气的女儿了，订了一次婚，他们一分钱没得到，反而要为那几件不中用的金器买单。面对黄三，他们只好乖乖地贴了两万块钱。

黄三拿到了三万块钱后，心想，我这忙前忙后的，一分钱不得的话，傻瓜呀？最后，他只给了赵家两万块钱。赵庆的爸妈当然不敢吱声，赵庆呢，心疼得呲牙咧嘴的，这闻婷的身子碰不得呀，睡了一次，两万块钱就没了。

阳光和煦，村庄上一片祥和。黄三，正悠哉悠哉地踱着方步。他喜欢这样惬意的生活，因为这里，是他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