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叫眉,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女孩,无论站在哪个男人面前,都不能不给人一种非份之想。
我也属于特别骄傲的那种女孩,可是只要眉在旁边,我就浑身不自在,因为我害怕她耀眼的光芒衬得我简直就像个丑小鸭。
2
自小到大我都让人谓之“绿叶”的陪衬物。尽管已经习惯如此,然而,当这样一位光彩照人的女孩站在我面前时,我仍然感觉很不舒服。相形见绌自不必说。我大大的鼻子,黄头发,不是染的,像堆茅草丛;而她,美得像个骄傲的公主。让我对她心生几分嫉妒之外,还恨不得退避三舍,可是我越是不愿见她,越是有太多的机会与她相见。连母亲也时不时把我和她扯在一块,她学习好,懂事,还嘴巴甜,见谁都能说上几句让人甜透心窝子的话。
无论何时,母亲只要一从她家回来,就会心烦意乱,我也常被她感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而母亲仿佛见我的眼神一开始就有点不对劲,这时候我必须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抓着了把柄,可越是想不出意外,越是错漏百出。她坐在床前,让我倒杯水,我脚下一滑,开水溅了她一身,把我的手都烫着了,平日里她肯定很心痛我的手,可这回因为刚见过眉,她便用恶毒的眼神看我,用手指头直戳我的脑门,恶狠狠的说:“哼,真没用,你也不看看眉,她有多能干,哪像你笨手笨脚的,连倒杯水都倒不周全,将来看你怎么嫁得出去,又到哪里去混口饭吃!”母亲每骂我一回这样的话,我就会在心里诅咒一遍眉。
3
眉倒好,依旧大大方方的到我家串门,也不管我心里高兴不高兴,照样嘻嘻哈哈的,好像生活中的她永远感觉不到一丝烦恼与不快似的。我心想:你笑吧笑吧,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你什么都好,就连家庭条件都比我家好,换成我,我也会成天乐呵呵的。
为了弥补上帝赐给我的丑陋的外貌,也为了不让母亲再一次戳我的脑门子骂我嫁不出去,骂我独自不能生存。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拼搏,努力读书,努力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自尊。
庆幸的是,上帝并没有刻薄我,在没有给我姣好的容貌时,倒是给了我非同寻常的智慧,让我轻而易举的考上了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甚至比眉的大学还好。大学四年时光,我们都不在一起,眉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只是与我相隔甚远。都说:大一土,大二洋,大三大四忘了爹和娘。这话真是一点不假,我很快在大学的第二年就有了与城里人一样的打扮。当我意识到我也能吸引周围众多异性的目光时,我猛的发现原来我长得越来越像眉那样活泼可爱,只是以前被繁重的功课和急着鲤鱼跳“农”门折磨得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在花一样的年龄里,只要长得不是特别丑,总能给人几分阳光、几分自信还有几分妩媚。正当我彻底扔掉以前的自卑,重新升腾起自信时,眉又来了,而且不止她一人。
4
那是大二第一个学期的一个黄昏,眉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的班级,于几千名学生中找到了我。她依旧那样美丽,美得无可挑剔,逼人的青春让她出落得楚楚动人,她像是美的天使、美的化身,美得让人心生几分嫉妒。而偏偏这时,我嫉妒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站着的那位衣冠楚楚、眉清目秀让人看一眼都觉奢侈的英俊男士。眉还是那样大大方方地说话,很骄傲地介绍着她的男友木,而我早已看出了端倪。能够出双入对不远万里一块来看我的这一男一女关系肯定不寻常,眉与木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晚我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我惊异于木的潇洒与不俗的谈吐,更惊异于眉从生下那天起就一直充当了造物主的宠儿、幸运儿, 而我只配永远做羡慕她的丑小鸭。这晚,我重新认识了自己,原来在眉面前,我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成不了白天鹅。可是即使成不了白天鹅,我也不要成为丑小鸭,我要成为我自己,成为让白天鹅觊觎的黑天鹅。
为了掩饰内心的那点自卑,我唯有埋头苦读,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毫不吝啬的挥霍一空,不是在恋爱场,而是在图书馆。我读巴金、读高尔基、读冰心、读罗曼·罗兰、读古今中外的名家名篇,白天黑夜不知疲倦的读,晚上在电灯下写作,在烛光下背诗,在实验室里不停地反反复复地做实验,拼命的,忘我的做练习。所有人为我的突然转变表示震惊,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做这些努力、这些改变是因为眉。越是多读书,我越是明白: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女人只有多读书,才能让气质修养得到升华,而这些正是外表的美丽所无法比拟的,我就这样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着,甚至连节假日也不例外。
5
大学刚毕业我便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了如意的工作,并且是在人人羡慕的外企,有了不菲的收入,恋爱结婚也显得水到渠成。几乎更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高大帅气的好老公,两人的收入让我们仅仅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就拥有了房子、车子,我庆幸在大学里没有谈恋爱,不然我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因为我是一个执着的女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永远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成功上,而眉不然,她能做到既谈恋爱也不影响学业,也因为过早的品尝了男女之间的欢爱,眉竟与木临毕业时劳燕分飞。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彼此都清高得受不得一点点伤害,又或许是两人都有着太多骄傲的资本,都骄傲的以为有机会找到比对方更好的男女朋友。而我折腾不起,我的传统、我的自私、我的狭隘都决定了我玩不起爱情游戏。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我仍保持了在学校读书时一丝不苟的优良传统,工作上,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每当我想说服自己歇下来时,我的眼前便浮现出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每当我想满足于已有的成绩感觉飘飘然时,我便想起了骄傲的公主——眉,这些,迫使我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有无穷的力量、足够的勇气克服工作中、生活上的一切困难。不久,我有了自己的儿子,长得很像老公、很可爱的儿子。我也因为生活的历练,变得成熟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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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我们一家三口,老公开车,我抱着儿子,回到老家,尽管老家灰里土气的,但今年的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全村老老少少都来了,眼睛里放射出惊人的艳羡,都说我是衣锦还乡,说我是全村最有出息的女人。我知道,我不算,还有眉。她肯定比我更棒,更有值得骄傲的资本,我做得再好,不过是一只黑天鹅而已。可是,与以前不同的是已经不再有人在我面前提眉,是不是怕伤我自尊呀,我在心里想。但是我已经做到问心无愧了。我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喘一口气了。回到家的那一晚是我二十多年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晚,母亲的眼睛里放射出惊喜的光芒,以前从未看到的表情,今天我终于看到了。我内心高兴得几乎要狂跳起来,可是眉看不到我这样富有;看不到我欢天喜地的样儿;看不到我成为公主时的光彩照人;看不到我这样成功;而我又是多么希望母亲再一次在我面前提起眉呀,因为我不害怕输给她了。可是,母亲唯一一次不在我面前提眉的恰恰就是这一回。让我心有余憾,总感觉还有什么事做得不够完满似的。
我在家一连住了三天,所有的人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过眉。第四天,我即将起程,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好奇,便向母亲打探眉的消息。母亲叹了口气,说:眉很倒霉,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在学校里好了那么多年,说分手就分手,她所有的爱都在木那儿生根发芽了。她已不再相信爱情,谁给她提男朋友她就骂谁,现在在家窝着不出门也不见人更不愿出去找工作,爱情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元气,爱情成了她的全部,她把一切都给了爱情,可是她仍然没有获得真正的爱情。她说她输不起。你回来了,毕竟是一块长大的,按理说也该去看看她,但万一她真要见了你这个样子,越发会没有好心情,去了还不如不去的好。我也颇踌躇了一阵,内心里再也没有了骄傲与自满,只有童年时代那个骄傲的公主的模样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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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我走后的第二天,家里传来了眉的消息,她终于忍受不了全村人对我高山仰止而忽略了她,她悬梁自尽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像我最亲的亲人离我而去一般难受,整个人都虚脱了。哪有公主心甘情愿的沦落为丑小鸭后还能欢天喜地的,如果不是我有意显摆,说不定她还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凭她的能力定然能够重新燃起生活的勇气,而我竟用我锐利的虚荣一刀扼杀了一位美的天使。
我再也无心也无力去外企上班,我决定打道回府,最后一次去看眉,她还是那样美、美得令人发怵。而母亲说:眉是上帝派来送给我的特殊的礼物!我内心里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她时时刻刻在我面前做着榜样,母亲不用她来刺激我,我就不会这么优秀,正是因为有了她,我才有奋起直追的勇气,才有永远向上攀登的信心、才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豪情、才有成为黑天鹅的不怕死的决心与毅力……我捧了一大把娇艳的菊花,掬了一把土,放在她的坟前,深深的鞠了一躬,泪眼婆娑,悲痛欲绝。还有什么比失去对手更让人痛彻心肺的,我以前那么努力,不就是要证明给眉看吗,可她一切都看完了,都不愿再看了,她走了。她给了我天使般的爱后飘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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