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信仰

作者: 一个俗人的折腾 | 来源:发表于2018-01-30 07:40 被阅读50次
我和弟弟陪妈妈爬珞珈山

写在前面:

我非常不想发这篇4年前写的日志,因为这回忆里的痛实在是太多了。

但这又是“我的信仰”里不能少的一部分,母亲的信仰见证了生命的奇迹,也让我在遇到生活中各种难题时,对信仰渴望至极。

最后还是决定发出来,是因为前不久带女儿看了《寻梦环游记》,它让我受到的启发。如果母亲照片和过往都被我记录下来,那她就活在我,我孩子,我孩子的孩子的记忆里……希望她在那边永生。

为了配图,我找到之前的照片,看了好久。母亲最后骨瘦如柴的照片我还是不敢面对,选了她和我们在一起非常高兴的两张。

我刚上大学那年,母亲得了鼻咽癌,去做了放疗,整个疗程下来,医生说手术效果不错,保养得好可保3-5年无虞。村里信仰天主教的负责人找上门来,说服了母亲和父亲去信仰这个能治病救人的教。

我寒假回家,看过她们的一些教材和歌词,只觉得里面的文字过于肤浅,一一问清楚父亲母亲平时参与教会做所的事情,没有被骗钱财,没有去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好了,放心了,有个信仰,也许会想得开一些,信就信吧。出于此,我对母亲的信仰就持默认的态度了。 

母亲让我教她认字,因为她们平时要学习教义,还要唱诗。家里有一本厚厚的圣经,是教会发的,她要我给她读圣经。那就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圣经。每天晚餐后,她把家里收拾妥当,我们泡完脚就一起上床,我在灯下给她读圣经,就像一个妈妈给孩子讲故事一样。是的,那时,我就是把圣经当故事来读的。寒假里无聊时也翻翻的,里面的人物太多了,记不住,也懒得记。

自从放疗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丰腴的身体一天天瘦削下去,脖颈的肌肉因为放疗硬化了,表层的皮肤像被炭火烤焦了一样的颜色,摸上去硬邦邦的,母亲说那里没有感觉了。她的口腔,鼻腔总是很干燥,水壶不离手,头发慢慢脱落了,她为自己准备了一顶帽子。

后来我才知道,她经常流鼻血。只不过为了让我在学校安心读书,一直没有告诉我。她选择了听之任之,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大学毕业后,我希望能离家近一点,能更好的照顾母亲,选择了回家乡的高中教书。学校离家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周末经常回家,他们便再也瞒不了我了。

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里她突然就流鼻血,自己起来静静的找纸来堵住,血又从口腔里流出来,把她呛着了,不停的咳嗽,我和父亲都醒了,拿脸盆来帮她接住,流出来的血,竟然让我手里有沉甸甸的的感觉,流这么多的血,平时又舍不得吃点补养的东西,怎么熬得下去。母亲说,不要紧,让它流一会儿就好了,每次都是这样。 

我说第二天带她去她的主治医师再看看,是不是再做一次手术。母亲断然拒绝了,一则因为怕手术,二则也因为手术花钱。还说她的主会拯救她的,她对此坚信不疑。如果去医院做手术,就是对主不敬。

我忽然觉得很害怕,也很愤怒,感觉母亲好像离我越来越远,而元凶就是她的“主”。母亲的痛楚我感同身受,而她的蒙昧又让我愤怒。我哭着对她大吼大叫,什么狗屁神啊主啊?生病了还不让去医院的,都这样的话,这个世道还要什么医生医院啊。我让他们不要再信这个教了。

父亲和母亲默默收拾她的弄脏的衣服和地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听我疯了一样的不停的控诉。自从我考上大学,我就是家里第一个最有学识的人,在村里来说,也是为数不多的。到毕业了,找到体面的工作,挣钱了,父母凡事都和我商量着,慢慢的,我成了这个家的权威。

后来,我觉得自己说的似乎有些过分了,也不再言语。母亲则穿好衣服和父亲去了另外一间房里(那是她和父亲每天做祷告的房间),在垫子上跪下,双手抱拳,嘴里小声的说着一些话。我轻轻的走过去,听清楚了,她在求主宽恕她的女儿,因为她对主一无所知,如果一定要惩罚的话,就惩罚她这个母亲吧……父亲也附和着说,主啊,宽恕她的无知吧!

听着这些,我又流泪了,回到床上蒙头哽咽……

最终,我们都做了退让,她答应在她实在熬不了时就去医院止血,同时也打点滴补充一点葡萄糖维生素。

每次周末回去基本上都能看到她流鼻血,有时很快就止住了,有时怎么都止不住,最终是送到医院或者把当医生的表叔接到家里来给她挂水。慢慢的,看她流鼻血,我也不再惊慌了,给她找纸,打水,再默默的打扫。

后来,我发现周末回家成了让我纠结的一个问题,我想回去看看母亲,但是又怕看到她受病痛折磨的样子。于是我有时会说工作忙就不回去了,躲在学校空荡荡的宿舍里一个人过周末。还是会想着她在家里流鼻血的样子,但好过亲眼看着又无可奈何。逃避让我心里好受了许多,也让我感觉到自己的自私。

在工作的那年,我继续了大学未考上的研。很多晚上,我都窝在宿舍里,沉浸在马列和英文的疯狂做题和背诵中,考研的事情我一直瞒着父母,心里想着,考上公费的就读,自费或者考不上的话,就不读了,也不再考了,找个人嫁了,安心的教一辈子的书。我周末说加班时,父亲很支持我,说好好工作。

直到考试结果下来,是公费,我才敢告诉父母,说考上了,想去读研。父亲又着急,又生气,眉头在额上拧成了一个结,他说一个女孩子好好的体面的教师工作说放弃就放弃了,还要去读什么研究生,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父亲一直觉得在女儿身上不必花太多的钱,能上大学就可以了,因为女儿终究是要给人家的),这么些年来,家庭的重担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抗,原以为可以指望上我帮衬家里一把,自己可以松口气了。说我一点也不体谅他的难处。

母亲没有读过什么书,所以她一直支持我和弟弟能好好读书。她跟父亲说,孩子自己争气,考上公费了,就让她去读吧。我分辨似的跟父亲说,研究生功课不重的,我可以去做兼职的,不会比当老师少挣。毕业了,应该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拿更高的工资。言外之意,也能更好的帮助家里。

妈妈,我带你飞

我终究还是去读研了,去了离家更远大城市。我的心情仿佛随着这种距离的增大也好了许多。研究生宽松的课程,有意思的选修课,还有校园里丰富的活动让我应接不暇。

刚开始,我还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后来变成每周一次,基本上是在周末。偶尔,父母会在非周末的时间给我打电话,我紧张得不得了,以为出什么事儿了。他们说,就是想我了,或者家里有个什么人情世故了,和我唠唠。每次都会让我虚惊一场。

母亲仍然会流鼻血,她说次数减少了很多,我知道她是安慰我。我也不去追究。回家的次数很少,基本上也就是寒暑假回去一趟。每次回家,都会买很多补养品给母亲。我在家时,她会吃,我走了,她就不吃了,她说药丸和粉末都太粗糙了,她吃不下去。等我下次回家时,发现那些都还在,有些都放过期了,只能扔掉。

母亲让我不要再买了,我还是会买,买她能吃得下去的流质补品。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物质弥补我内心的愧疚与亏欠。

母亲在我印象里,是强壮的,丰腴的,挑水担担丝毫不逊于父亲。慢慢的,她变得单薄,羸弱,衣服都撑不起来了,行动也变得迟缓,听力下降了,我要很大声的和她说话她才听得到;她的味觉也退化了,口味越来越重,炒菜放了很多的盐,她仍然说没有味道。这些都是放疗的后遗症,慢慢的呈现出来。

但是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她精神还不错,还能在农闲的时候和左邻右舍打打麻将。之前,她健康时,也有这个爱好,我是反对的,觉得是赌博。后来,她生病了,我不希望她一个人呆着,经常给她零花钱,鼓励她出去打麻将。

从生病后,母亲开始接触天主教,到后来主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每天祷告,为她自己祈祷,为儿女们祈祷。她说,她每天祈祷,主能听见,会帮助她战胜病魔,会给我们一家人赐福。有些人被查出癌症,很快人就垮了,最主要是精神垮了,人也很快没了。虽然癌症每天都在折磨她,但我从未看到过她惧怕过。她的主果真的让她得到了平静和安宁。一年又一年顽强的活了下来。

她除了祈祷,还会跟随她教会的兄弟姊妹一起去帮助和她一样的病人(村里得各种不同重病的人好像很多),劝说人家信仰天主教,在教会聚会时,她用自己的例子给大家做见证,让其他和她一样饱受病痛的人坚信,主会救赎他们。

看着母亲的变化,我不再认为母亲的信仰是蒙昧无知的。每当她和父亲在另外一个房间做祷告时,我会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低。我仍然无法去信仰一个宗教,但我发现了信仰的力量。

后来,我谈恋爱了,男朋友是个博士,实诚本分,寒假里带男朋友回家给母亲看了,母亲很满意,也很喜欢。再后来我结婚了,研究生毕业了,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在大城市了还有了单位分的一个小房子。我和老公把母亲接到城里,带她去大医院里检查。亲戚朋友都说我和老公都很孝顺,只是我母亲没有福气。再后来,我和老公的工作变迁,搬到离家更远的城市。和母亲相聚的时候就更少了。

最终母亲的底子被掏空了,流鼻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觉得信仰这次救不了她了,强制性的带她去了医院。手术前的检查的结果是,鼻咽癌已经转移了,放疗已经控制不了了,需要放疗加化疗,但是母亲的身体已经是极弱了,这样她有可能受不了。医生说,如果能熬过去的话,应该还是能多活1年的。但是不做手术的话,肯定是癌细胞继续扩散,可能就是半年的时间了。

我矛盾极了,很无助。问父亲,父亲说算了,结果都一样,治的话还花更多的钱,母亲也更痛苦,不治了,让母亲回家,剩下的日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从母亲治病开始,父亲最着急的就是钱了。我觉得父亲最在意的还是钱,而不是母亲的命。那个时候,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特别的恨父亲,恨他惜财如命,恨他不够爱惜母亲,恨他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不够担当。

妈妈的兄弟姐妹,我的舅舅姨妈小姨们说,这个的确是一个两难的决定,无论我们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没有意见。我最后的决定是,治,花多少钱都治……在我的坚持下,母亲住进了医院。我知道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但是如果不治,我无法原谅自己。最后一次治疗,与其说为了治疗母亲,更多的是为了治疗我的内心,一颗寻求救赎的心。

那时我怀孕了,接近预产期,无法在医院照顾母亲,是母亲的妹妹我的小姨在照顾着她。

等我躺在产床上时,高兴的大声的告诉电话那头躺在家乡病床上的母亲:妈,我快生了。我盼望着这个孩子能让母亲再次萌生生的希望。母亲很高兴,问我有谁陪着,该准备的东西都带着没有,有没有给孩子准备足够的衣服,还告诉我生产时什么时候该用力。她一边教我,一边哭了,她说别人女儿生孩子,都有妈妈陪着的,还伺候月子,她身体不争气,不能陪着我,在电话那头呜呜的哭着,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后来,生产完,我跟小姨通电话,她告诉我,我和母亲挂断电话后,她就一直跪在她的病床边上为我祈祷。而我,的确也很顺利的生产了,是一个健康饱满的女儿。生完回到病房,我马上和母亲再次通电话,告诉她我和孩子都好。得知是一个女儿后,她说,女儿好,女儿好……进而又不安得多问了一句,你婆婆会不会不喜欢。我说,哪里的话,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妈妈要准备回老家了

母亲真是顽强。在孩子满月后,弟弟陪她来我所在城市看望我们,和我们住了一段时间,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有时候我们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她晚上会困得没有做祷告就睡觉了。后来我发现,她把祷告挪到下午午休时间,自己关着房门默默的祷告,祷告里又多了对一个小人儿的祈福……

她看到了我结婚生子,于是又盼望着弟弟结婚生子。她的生命就是这样在一个个简单的期盼中得以延续。弟弟大学毕业了,也有结婚对象了,父母给他们操持了一个像样的婚礼。

那一年,小姨们经常来我们家,或者接母亲去她们家。作为她们的亲生姊妹,她们的心情想必和我也一样。她们跟我说,你妈憋着最后一口气呢,不等看到孙子不会闭眼。

弟弟结婚一年,没有动静。我催着说,老弟,你们是不是抓紧一点。后来弟媳妇怀孕了,妈妈很高兴,还去了他们的新家住过一段时间。终究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回来了。又被我接来现在的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女儿已经2岁多了,会跑会跳,还会叫她外婆了。

那次回去,母亲没有熬到年关,终究也没有等到孙子出生。

后来我想,如果我不要求母亲去做最后一次放疗和化疗,她会不会活得更长久一些?但可以肯定是,她最后的那一年不用那么痛苦------在母亲走后,小姨向我哭诉母亲的最后的苦,说她的口腔硬化得合不拢了,喝进去的汤经常会流出来,要一边吃饭一边擦嘴角;也吞不下去食物了,只能吃稀饭。小姨们看着难过得哭,她也跟着着急难过,用筷子撬自己的嘴巴,捅自己的嘴,也没有知觉。说她其实也喜欢打麻将消遣的,一起打麻将的人嫌弃她,见她去了,就四散了,她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可她能感觉到,后来基本上就不出门打牌了。

后来,在身边,一位QC同事得了癌症,2年不到就走了。别人都说,癌症击垮了她的精神和意志。

我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不断的寻求着生活的意义和真谛。遇到让我为难的事情时,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她的信仰,就无比的羡慕她……她是一个有信仰的人。

                                                                                                               END


作者Megan,人力资源管理方向硕士研究生,二孩妈;

农村孩子,在全家的殷切希望下,为跳农门而读书;

学生时代属于“学民”,高考两次;

为考一个好大学,折腾过体育,却进了数学系;

教书时,不想过一眼看得到头的教师生活,考研了;

读研期间收获学霸老公一枚;

毕业后进入了保密性严格的事业单位;

受不了里面的节奏,和老公一穷二白来到陌生的城市;

入某上市公司,三年里从小白成长为公司中层管理者;

后辞职创业,选了一特殊项目,结果亏本50W关门;

后折腾了五年电商,热闹的年份销售近千万,算下来却是亏损,留下百万的库存……

接下来的身份是:企业内训师

总之,一个普通的俗人,

为了活成别人眼中的自己,前半生基本上用“折腾”二字小结了;

后半生开启,将继续折腾,为了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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