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篇
景王宫。
铺天盖地的白菱覆盖了整个景王宫,精美绝伦的棺椁内是盛妆殡殓的,景王萧定尘的宠姬——柳夫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宠冠后宫的柳夫人,为什么突然自缢而亡。
萧定尘虽然哀痛,仍勉力支撑,亲自操办一切事宜。
四十九日间,萧定尘日日在灵前守护,更不时黯然落泪,令观者动容。
安葬柳夫人已毕,仅月余,萧定尘封安国大将军次女落芳华为夫人,入主宁华殿。
落芳华入宫当日,萧定尘下令罢朝三日,举国共贺。
是夜,萧定尘特意命人取来一面菱花镜,赠与落芳华。镜身刻有飞天神女,辅饰宝剑,雕刻精美,落芳华见之大喜。
“谢大王恩赐!”袅袅婷婷下拜的落芳华,如春风拂动的花枝,柔美悦目。
萧定尘竟一时愣了神,口中喃喃唤着什么,待落芳华抬起头,他才如醉初醒,忙带笑扶起,挽手对坐。
“这菱花镜有个名字,叫做‘梦翳’,是上古传下来的。传说有些神力,若是常常照面,能使容颜明艳,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萧定尘说话时神情恍惚,虽然与落芳华对视,但是眼中空洞无物。
“大王可是忙碌了一天,身子乏累了?”落芳华关切问道。
“今日是我们成婚,本王怎么会乏累?”萧定尘笑道,“芳华,你可知自与你相见那日,到今天,是多久了?”
“一百七十三天。”落芳华低头道。
“不错。这一百七十三天,本王日夜盼望的就是今夜。”萧定尘轻抚落芳华的桃腮,方才说话时染上的红晕犹自未消,真如初绽桃花,动人心弦。
萧定尘低头吻下,樱唇上鲜艳欲滴的胭脂直落入他的心底。
萧定尘在宁华殿陪了落芳华三天,这三天里,他亲自为她绘了一幅丹青,只是细看与落芳华的样貌并不完全相像。
“本王于丹青上不甚精通,不能画出你的动人容颜。”萧定尘歉然笑道。
“大王妙笔生花,这画像比臣妾还要美。若是臣妾能如画像上这样美就好了!”落芳华莞尔笑道。
“当真能如此就太好了!”萧定尘喃喃自语道。
“大王说什么?”落芳华没有听清楚,问道。
“本王在祈愿,你一生都能如画像中一样,容颜不改。”
落芳华黯然道:“花无百日红,人哪有不老的呢?臣妾人老色衰时,只求大王顾念今日恩爱,不要过于冷落才好!”
萧定尘将她揽入怀中,柔声抚慰道:“本王的一句戏言,倒惹出你这样的烦恼,真是不应该。该罚!该罚!你说怎样罚才好?”
落芳华也自知失态,笑道:“罚大王到花园摘一枝花,与臣妾簪发!”
“这容易!等着,本王这就去摘!”
萧定尘离开后,落芳华仔细观看画像,又对镜细看,始终觉得画像中人虽然与自己外貌相似,神韵完全不同。画中人清雅绝尘,越发使落芳华觉得自己是庸脂俗粉。
“大王笔下既然画出来,必定是心里所想。莫非在他心里,这才是我最美的模样?若是真能变得与画中人一样,大王必定更加喜欢。”
落芳华对着菱花镜痴想,孰不知,只这一个小小念头,竟然把邪魅招惹上身了。
中篇
中元节将近,萧定尘依旧例请了高僧到王宫里度化亡灵,祈福消灾。
往年高僧都只在王宫前庭作法,今年因柳夫人新逝,且王宫里有两三位姬妾夫人也不安宁,王后向萧定尘请旨,请一位高僧到后宫作法祈福。
萧定尘恩准王后所求,请了息心法师到后宫作法。
后宫众人多晓得息心法师年已过百,是位有道高僧,因此都踊跃奔走,聚于御花园中,等待法师。
御花园中,王后早已命人安排妥当,除祈福一应事物,又设了数个蒲团,便于众姬妾听法师说法。
当下众人都屏息宁神,静待息心法师。少时,一位二十上下年纪,满面红光的出家人由内侍带领来到御花园。
原来息心法师虽然年已过百,已得修行正法,脱了俗相,长生不老了。众人见此,心下更为敬畏,都俯首跪在蒲团上,不敢造次。
息心法师在法坛前站定,且不上坛,如矩目光只盯着落芳华,半晌说道:“这位贵人请抬头!”
内侍见息心法师有话要说,忙请了落芳华起身。落芳华站在蒲团旁边,不敢与息心法师对视,低头说道:“法师有何见教?”
息心法师声如洪钟,说道:“敢问贵人,近来可接触过异物?”
“并不曾见过什么——”落芳华见息心大师问得蹊跷,忽然想起一件事,只是又不确实,因此欲言又止。
“如此——这是老衲常年供奉于佛前的一串念珠,赠与贵人。时常佩戴,能消灾避祸。”息心法师把自己手中的念珠递给内侍,请转赠落芳华。
落芳华将念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拜谢息心法师。
夜晚时分,萧定尘与落芳华共进晚膳,言谈中说起白天的事,落芳华笑道:“白白得了法师一件福物,明日定要到庙里还愿的。”
萧定尘听说落芳华要到庙里,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落芳华忙问道。
内侍另呈了一双筷子,萧定尘接过筷子,笑道:“最近国事繁忙,有些劳累了。你想到庙里还愿这是好事,只是本王不能陪你。不如等过些日子,本王安排了政事,陪你一起去。”
“大王国事繁忙,臣妾怎么敢打扰。臣妾自己去吧。”
萧定尘笑道:“你还你的愿,本王求本王的福,互不相干的。”
落芳华问道:“大王要求什么福?”
“当然是子孙福了。”
落芳华双颊绯红,低头不语。
因为萧定尘的一番话,落芳华只得暂缓还愿一事。近来萧定尘颇为繁忙,落芳华倒是闲得很,长日无聊,她带着侍女到御花园闲逛,行经桃花林,听见有人说话,听声音似是王美人与赵姬。
落芳华入宫后,恩宠无人能及,王后贤德不妒,后宫中其他人常年不沐王恩,岂有不恨她的。因此,她每日除了到王后宫中晨昏定省,极少与别的姬妾交往。当下听到两人说话,本待躲开,偏偏听到她们提起自己的名字,好奇之下,就住了脚步。
“那婢子自恃容貌出众,其实不过是借着他人的好运气罢了。”
“不错,若不是她长得有几分像柳夫人,大王怎么会对她那么好!”
“要我说,哪有人会长那么相像?定是那婢子会妖术!那日息心法师送她的念珠,就是镇压她的邪术的法宝也说不定。”
两人说得尽兴,不防被落芳华全听了去。
这恩宠全倚仗着自己长得像柳夫人?难怪大王为她画得画像,却不与她相像,原来画得是柳夫人的容颜。入宫前,落芳华就听说过大王对柳夫人感情至深,她从没想过自己入宫会是因为柳夫人仙逝,而大王只是要一个长得像柳夫人的替代品而已。
落芳华失魂落魄地回到宁华殿,她回想着入宫以来的恩宠,回想着郊外游玩初次相遇,他笑容如三月春光,明朗温润。
至此,一切都轰然崩塌。原来,一切都是镜中花!
落芳华对着新婚夜萧定尘送她的“梦翳”,望着那张绝望哀伤的脸,心如死灰。那日息心法师问起她可接触过异物,她原想说出近日的疑惑——自己的脸变了!
只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容貌还是一样,只是又不一样。她只知道自己的脸与以前有所不同,她越来越像画像中的人,连气质也变得相像。
落芳华起初没有太过在意,以为都是铜镜的神力,也或许是萧定尘对于她变化的喜悦,淹没了她的一切情感。
萧定尘说过,这“梦翳”铜镜传说是有神力的,难道他把这菱花镜送给自己,为的就是让自己变成柳夫人!
想到此,落芳华愤恨难平,一把把妆台上的物件都推在地上。一只锦盒跌落在菱花镜上,盒盖打开,收在其中的念珠落在铜镜上。念珠一触到铜镜,顿时发出金光,光芒中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与落芳华极为相似的女子!
下篇
铺天盖地的白菱覆盖了整个景王宫,精美绝伦的棺椁内是盛妆殡殓的,景王萧定尘的宠姬——落夫人落芳华。
萧定尘形销骨立,其悲痛之情,与柳夫人仙逝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众人都谓景王对落夫人之情更甚于柳夫人,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悼亡的究竟是多年前就已经逝去的韦如烟,还是再也挽不回的柳夫人和落芳华。
“我见到她了!”落芳华平静如水,向萧定尘说道,“韦如烟!”
听闻落芳华身体违和的萧定尘匆匆赶到宁华殿,入目的是素衣披发不施脂粉的落芳华,宁静如一汪清泉,淡然向他讲述她于“梦翳”铜镜中所见。
原来,落芳华无意中把息心法师所赠的念珠落在了铜镜上,念珠的法力把封印在铜镜中的记忆召唤了出来。
韦如烟与萧定尘相遇时,他还是景王世子,那年春柳如烟,戎装凯旋的少年遇到了泛舟抚琴的女子,刻骨铭心只需一刹那而已。
萧定尘是未来的景王,他要迎娶的女子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能是一个娼妓。
父王以韦如烟的性命相逼,萧定尘无奈之下,宁愿生离不愿死别。
临别之前,萧定尘费尽心机找到了传说中的一件宝物“梦翳”铜镜——传说只要将镜身上的飞天神女与宝剑转换位置,就能把此时对镜之人的容貌记下,之后将飞天神女与宝剑复位,不但可时时看见铜镜所记下的容貌,若是对镜之人能时时念着镜中所记的容貌,自己的容貌也会随之变化,最终变得与镜中人一样。
“所以大王把‘梦翳’送给柳夫人,并专宠柳夫人,为的只是柳夫人长相与韦如烟相似,对于臣妾也是一样?”落芳华说话时波澜不惊。
萧定尘默然不语。
“柳夫人一直以为自己得宠是源自对大王的真心,直到在天觉寺祈福,遇到息心法师点破机关,才和臣妾一样发现铜镜的秘密,才知道圣宠之下,原来只是他人的替身!”
“芳华,你莫要说得那么决绝。你和柳夫人天生的样貌,并不是本王刻意安排的,由此可见本王对你们是有真心的。”萧定尘婉转说道。
“不必再提真心不真心的话了。如果我和柳夫人没有这样的容貌,怕也没有机会入宫。”落芳华轻叹道,“终究是夫妻一场,我也不怨恨你,你也不要记恨我——那‘梦翳’已经被息心法师的念珠毁了,一分为二——”
萧定尘猛然向妆台跑去,举止失措,及至看到“梦翳”铜镜一分为二,不禁心如刀绞,把两半铜镜紧紧贴在心口。
“大王,臣妾去了!”
萧定尘回首看落芳华,嘴角有血迹,气息奄奄,他慌忙命人传御医,把她抱在怀里,潸然泪下说道:“芳华,纵然我心里始终忘不了如烟,毕竟也与你恩爱一场,难道你一点也不顾念旧情,就要抛下我吗?”
落芳华听得萧定尘从来只呼“本王”,如今称“我”,惨然笑道:“大王,你这一生可曾明白自己心里终究不能放下的是谁吗?”
这一问令萧定尘愣了一愣,只这一霎,落芳华已经香消玉殒。
萧定尘抱着落芳华放声大哭,全然不顾一国之主的威仪。
落芳华入殓时,萧定尘把一分为二的“梦翳”铜镜放在了棺椁内,他恋恋不舍地望了落芳华最后一眼,亲手阖上了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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