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屋子的时候苏羽正窝在沙发里泪如雨下。
“你咋了?”我问。
看到我后他眼神里多了一抹诧异,抬手揉了揉眼睛,嘴巴动了动却一言未发,转而拍了拍沙发示意我坐到身边。
我顺从地坐到了他旁边,注视着他眼神里的失望越攒越多、汹涌澎湃。
“还记得我过来几个月时跟你说过,现在你这样我们七八成会分手,到了如今,你还是不去找个工作,我们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走下去的。”他神色愈发凝重,宛若窗外厚重的乌云。
我的回应似乎每次都是一样的,“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找。”
“你每次的回答都是这样的,是不是只有我离开,我去死你才能幡然醒悟?”他挺了挺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看起来十分难过,“每个月的每一天我都在问你是否能有工作,而除了最后一天的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会有的’。”
我一时语塞,却无法完全对他的无奈跟失望感同身受。
转眼第二天正午,我从睡梦中醒来,他还是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我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的,准备打到何时,只是依稀记得他昨夜失眠怕吵到很容易惊醒的我再一次睡了沙发。
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一点声响吵醒后便整夜无眠,也跟他说过能不能换个更安静的地方住,他只是反问能不能早一点有个工作、如果一开始就有工作早就住的更好一点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已经每天在看租房信息了,还总说,工作远一点也没关系,为了我,搬到哪里都无所谓的。
桌子上有打好的蛋液、切好的韭菜以及正准备煮的米饭。
苏羽朝我笑了笑,他怎么那么爱笑呢。
“醒啦?饿了没?”
一句话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手机屏幕上,专心致志。
“你怎么又在打游戏啊?!那我回我哥家吃饭去了。”我有些没由来有些怒火,没好气地说道。
“啊?”他一愣,手上的操作还在继续,跟着问一句,“是约好了吗?你等等我,我这饭菜都准备……”
我不知道他后面说了什么,已经扬长而去。
不久,他打来电话,问我怎么不等他。
我说我饿了,让他去打游戏就好了,别管我了。
他也有些愤慨,声调提高了几度:“哦,你可以整天打游戏,一会儿消消乐一会儿摩尔庄园,我打一会儿你就受不了?”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道:“而且我都准备好了,几分钟就可以做好,提前做我怕凉了,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很多时候我都挨饿等你起来。”
“这种话你就不要说了好吗?”我没好气地回道,“之前说过了,你饿了你就去吃,你不用管我。”
“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我怎么可以不管你?”
两个人争执不下,彼此的愤怒此消彼长,我说了句:“你欠了多少钱,给个数,我们平分,我让家里给你。”
他的语气缓和了点,颤抖的声调里夹杂了紧张,撂下一句“等我”后就挂断了电话。
恋爱两年,两个人一起的经历比很多人在一起二十年都多,从异地到同居,多少人的羡慕,多少天的期待,我们重病时都陪伴着彼此熬了过来。
有时候他总会问我,是不是他的到来耽误了我,也许不在身边反而会努力一点,我却也知道,他为我放弃了太多,其实是我耽误了他。
我有时候太任性了,脾气太差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也因为我温柔了更多。
五分钟后他给我发来消息告诉我到了楼下,一小时后我下了楼——带着老妈一起。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我很心疼却还是有些气不过,于是便坐在一边依旧爱答不理,让他跟老妈交流。
他们两个人总是有很多的话题,老妈也特别喜欢他,他总说,摊上这样的父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父母一直很宠我,几乎对我有求必应,而且在充分尊重我的评论下给予我最大的保护,以至于我读大学时对男欢女爱还停留在几岁孩子的水平,甚至以为睡在隔壁都可能会怀孕。
苏羽教会了我恋爱,让我懂得了男女交合,倾其所有让我感受到了爱,对于我而言,他跟父母一样重要人生中不可缺少的存在。
但我怎么就辜负了呢,甚至让他觉得我变了许多?
“您觉得我辞职过来半年多她还一直不找工作不上班正常吗?我总觉得我离开她,如果不在她身边是不是她就会更努力了?”
老妈和蔼地回应着,“确实不应该,哎,愁人呐。”
“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无一例外都觉得不应该这样,我甚至因为这样的情况没脸给老家任何人打电话,几次来二哥家楼下都不好意思上去……”他说的都是事实,他一直觉得过来生活不够稳定不好见家人。
“苦了你了,小苏苏,真让人操心啊,我们一起催她。”老妈依旧像个睿智的长者,态度温柔可亲。
苏羽眉头紧蹙,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有时候都有些心疼自己了,我知道她很爱我,也知道她太过内向自卑,不愿意跟别人交流,但不管跟不跟我在一起,也要有个工作啊……”
“哎,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曾经的她不是这样啊。”老妈也叹了口气,佯装不悦瞪了我一眼,“是不是中邪了捏?”
苏羽望向我,尴尬地笑了笑:“走吧,真的不至于,不就是我打了两局游戏吗?我都来接你,等这么久了,别气了。”
我还是有些怒火,扭捏着看向老妈。
三人又僵持了半个多小时,苏羽的脸上突然多了些怨气,吼了声:“真的够了,你总觉得自己很孝顺却又总不让人操心,这么点事儿跑过来不就是让爸妈操心吗?今天当老妈面我说一句,再有这样的事,你就滚吧。”
他又转向老妈低声道别后离开了,离开后又给我发了好几段话,还说接我不愿意走再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
这件事最后还是以他来接我结束,但在他的要求下我道了歉,我们之前的矛盾如果他觉得我很过分就一定会让我道歉。
转眼端午节第二天,苏羽生日。
我们去吃了自助餐,因为有这家的会员,会员生日当天免费,所以我们两个人只花六十块钱就够了。
“你过个生日,我们去吃几百块钱的火锅,我过生日,我们吃六十块钱的自助餐,这就是家庭地位么?”他开玩笑地说道。
我并不喜欢他这样的说辞,反驳了起来:“我也说了,我不要去吃那么贵的啊,不是我要的啊!”
“可这是我跟你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我想过得好点,难忘点。”
跟他的每分每秒我都难忘,无数个夜晚我们在车水马龙里翱翔,他会把电动车开得又稳又快,我们旁若无人谈笑开怀,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笑,骑车时永远都在哼歌。
也许我确实该像他在生日祝福里写的那样成长一点,别总像个孩子。
但像他这么傻有一百块钱还想为爱人花五百块钱的何尝不更像个孩子呢?
吃完饭他环顾四周后靠了过来,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就到这儿吧,生日过了你并没有履约找到工作,新的一岁我想有新的人生。我们就先分开吧,你回你哥那边住,直到找到工作再回来。”
“我不要。”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真的一直有找工作,要不你先去外面找个工作然后我再……”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不要也不行,而且我是否去外面工作跟你去不去工作有什么矛盾的吗?刚过来前几个月我一直努力写稿子赚钱,你呢?不也是一样的只知道玩?如果你早一点工作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我早就养不起一直不上班的你了,你也该知道,是你不够珍惜才让我们不得不分开。”
“我没有不珍惜,我真的有一直在找工作啊……”我的身体不住地抖动了起来,难以名状的难过在体内翻江倒海。
苏羽将桌子上那杯冰水一饮而尽,冷笑道:“你确实一直在找,但像你这么挑这么找,再给几年也不会工作吧。我明明计划好了一切,却败在了没算到你可以几个月不去上班这一步。我过来前几个月那么努力,还是不能让你努力一点、挣扎一点吗?我已经说过太多了……”
我哑口无言,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那种躺平任嘲的咸鱼风格,还没等社会真正毒打,就主动给自己一拳倒下了,也许我从未受到毒打,因为有爸妈、有苏羽的庇护。
回了家已入夜,我们像往常一样窝在床上吃着零食看着电视里的恐怖片。
“以前总听到人说,最理想的夏天就是跟爱人挤在一起吃西瓜零食看恐怖片”——他曾经这样说道。
这一次,他全程一言不发,看完后说了句,“收拾收拾东西吧,明天回你哥那里”。
我知道他下定决心离我而去,转瞬便泪眼婆娑,“对不起,猪猪……一共多少钱,我们平分……”
“算了吧,二十几万如果算上我们恋爱几乎全部都是我花的,以及我裸辞的代价,一共起码近四十万,你觉得这种事对于爸妈算不算晴天霹雳?”苏羽的表情有些冷漠,却又似乎有点释怀,“我的人生完啦,反正我没什么家人没什么朋友,毁掉就毁掉了,最多不过坐牢而已嘛。”
“不会的,我们不分开好不好?”我紧紧地抱住他,生怕松手就会消失。
“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了,是我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你,我已经毁了自己不能再毁了你。”
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让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我能感觉到苏羽亲吻了我的嘴角,最后一次用舌头舔舐了我的嘴唇,而后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我早已泪流满面的脸颊。
第二天我醒来时猫跟东西已经消失了,桌子上还有他做好的皮蛋瘦肉粥跟青椒炒肉。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抓起手机拨打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我痛哭了起来,很快便再次昏厥过去。
梦中,他依旧在我身边,我们形影不离、依偎在一起,他负责买菜做饭刷碗换水、我负责拖地洗衣喂猫除砂。
梦醒一场空,我知道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在异地恋时跟他少点矛盾,一定不让他这么早过来,一定让他等我有了工作再来,一切,一定会截然不同了吧。
转眼又半年,我已经考进了编制,还记得上一次报考过了笔试面试只差一分,回家路上跟苏羽说“对不起,老公”。
一周后,同事约了我去关西夜市闲逛,之前我跟苏羽也总来这里。
路过桥头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发现正是苏羽。
“猪……”
他看向我,我借助微弱的灯光才发现他脸上满是伤疤,嘴角还在流血,看起来苍老了二三十岁。他的脚边放着一张猫的皮,分明就是那只陪伴他五年之久的“习白”。
他变成这副样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刚想抱起来他却被同事拦住了。
苏羽歪着头朝我憨笑了半晌,动作里满是木讷,“你是谁啊?能借我点钱吗?我都饿了好久了。”
我问了问旁边卖糖水的大姐,才知道苏羽已经在这乞讨几个月了。
据说他四处借钱不还惨遭毒打,据说他四处吹说自己是个落魄的作家,反正如同一只过街老鼠,滑稽而落寞。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他痴痴地笑了,“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弯腰想要捡起那张猫皮,苏羽突然死命地抱住猫皮,然后就像一只野狗一样朝我低吼了起来,眼眶中分明溢出了泪水。
我从手机壳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了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是苏羽,你是个作家,你要用自己的文字尝试记录并改变这个世界。从始至终这都是你最真实的身份,你一定要记住。”
我起身跟卖糖水的大姐说道:“大姐,你记下我的手机号,以后谁再管他要债直接联系我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管他?他已经成个疯子了啊!”
“因为他是被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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