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广东有三道名菜:一个是活叫驴(桌上摆着一个火锅和烤炉,旁边柱子上拴着活驴,想吃哪一个部位,就用刀片一下,可以听到驴叫个不停),一个是吱三声(幼鼠放在盘子里,,夹一只沾调料的时候吱一声,放到烤盘上吱一声,嘴里嚼的时候吱一声),还有一个是猴脑(活猴固定在桌子上,露出一个脑袋,用烧红的铁丝绑在猴子的脑袋上,然后用小锤子不停敲打,半个脑壳就掉落,再用烧红的小石子放到脑浆里,点两滴醋去腥,过 10 秒,就可以用勺子挖着吃)。
驴叫和吱三声还是比较常见的,普通的猴脑咬咬牙也可以消费得起,毕竟猴子不稀少。
一勺万金不一样。
一勺万金选用的是蜂猴,一种微型猴子品种,身材只比一只手稍大,眼镜很大很灵,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国内只在云南有存量;
蜂猴的手肘有毒腺,遇到危险会把毒液放进嘴里咀嚼。所以在食用之前,厨师会故意用烧红的铁棍戳它,让蜂猴咀嚼毒液,这样可以让猴脑处于活跃状态,然后在脑袋上绕一圈热铁丝。
因为疼痛,蜂猴会发出「嗤嗤」的悲吟声,等两分钟的时间,拿刀背把脑壳敲下来,不用放佐料就可以挖着吃。
蜂猴小而珍贵,猴脑刚好够一汤勺,所以叫一勺万金。
「不只是猴脑。」猴王说金三角还有种类数以千计的动物售卖,除了老虎、大象等本地物种,非洲的犀牛、猎豹也经过这里进入中国。
这些都只是「走山货」行业的冰山一角。
猴王是缅甸克商族人,属于克钦族的一个小分支,人数不超过 2000,主要分布在缅北的深山老林,世代以种植罂粟为生。
1996 年大毒枭坤沙倒台,缅甸政府迫于世界舆论压力,销毁大片罂粟田,转为种植橡胶和茶叶,大批烟农被迫转移。
猴王就是那时候跟随父母从深山迁移到小勐拉的。
政府想要依靠经济农作物替代罂粟的预想最终并没有实现。
因为种植技术和生产销路等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烟农所获得的收益也远远低于种植罂粟,生活完全没有保障,有些家庭甚至连米饭都吃不上,只能去山上挖野草吃。
加上烟农大多习惯抽罂粟叶子,不能自给自足以后就必须要到市场购买,日子越发艰难。
猴王十二三岁的时候,父亲在下山途中毒瘾发作,不小心踩空滚落进山崖,手脚骨折,身体卡在巨石的缝隙之间,动弹不得。等到被人发现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结满厚厚的血痂,身体被秃鹫啄的四处都是孔洞,没有一块完整的肉。
「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会那个十大酷刑?」猴王有次叫我给他详细说说这些刑罚的手段。
我问他要干嘛?
猴王说,想要给别人试试,让别人也体会下当年他父亲受过的苦。
猴王父亲走后没到半个月,母亲就抛下猴王跟情人逃跑。
此后,猴王跟着族里的一个老人打猎为生。没两年,那老人和人发生口角,被人打死。
之后的日子,猴王独自生活。他依靠学到的打猎技术,在山里抓捕山蜥蜴、豪猪等动物,送到集市换取大米才能养活自己。
猴王的打猎技术很高,他用一张竹子做的最简单的弓,加上几支箭,就可以在森林里抓到山兔、野鸡这些动物。
猴王勉强活到 16 岁,熬到缅甸年轻人结婚生子的普遍年龄,总算有个姑娘不计较猴王无父无母,家里穷苦,毅然决定和他结合。
可惜就在结婚前几天,姑娘回家迟了些,在一条主街道上被一伙青年轮奸。
当晚姑娘跳河自尽。
猴王花费两个多月时间,终于查清楚作案是哪些人。当天傍晚,猴王拎着刀子挨个上门拜访,把他们的子孙根一一切断,没有人幸免。
本来猴王必须要偿命,是金三角走山货的头目吴奔看上了猴王的捕猎技术,将他保了下来。
从此,猴王就在「走山货」这行扎根,负责小勐拉地区的货源。平常的工作就是带领猎人团队进山,大规模组织抓捕野生动物,属于公司主抓生产的经理。
他在内部地位颇高,行业内俗称「二家」。
后来,猴王找寺庙的和尚算命,和尚说他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面相。行业内很多人就都知道猴王命格硬,做生意的时候会比较忌讳,无形中让他得到不少好处,也算因祸得福。
「猜叔,这些秘密你怎么知道的?」回去的路上,猜叔靠在椅背上,打着嗝八卦似地告诉我猴王的事情。
「呵,谁都知道那家伙命硬。」
「那他在勐拉肯定混的可以吧?」在这些行业里,除了毒贩,走山货的家伙狠毒是出了名的,只有伐木工人可以比。
「嗯。」猜叔眯着眼。
自从知道猴王是小勐拉混得开的家伙之后,我开始有意和他接触,想着和他搞好关系,让他帮我教训那家饭馆的老板。
有次我看到猴王在赌坊输得没筹码了,硬着头皮上去搭讪,拉他出来吃了顿夜宵。
「一箱,『啵』。」我刚坐到位置上,就挥手喊老板过来。『啵』是象声词,指的是小缅甸,当地的啤酒牌子。
老板把啤酒摆到桌子上,刚开了 4 瓶(在边境地区,如果你说中文,你叫几瓶酒就会立马给你全开了,喝不完连退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大家内心的共识都是:中国人的钱容易赚)。
猴王摇头,「斋戒,不喝咯。」
「哈?你斋戒还赌吗?」我发出疑问。
「才想起来咯。」猴王那张凳子有些不平,起身换了新的,漫不经心地回我。
斋戒日还能忘了?我心里吐槽。
缅甸信佛的人里,每月除了初一、十五,还有专属于自己的斋戒日,通常选择生日作为斋戒日,这天禁赌、禁酒,诚心的人还会进寺庙朝拜佛像。
「那行吧,今天酒就不喝了。」我只能主随客便,转头叫老板倒了两杯熊血,对着猴王挑了下眉毛,「给你转转运。」
熊在金三角很常见,一般的野市(小型野生动物集市)都有贩卖,不过个头都不大,幼熊居多。
除了熊胆、熊掌价格稍微高点,其他部位便宜得不行,碰到卖熊多的野市,熊肉甚至比猪肉还便宜。
不过熊肉味道不好,硬邦邦,口感像放久了的 QQ 糖。
熊血是金三角烧烤摊子独有的饮料,当地人喝一杯 30 人民币,中国人喝一杯 200 人民币。
熊血可以激起性欲,当地又有熊血转运的说法,中国赌客特别喜欢喝这个。
摊主会把熊关在笼子里,用铁链绑住四肢,从腹部切一个小口子,橡胶管一头插进去,另一头用老虎钳夹住,等需要的时候,就松开老虎钳,把血导流出来装满一玻璃杯。喝的时候一般是加鸡蛋清,让口感润滑一点。
一头熊的血很多,几天都喝不完,为了防止伤口感染,就得用消炎药,成本较高,大型烧烤摊子才有。
一些食客甚至会把熊的眼睛现场挖出来,放在烧烤盘上,滚两下丢进熊血里,就着「咣咣」作响的铁链声和熊的哀嚎声,一起喝了。
猴王随意叫了几个菜,刚要点烟,我突然想起来金三角还没吃过鳄鱼肉,就对着老板喊了声:「来只小鳄鱼。」
说完这句话,摊主呆呆地看着我。
猴王拿着火机的手就停在半空,眼睛也盯着我,嘴角猛地咧开,「哈哈」发出笑声。
笑了一阵,猴王才把烟重新点上,「有趣咯。」
虽然东南亚各国都做走山货的生意,但既然是山货,那不同山之间货也有不同,像鳄鱼这种就属于越南的买卖。
我那句话像在日本寿司店点了个泡菜一样滑稽。
「走山货,最关键怎么走咯。」猴王说两国运输渠道的选择是完全不同的,现在主要有两条线:
一条是老挝装船途经越南沿河进入广西东兴。东兴当地经常是一个村一个村的组织人手帮忙,年轻人运货,老人妇女望风警戒,统一安排,按月发钱,俗称"瞧水族"。
后来发展到一些接应的村庄集资建立简陋的停货码头,碰到执勤警察人数不多的时候,甚至还会暴力对抗抢走货车。
近些年因为名声太盛,转移到了地形复杂的凭祥和崇左地区。
除了山货,走私最多的就是发臭的冻爪和牛肉。一些沿海地区的商人在东兴开食品公司,直接用这些走私品加工再运往全国各地。
如果买到的泡椒凤爪产地来自那里,最好不要尝试。
另一条是缅甸、泰国的货物从木姐、老街等地入境,经过云南瑞丽、畹町、孟定等城镇,通过死物走火车、活物装货车的方式发往广东省。
那边的野生动物走私分子更加凶残,因为边境森林警察数量严重不足,一个森林警察要负责几万颗树木的治安范围。而走私分子配有卫星电话和无声冲锋枪,遇到警察也无所顾忌。
知道自己出了洋相,我赶紧和猴王碰杯,示意跳过这个误会。
熊血一口闷进嘴里,燥腻腥臭,血液卡在喉咙半天下不去,就了几口矿泉水才勉强下肚,胃里像是火在烧,浑身的毛孔被强制打开,忍不住全身抖了起来。
看到我不停抽摆子,凳子脚发出声响,猴王竖起大拇指,嘴里又发出笑声:「劲咯,没有人一口喝完。」
果然,我看到猴王只是抿了一口,酒桌上最蠢的就是别人喝啤,自己喝白。
咯你麻痹,你麻痹的广东腔。我嘴上陪笑,心里开骂。
靠着这个契机,我和猴王的关系由生转熟,酒桌上的谈资也丰富了起来。
「你这纹身很漂亮啊?」猴王吃热了,把身上的 T 袖脱了,露出密密麻麻的纹身。
猴王看了我一眼,站起来,把短裤也给拉了下来,好嘛,果然是纹身,全身都纹了。
猴王的纹身大部分都是缅甸佛教经文,他说自己想要洗清孽障,下辈子投一户好人家。
「你还信这个?」我问。
猴王说,这些年金三角稳定多了,之前每天都在杀人和被杀中度过。走山货的都是猎人出生,对山林有着深深的敬畏。
他们曾经都是自给自足,把动物当做大山的馈赠,但是自从中国人对于野生动物的需求量逐年增加之后,自己被金钱所诱惑,疯狂捕杀山林的孩子。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恶,死后会堕入地狱,受无尽刑罚。
他认为造成这种罪恶的根源是中国。
缅甸人对于自己做过的坏事有一种恐惧感,他们往往不期望这世能够善免,只求来生没有罪孽。
佛教的东西太深奥,只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再说哪有烧烤不配啤酒的道理?
果然,猴王说着说着也没忍住,挥手叫老板拎两箱啤酒过来。
我心里暗暗嘲讽他的戒斋日。
几瓶啤酒下肚,猴王和我连吹三瓶,打了一个满意的酒嗝,开始和我聊女人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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