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时候，我们学过好几首李煜的诗词，我们知道他是一个亡国之君，留下一些千古绝唱，我们读过，背诵过，可能也都遗忘了。
跟着苏缨细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一遍又一遍，重新细读李后主的诗词，细听他的故事，才发现，原来这么有味道，真切感受到一颗赤子之心如何被命运打磨。
赞李煜的词也得好，王国维从对比晚唐、五代三个词家的作品开始：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王国维认为，温庭钧、韦庄、李煜，三个人的词都很美，温庭钧美在句子，韦庄美在结构，而李煜更美在神采。
温庭钧的“句秀”，从我们之前所讲过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画屏金鹧鸪”就可以读出，语言风格堆金砌玉，极尽绮丽；
图片来自网络
而韦庄的词和温庭钧不同，句子不见得那么精彩，但是那些朴素的句子一旦在精当的结构中组合起来，便顿时有了感人肺腑的力量，例如下面这首《荷叶杯》：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在这样的短小篇幅里，词人回忆与恋人的相识、相恋、别离，以及别后的相思，“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结构清晰记叙文的六要素一应俱全；
图片来自网络
然而，无论是温庭钧还是韦庄，无论“句秀”还是“骨秀”，皆是形而下的层面，只有李煜的“神秀”才是形而上的标准，以儒家的语言来说，前者与后者是“器”与“道”的区别，用普通老百姓的语言来讲“句秀”如同一个人五官秀丽，“骨秀”如同一个人身材匀称，而“神秀”则如同一个人气质超然。
李煜确实有气质超然的资本，他是天生的贵族艺术家，长在当时最富艺术气息的环境里，诗词本是他他富贵生活里一点可有可无的调剂，如下面这两首以女子生活为主题的《菩萨蛮》：
其一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其二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未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苏缨在《人间词话精读》中对这两首词的解读也甚美，读完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如此的爱恋之中：
第一首写出一场幽会：他悄悄潜入她的房间,看她在百无聊赖中娇柔的睡态,而她突然惊醒，笑盈盈地看着他，彼此有无限深情。
第二首写出一段恋爱：吹奏着笙管的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因为她的心思全在他的身上；这样的爱意不敢在人前表露，只有眉目传情，秋波欲流；当宴会结束，歌吹结束，一段无言的情愫只好无奈地中断，徒然留下两处相思，在迷蒙的春雨中愈发不可自拔。
图片来自网络
倘若不是意外的当了皇帝，不幸成了亡国之君，李煜应该只是翩翩贵介佳公子，然而故事却不愿这样平淡无奇地发展。
李煜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是父亲最爱的皇子，却也备受太子兄长的仇敌。因此，他最擅长的文学便成为他隐忍保存自我的武器，创作了如《渔父》这样的词来伪装自己，告诉兄长，自己仅是一个宫廷的隐者，只要诗、要酒和度日的逍遥足矣，欢唱“一壶酒，一竿深，快活如侬有几人”。他就像《甄嬛传》中的十七爷允礼，面对自己的皇帝兄长，只能由内而外表现出对皇权的不屑一顾，寄情于诗酒，寄情于江湖，装出如渔夫的隐逸之趣，张扬出“快乐”的歌词，保全母亲保全自己，然而这其中的郁郁寡欢，大概只有后人才知，正如苏缨所评说的“真正快乐的人总会忘记自己的快乐。”这样的伪装、隐忍甚至自黑，对李煜那颗原本一尘不染的赤子之心来说，是极大的伤害。
图片来自网络
而后，太子意外早逝，其他王子也先后夭折，皇位似乎上天注定一般落在李煜身上。当威胁尽除、意外登基之后，他那真正的天性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时候他的词，读出的更有胜晏殊般的富贵气象，华丽程度更在温庭钧之上，如下面这首《浣溪沙》：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这样的描写已经算是公然的白昼宣淫了，“酒恶时拈花蕊嗅”写尽了舞女的活色生香，这时候的李煜，有和小周后如胶似漆的爱情、有纸醉金迷的纵恣，有言出令随的君权，有当世第一的文学天赋，写出的词自有一番无人能及的神采。
然而，欢饮达旦、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终究不会长久，在北方赵宋帝国的金戈铁马下，李煜沦为阶下囚，从此，他的词作也终于“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四十年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每一句的千古绝唱，实在是以天翻地覆的人生落差为代价，使李煜的眼界不得不从“归时休放停红烛，待踏马蹄清夜月”的狭小宫廷中开阔出来，使李煜的感慨不得不从“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的情爱世界里深入到茫茫的宇宙人生中。
图片来自网络
李煜和纳兰容若一样，都是才子，都是困在金丝笼里渴望自由的金丝雀，他们的出生和成长环境，让他们的作品带有脱俗的气质，而非一般的人生阅历却让他们的作品直达文学创作巅峰。生活阅历永远是第一手的创作源泉，这不是说写作就要去经历像李后主一般翻天覆地的苦难，而是要重视人生历程中的点滴经历，这些永远是最佳的写作素材，让“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图片来自网络
走出去，多看，多思，多积累，然后写下来，分享给愿意听你分享的人。
以上。
end
我是双桅船sansa
为打造“平行世界”而精进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