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邓狄惊遇结阴亲
烈烈的篝火前,一群人大多红妆在身,围炉跳跃,更兼有男女结姻于前,本应是让人大感欢愉的场面。
但是此时素来知书达理的邓介与活泼跳脱的狄青心中却无一丝一毫的欢愉。狄青心中颤颤,状似无意地挪在邓介身后时,擦到了他的手掌,只觉得分外冰凉。
此处是乱葬岗啊!结姻怎会选在此地?更选在临近子时这等时辰?正当中坐着的一对童男童女看那样貌,也就七八岁上下,怎如此性急就要结姻了?更见那一对幼童紧闭双目,面色灰白坐在椅子上,又平添几分恐怖。再看围在篝火旁跳跃的二十几人,大多面色木然,眼神飘忽,带着极大地惊恐。
邓介心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邓介怕是撞见这怪力乱神了。低声向狄青说了一声:”此地诡异,狄兄,我俩要速速离去!“
狄青低声低气,语调中有三分急促,七分恐惧:”邓兄所言极是,我俩快走吧!“
邓介听这素来粗声粗气的巨盗此刻此刻居然语调轻柔,分外好听,心中顿觉歉疚:狄兄为我所累,竟吓得声调都发生了变化,我邓介当真对他不起!一念至此,立即攥紧狄青的手转身。
哪知此时篝火处传来一句苍老且沙哑的声调:”两位既有缘来此,且喝两杯喜酒再走也不迟。“
邓介正要抱拳致歉。那声调又起:”必安,无救,将客人请来!“
有两人应声是,两人声调阴柔绵软,甚是怪异。渐渐走进,两人脚步轻飘,一人穿黑,一人着白。
邓介心中更加惊惧:谢必安、范无救?这是黑白无常之名啊!我与狄青莫非无意之中竟然闯入冥界!这怎么可能!邓介心中混乱,面上却强作镇定,朗声道:”在下还有要事,实在不能久待,望请见谅。“又遥遥地向那结姻的童男童女作揖,”祝这对小璧人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早生贵子……哈哈哈,白头到老……哈哈哈“那苍老的声调又起,此刻听来是笑,却无半点喜意,其中倒夹杂着无尽的愤怒与悲凄,”你用心险恶,嘲弄我家孙儿,老太婆今日要你死在此处!必安,无救,你们两人把他给我杀了!“
邓介心中暗道:我如何就用心险恶了,怎忽然就动起手来。
面前两人一人手持铁链,一人手持哭丧棒,已一左一右夹攻而来。
持链的那人手中铁链极长,此时似化作一条丝丝吐信的铁蛇,在邓介头顶盘旋成十来道铁圈,猛然罩来。持着哭丧棒那人棒上铃铛玲玲大响,叫人头晕目眩,使得却是下盘功夫,一棒向邓介脚踝处扫去。
狄青此人一身本领,对手如若是人,就算是成百上千也是毫无惧意的。却偏偏对那些牛鬼蛇神的灵异玩意儿惧怕至极,故此,适才心中直颤,只想速速离开。
此刻听闻这群神神鬼鬼居然莫名其妙地要杀邓介,这邓介一介书生,可半点武功都不会啊!我如不出手,此人必死!当下强按住心中恐惧,腰间剑早已拔出,只看那两人如何出招。只是这一看越看越生疑:这哪里是什么鬼怪招数了,分明是武林功夫,使链的那人那一招唤作”巨蛇盘身“,是苏州吴江陆家的拿手好戏。使棍的那人那招叫做”扫倒泰山“,是武林较为下贱的造势,是江苏金匮”塌山门“的招式。又想起适才那老妪叫这两人什么”必安,无救“才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必安,无救“了,此二人一人叫安无咎,一人自然就是那陆壁,那老妪叫的是”壁儿,安无咎“才是!既然此二人是陆壁、安无咎,那老妪自然就是武林中恶名昭彰的陆大娘了!想通了这一节,狄青心下释然,这几人并非鬼怪,都是当今的武林人士,心中惧意全无,忽然纵声大笑。笑声到处,落如惊雷,场内众人皆吓了一跳。
陆安二人还未及反应,只听仓啷一声剑响,只觉得手中一轻,再看手中兵刃,只剩下临近手腕的小小一截。当下二人大惊,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狄青冷笑一声:”我何必告诉你们?你吴江陆家好生无聊,不好好呆在苏州,夜半跑到此处给睡着的娃娃办婚,装神弄鬼,何等居心?“
邓介本就不是个迷信的人,听狄青此语,知道眼前这群是人非鬼,心下大宽。狄青恢复常态,邓介心知性命无忧了。
那陆大娘忽地拄着一根纯金拐杖缓缓而来,怒声道:”我老太婆何时装神弄鬼了?你这两个贼小子鬼鬼祟祟闯入我孙儿的婚礼,一句吉言也不说就离开,我好意相请,你这小子看似斯文,却无礼至极,非但不领情,反出詈语!我不仗毙了你怎对得起我死去的孙儿!“
邓介心中更奇,这老妪当真是颠三倒四,不知所谓,我怎就……邓介忽想起那句”死去的孙儿“,心中惧意复起,他那孙儿已死了!当下打眼一望,那幼童一动不动,脸上又毫无生气,不是死了又是什么!这才知道这老妪为何如此愤怒,这孙儿已死,我反而说什么”早生贵子,白头到老。“这人焉有不气之理。
邓介心下不禁歉然,朝那陆大娘和幼童各自深深鞠了一躬:”晚辈不知此事,实是无意冒犯,老夫人万万请息怒!“
"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情,你二人一人出言辱骂我孙儿,一人对我出言不逊,更砍断我家人兵器!一个都走不脱,把命留下吧!"陆大娘本距着二人还有十丈左右,说这话时脚步飘忽,身形时隐时现,话还未完已到两人身前,手上三十来的斤的金杖似是轻如无物,仗风凌厉,一招已呼啸着向邓介头颅击来。
狄青怒极:“好不讲道理的老太婆,我兄弟不明情理勿入此处,怎知你在做甚奇怪之事,我二人不发一言就走有什么错了,邓兄道的几声祝贺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我看你是寻衅挑事!再有是你令家人出手在先,二人手头技艺不精给我削断兵刃正是咎由自取!偏你这老太婆有诸多讨厌,处处理亏反处处有理!”狄青口中理论,手中剑倒没有丝毫松散,先是手中剑惊鸿一现,刺向安大娘,逼其回仗自救,再是斜削直刺接连四招,分击陆大娘左颧骨、小腹、肋下、肩胛四处。那陆大娘杖头猛转,在身前舞成一道金圈,早已护住上中两盘所有位置。
狄青骤然剑身一转,早将剑招一一收回,而后左股弯至几与膝齐平,右股斜交于左股与地面空隙处,腰身一低,叱了一声:“着”陆大娘鞋上绣着的两颗明珠已滚落在地上,这一手兔起鹘落,行云流水,当真漂亮!
陆大娘此惊非同小可,适才之所以只封上中两盘,而唯独不封下盘,一则是功夫实未到达水准,二是料定那情形此人必然攻不中下盘,哪知此人功夫如此之高,轻描淡写之间已让自己吃了亏。陆大娘心中是万万敌不过此人的了,当下沉声喊道:“陆云,旁人搅了你儿的婚礼,削断你弟兄的兵刃,此时又折辱你老娘,你当真不管吗?”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旁人穿的喜庆,他倒是一身丧服,头系一条白巾。骨瘦嶙峋的身材,面容憔悴且隐有悲色,眼中却甚为光亮。
那人道:“在下陆云,代表家母给两位陪个不是,不知两位是何名姓,他日有用得着陆某的地方,陆某纵在千里也会赶去相助!”说罢,不住地咳嗽。
陆云适才见邓介举止儒雅,言谈并无不妥,又见狄青两番出手,一番只断了陆壁、安无咎的兵刃,二番只削了母亲鞋上明珠,却都未再进手,显然是手下留情。虽不好胳膊肘向外拐,但从头到尾却是母亲理亏,自然不会相助。
陆大娘听到陆云如此言语,心中怒火更炽:“陆云,你说的什么话来?是要连同这两个杂种气死老娘么?”
陆云当下弯膝磕头在地:“母亲,孩儿对你不起,但这两位朋友,孩儿看来实在不是坏人,孩儿是万万不会与这二人动手的!”说罢又咳了一声。
陆大娘抬起手中金杖,就往陆云背上砸落:“小畜生,你好有胆量,亦儿被人害死的时候,你的胆量在哪里?”
只听“铿”的一声闷响,陆云硬受了一棍,但强挺着跪着:“亦人之仇我时刻铭记在心,不敢忘怀!”说罢,一口血吐在地上。
邓狄究竟是外人不好插话。
陆大娘不再理会地上的陆云,向余下的人喝道:“你们这群狗东西,还不去给我把那两个小崽子杀了!”
哪知余下的人皆望着陆云,却并没有动。最先动手的那个陆壁和安必咎倒是想杀着二人,但都已失了兵刃哪里还敢前来。
邓介心中暗想,这些人显都是听陆云指派的,这老妇人脾性不好,看来在家中也甚不得人心。
那陆大娘见无一人听她指唤,气得浑身直打颤,毫无预兆又一脚蹬在陆云身上,恶狠狠道了声:“好啊,你们都欺负我老婆子,总有一天我要你们死得很难看!你两个贼小子可敢留下姓……”
狄青猛然冷冷地一嗓子打断了陆大娘的话:“我叫狄青,这位叫邓介,随时恭候大驾!”邓介心中一叹,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这狄兄这是把我也卷入了呀。心中也知遇这胡搅蛮缠的老妪到底是躲不过,但到底是颇有不快,抑郁难平。
陆大娘甩下一句:“青山不改,你两个贼小子定要吃苦头!”将那夭折的男童尸体抱在,转身便走了。陆壁和安无咎也不敢长待,灰溜溜地也跟着走了。
邓介急忙把陆云扶起,一脸愧疚向陆云道:“累陆兄受伤,心下好生难安,陆兄可还好吗?”
陆云摆摆手,缓缓站起:“是我陆家累了邓兄狄兄才是!”陆云轻叹一声,继续道,“两位兄台无缘无故经历这一场,心中必有许多疑惑,有些内情陆某还是得向两位讲讲:数日前我陆家因为一些陈年之事与人结下了仇,此人打我不过,趁我在病中,就使卑鄙手段,把我才刚满八岁的儿子陆亦掠去,将……将五脏六腑尽数震裂!人却不知躲到何处了。”陆云说着话时,指甲早深深扎入掌心,鲜血直流,而后咳得更厉害了。
邓介神色黯然,喃喃道:“当真畜生!八岁幼童有何罪孽啊!”
狄青秀眉怒扬,沉声道:“是何仇……”邓介掐了狄青一下,连忙示意她就此打住。心知陆云既然没有细说,自有难言之隐。
陆云瞥眼看到两人神态,微微咧嘴道:“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毕竟家中丧事,说予狄兄听只会徒添狄兄心中感伤,不说也罢。”
邓介忙转了个话题:“今夜这一场是老夫人的主意吧?”邓介初入此间,一则心惊,二则并未察觉幼童已亡。后情绪稳定下来,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今夜陆家是办了冥婚,这冥婚又叫结阴亲,此乃民间极为迷信的做法,家中有幼子早夭,未免其阴魂不散,为安其魂魄,找一同龄女子适配,办一场婚礼。又见陆云现身时格格不入,旁人皆穿得喜庆,唯有其穿白戴丧,显是不是十分情愿做这事的。因此,冥婚一事定是那陆大娘的主意。
陆云初闻邓介此言眼中诧异:“邓兄实是聪慧得紧了,家母一心要我陆家四代同堂,我亦儿突然惨遭横死,悲伤欲绝定要强令家人办这冥……哎,冥婚,并也算不得什么?花点银子找一早夭女童死尸给办了也就罢了。奈何……”陆云说道此处,又是悲伤又是痛苦。
狄青玩性颇重,最喜欢听这蹊跷故事,但又害怕。见陆云顿住不说,好奇心大起:“奈何什么?”
陆云轻掩着眼角,慢慢说道:“奈何家母定要讲求什么门当户对,暗暗捉了黄山门掌门的‘’五绝剑”祁惊之女到了此地,就在两位来此的不到半个时辰前,以同样手法给活活震死!“
邓介仁厚淳善,接连听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骤然一跤跌倒,心中颤颤,不知要说些什么。
狄青功夫高绝却甚少伤人,更是未曾杀过一人,此刻也是口目皆呆,定力不动,再看看还坐在不远处祁惊之女之尸体眉目清秀放在那里,更觉得触目惊心。
陆云见邓狄二人如此,更觉伤感,慢慢转身道了句:”邓介兄、狄青兄,我陆家今日到底欠你二人的,他日有难,如若我陆云还有命在,定当舍身相助!陆某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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