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亡国不知恨

作者: 徽眼 | 来源:发表于2016-10-26 17:21 被阅读191次

    五岁那年,母亲领我去了山中的尼姑庵,求师太收下我。师太起初不愿意,但见我与母亲长跪许久,便点头答应下来,而母亲,只说等再过几年,外面安定了些就接我回府。

    许是国家还没平定,母亲久久未来接我回去。父亲是朝中的大将军,师太还告诉我,哥哥,也去了军中。

    从那以后,我很少知道外面的消息,只是与师太二人共同生活在庵里。师太说我既然是被母亲寄养在此,倒不必剃度,只取上一个法号——雨空。

    若是山下稍微平静些,师太则半月去上一次集市,购些生活用品,每到那时,却不带我。因此,我只是坐在庵门旁的石阶上,两手杵着脸颊,等待师太归来,一等总是一天。师太常常责怪我,不许我独自在那坐着,但我害怕,若连师太也走了就再也不回来,我就真是要没了命了。

    师太买回了一个小木桶,说是让我学着打水,跟她一起浇灌菜园。于是,也才五岁,我就开始了农活。

    但是往后的几年里,师太也不叫我用大一些的木桶,她笑着解释说我还小,不能干重活儿。

    十二岁时,我已长得像师太一般高了,而师太似乎身体越发枯瘦,成日咳嗽不见好,我下山抓的几副药,她吃了也没多大作用。

    秋分日的大早,我耐着大风又下了趟山,买了些食物,还有止咳的药品。回山那一路上,我心中不太安稳,便不断加快脚步,到后来,干脆是跑回去了的。

    推开师太房间的门,我慌乱地扔掉了手中的物什,跪在师太床前,师太双眼紧闭,任我怎么抓着她的手叫喊也无用。我手所触碰的她,已经渐渐凉了。

    没了师太的庵里,从此只有我一人,偶尔能有些女施主前来请愿,留下些财物接济,或是有钱的人,留下我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银票。

    又是一年的秋分日,那日半夜,有位怀抱古琴的艳丽女子来敲庵门,我见她身后也无旁人,便请她进来了。

    领她去禅房时忽听到她肚子似乎在咕咕叫,就做了碗面端来。

    “小师父,你这厨艺倒真好,但庵里怎的只你一人?”

    “师父走了,我便一人留着了,施主又为何三更半夜来这山里?”

    女子取下头上的金银饰物,擦去唇上的朱砂,素面而对,那原就消瘦的身材显得更加无力。“咱们这国没了,家自然也没了,我这样的卖艺女子流落着也怕是要遭迫害,何不也来这山上躲着,佛门圣地,想必那些贼人也不敢冒犯。”

    原来如此,国家,已经亡了。

    “小师父,我可否与你一同在这庵里常住?”

    她满眼温和笑意,于我而言,当然不会拒绝。

    “今日晚了,若施主真心要留,明日一同向菩萨禀明便是。”

    翌日清晨,古琴悠扬的声韵将我唤醒。揉揉眼眶,穿戴好衣物,走出门便看到大院里的银杏树下,素衣挽发的女子正在抚着怀前的老琴。

    她时而平静得许久拨弄一弦,又有时速度加快,让一旁的落叶都开始震颤起来。那个中韵味让我迷醉得走进了小池,在她的笑声中,我扒着小池子的边沿爬了上来,红着脸飞奔进了房换衣服。

    再出门时,她站在我门外,笑盈盈看着我,“你这小师父,怎么还能被我俗人迷住了步子?”

    “只怕,我是叫那韵律迷住的。”

    “你叫什么?如今几岁了?”

    “法号雨空,年龄,已十三。不知如何称呼施主?”

    她捂嘴笑了许久,“小师父年纪真小,我下月可满二十了,说起来,以后怕要叫我姐姐了”,她拉我到方才的树下,捡起一片叶子,“你法号叫雨空,不如今日起,我也取上一个法号,银杏有个别名,叫蒲扇,我便叫蒲空如何?”

    我还未来得及点头答应,她又高兴地转起圈,绕着树干,像是与落叶同舞。

    蒲空姐姐性格开朗,总能开怀一笑,即便是在菜园里弄了一身泥,也没见她皱眉。

    不知在男子眼中蒲空姐姐是怎样的美丽,但一次我二人同下山之后,竟有许多男子时常来庵里,美其名曰——见见菩萨的转世。

    蒲空姐姐与我一样,虽穿法衣,戴法帽,却并没剃度,这在一些轻佻男子的眼里似乎更加有什么可为了。

    幸而终究没有人敢在佛门撒野,蒲空姐姐也越发少出庵门了,总是呆在房中抚琴,或是躲在厨房研究素菜。

    某日起,忽然没了那些可厌的闲杂人等,而这似乎都是因为我的兄长。

    他与手下带刀侍卫一同来到时,刚好在下雪。

    他是我的哥哥,我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他却又看起来很陌生,是啊,十年过去了,总会有些变化,他如今,也二十八了。

    哥哥说现在在山下与皇帝一同视察民情,便想借此机会接我回去,但我知道,属于我们的那个国家早就没了。

    “哥哥,如今我知道你过得好,便够了,不知父亲母亲怎么样了?”

    “十年前,父亲便战死沙场了,母亲,也随他去了......自我投靠新皇以来,一直找机会想要带你回去,但直到现在,我才有了一点能力。”

    我看到哥哥眼里的落寞,我还清楚地看到他抓住我肩膀的手背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疤,大概他身上有几百处疤痕,但我竟毫无所动。

    “哥哥,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去吧,雪深了,路就不好走了。”

    也许父亲母亲临死前对他千叮万嘱,叫他哪怕背叛家国也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照顾好唯一的妹妹。

    但那些又有何重要?我很早就会养活自己了,靠天,靠地,也靠那大院中的小池子,还靠庵后的小溪。

    蒲空姐姐在哥哥走之前都一直回避着,此刻,哥哥走了,她才过来,抱着古琴,又再次抚弄。

    “我原先躲在行人中见过一位俊朗的战士,只是不知道那是你哥哥,也不知道他现在属于这个国家。”

    琴声戛然而止,她声音缓缓轻轻,不像是在说国仇家恨,但那嘴角的一抹笑却显得有些凄冷。

    “他叫司徒炎和,大我十三岁。”

    许久,蒲空姐姐道:“虽然他不对,但你也太冷漠了些,他应该还会过来的,那时候你会如何?”

    “我五岁就来了这里,呆了十年,以后,也不会变。”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不知亡国不知恨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mtju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