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燕飞。
《飞语古今》主讲人燕飞上一期我们讲到,当西方已经开始工业化,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高速发展,走向现代文明的时候,大清的乾隆却关起门来大搞文字狱,控制思想,扼杀人性。
从这以后,满清的统治就开始走下坡路。到了慈禧的手中,整个清廷,已经是一条千疮百孔的烂木船,在惊涛骇浪中,飘来荡去。
要说起慈禧,也真是不容易啊。她面临的问题,是中国历代统治者,都未曾面临过的,也就是李鸿章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她既要应对国内的农民起义,包括后来的革命党,又要应对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
好在老天爷给了她四个宝贝,靠着这四个宝贝,慈禧硬是把这搜破木船,又往前行驶了几十年。
这四个宝贝,就是所谓的晚清四大名臣:左宗棠、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在清朝风雨飘摇的时局里,这四人凭借各自的能力,为摇摇欲坠的清廷,做出了很大贡献。
对于这四个人,有人曾这样总结他们的为人处世,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左宗棠是狂,曾国藩是拙,李鸿章是能,那我们本期的主人公张之洞,是那个字呢?是滑。耍滑头的滑,油滑的滑。
张之洞是不是滑头呢?确实有点滑头。
举个例啊:戊戌政变之后,慈禧太后想废掉光绪,很多大臣听说以后,包括张之洞在内,都是竭力反对的,他们认为,不管怎样,废立之事不可轻动,因为这涉及到国家的根本。
大家私下里看法都差不多,于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就约张之洞,一同上疏,表示反对。
张之洞满口答应,结果等刘坤一刚向慈禧递上奏折,他就把自己的折子收回了。刘坤一被张之洞涮了一把,气得大骂张之洞是个大滑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可以看出,张之洞有时候确实喜欢耍滑头。
就在“百日维新”前夕,大学士徐桐出奏,“请调张之洞来京面询机宜”,慈禧足足考虑了3天,最终同意让张之洞来京城。张之洞接旨后,四处打听“两宫”的真实意图,得知自己入京后,“或有大用”,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为啥高兴不起来呢?这是因为,当时变法局势还不明显,处于胶着状态,京城完全就是一个政治漩涡。张之洞觉得,自己如果贸然进京,势必充当夹心饼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他就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不愿意去。一直拖到慈禧改变了主意,让他回了湖南。
不过,我个人不是很认同,用“滑”来评价张之洞,至少他不完全是滑头。我更认同另外一种评价:巧,巧妙的巧。
滑与巧是不一样的。滑是啥也不干,只知道耍滑头,巧,则是有所为,是为了能做成一些事。滑是贬义词,巧,则可视作中性词。
纵观张之洞的一生,用“巧”来形容,可能更准确一些,因为他并不是啥也不干。
张之洞年轻的时候,就有“巧宦”之名,所谓巧宦,意思是非常善于做官,在官场如鱼得水。
张之洞,那真是相当会做官。你想想看,他可是清流出身啊,朝庭里的清流,与竹林里的清流,那完全是两回事。朝廷里的清流党,大多以谏诤为业,啥意思呢?就是弹劾某个官员啊,甚至批评皇帝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容易得罪人的工作吗?还有比这更容易掉脑袋的工作吗?
所以,当时的清流官员,比如张佩纶、陈宝琛等等,这些人政治下场都不好。唯有张之洞是个例外,他一路官运亨通,先封疆而后军机,位极人臣,秘诀之一,就在一个“巧”字。
很多人因为这一点骂张之洞。
但平心而论,他就是凭着这个“巧”,才做成一些事的。而这些事,确实体现了一种政治智慧。
比如,1875年,四川东乡县知县孙定扬,横征暴敛,激起民愤,很多老百姓,跑进城来找他申辩,而孙定扬反诬乡民造反,四川提督不分青红皂白,率兵进剿,残杀无辜400多人,酿成特大冤案。
案发之后,整个朝野上下闹翻了天。那时候,虽然不像现在的地球村,但毕竟中西方早已有了密切的交流,京城里有各国的大使馆。在各国大使官员看来,这完全就是反人类的大屠杀啊。所以,他们不停地给清朝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尽快妥善解决。
言官们,清流们也不断上书,要求给无辜的百姓平反。但就是平不了。为啥呢?因为这件事牵涉到四川总督吴棠,这个吴棠,是慈禧特别宠信的心腹。无论官员们怎么上书要求惩办,慈禧就是不同意。
就在大家都搞不定的时候,张之洞出手了,他巧妙地绕开吴棠,让那个激起民愤的孙定扬顶罪。结果,他这一招真是立竿见影,慈禧很满意,按张之洞的建议,冤案很快得以昭雪,百姓得到安抚,三呼万岁,国际舆论也终于平息下来了。
可能有朋友会说,这个张之洞也太滑头了,为啥要放过那个罪魁祸首呢?
拜托,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又能怎么办呢?明摆着慈禧的亲信是不能碰的,除非你牛叉,把慈禧也干掉。
而且,这件事情如果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什么英、法、美的电报,天天飞来谴责你,各国大使天天跑到总理衙门,指责你不讲人权,不讲人道。
这暂且不说,如果百姓得不到安抚,那激起民变怎么办?要知道,那可是四川啊。所谓“天下未乱蜀先乱”,后来四川的保路运动,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妥善的处理,才闹起来的。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张之洞处理的还有些遗憾,那下面这件事,可以说张之洞应对得非常精彩,让人不得不佩服。
1880年,宫里又出了个午门护军案。
说是有一天,慈禧让平时比较宠信的太监,给她妹妹送好吃的,可是送东西的太监,没按照规矩携带腰牌,宫里呢,也没有事先跟相关部门打过招呼。到午门过安检的时候,认牌不认人的护卫军,硬是不放行,恃宠而骄的太监,当场就和护卫军大吵大闹,把吃的东西摔了一地,还回去找慈禧告状。
慈禧一听,哎哟~这分明是不把老娘放在眼里啊。她不仅下令罢免护军都统,还要杀了那几个值班的护卫军。
这件事,引起朝中很多大臣的强烈不满,自古以来,宦官当政的案例可不在少数,这些太监一个个飞扬跋扈,再不好好整治一下,怕是要上天。
很多大臣进谏,上来就把矛头指向太监,暗讽慈禧宠信宦官。慈禧这老婆娘越听越鬼火,坚持要杀护卫军。
这时候,张之洞站了出来,他从慈禧本身的安全角度,分析了严格安检的重要性,还用嘉庆时期的林清事变,来吓唬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慈禧这才消了气,最终,太监被惩罚,护卫军得以保命。
怎么样?张之洞干得漂亮吧?
说到这里,很多朋友一定会觉得,我很欣赏张之洞。
其实不然。前面讲了这么多张之洞的故事,只是一个官员的日常而已,最多只能说明,他是个还不错的官,但这只是他很小的一个侧面,不足以反映这个人真实的面目。
要想看清一个人,必须看他在紧要关头的选择,看他如何面对种种诱惑,在大是大非面前,如何表现。
张之洞在戊戌变法前后的表现,最能反映真实的他。
戊戌变法又称百日维新、维新变法,是指1898年6月11日到9月21日,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主的维新派人士,通过引导光绪帝进行的大变革。
后来慈禧太后发动了戊戌政变,光绪帝被囚禁,维新派的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日本、法国。
1898年9月28日,朝廷下达杀害“六君子”的命令,着即处斩。自此,变法彻底失败。
很显然,这场变法是关系到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命运的大事件。我们一起来看看,在戊戌变法中,张之洞的表现,是否担得起民族伟人、国之重臣的称号?
有一个非常好的历史材料,那就是在戊戌变法前后,张之洞与朝廷、同僚、朋友之间的奏折、电报、书信,尤其是张之洞与他儿子、侄儿、以及心腹弟子的书信电报。
这里面,有很多属于当时的高层秘密,而另外一些,则涉及到张之洞个人的秘密。这些电报、书信,是研究张之洞最好也最客观的史料,非常真实,非常详细。
这里先说明一下,当时张之洞虽然人在湖南,但他早已在北京精心布下了一张人事网,在这张网上,有两个军机大臣,有他的儿子张权,侄儿张检,还有他的心腹弟子杨锐。这些人都成了他的情报来源,成了他操纵朝局的力量。
其实,张之洞一开始,是非常支持变法的,他和康有为、梁启超都曾深入交谈过,他很欣赏这两位变法领袖的见识,以及政治主张。
不仅如此,张之洞还用实际行动支持变法,比如他搞众筹,支持康有为创办《强学报》,他自己还出了一部分钱。
另外,张之洞派出自己的心腹弟子杨锐,直接参与变法。这个杨锐,也就是戊戌变法失败后,被处死的六君子之一。
杨锐完全就是张之洞在维新派这边,投下的一颗棋子,一个政治代理人。他一方面参与变法,另一方面还充当张之洞的情报人员,比如在一封密电里,张之洞命令杨锐,调查谭嗣同的背景,打探康有为最近有啥秘谋等等。
可能有人会问,张之洞是人力、物力、财力全方位的支持变法啊,他这么深地卷入了变法,为啥慈禧没有杀他呢?他的心腹弟子杨锐被处死以后,他却依旧做着他的高官,一点也没受影响。这是为啥呢?
根据《清史稿》记载:“政变作,之洞先著《劝学篇》以见意,得免议。
戊戌变法失败后,朝廷里有很多人弹劾张之洞,说他支持变法。但最终慈禧没有追究他的罪责,是因为他写了《劝学篇》。
为啥《劝学篇》这样一本书,就能让张之洞免罪呢?
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搞清楚,一是这本书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写的。二是究竟写了些啥?
《劝学篇》是张之洞在慈禧发动政变前夕写的。
当时,有三件事刺激了他:
一是他儿子发来密函:
“今上变法甚急,慈圣颇不以为然,每日谕旨,慈圣皆不看”。
密函里提到的慈圣,就是指慈禧。张之洞正是通过这样的密函,得知了慈禧对待维新变法的真实态度,非常明显,慈禧是很反感维新变法的。
第二件事:张之洞给儿子发密函,要求他了解康有为与荣禄的关系,尤其是荣禄对待变法的态度。张之洞为啥要了解这个信息呢?因为荣禄与慈禧的关系最为紧密,而且是掌握兵权的人。
在张之洞看来,康有为能否得到荣禄的支持,决定了变法的成败。结果,他得到的信息是,康有为与荣禄没有私交,而且荣禄和慈禧一样,非常反对康有为那些过激的言行。
尤其是第三件事:
康有为逐渐产生了“军事政变、围园锢后”的图谋,戊戌年二、三月份,他就让杨深秀找文悌,“觅一带兵之都统,借兵八千,围颐和园,劫两宫,要以变法。”杨锐得知后,立即把这个信息,用密函告诉了张之洞。
在张之洞这样一个老官僚看来,康有为这是在玩火啊。张之洞给儿子发电报,命令儿子立即把他写好的《劝学篇》紧急刊印,在京的官员,每人送一本。很快,整个京城,满城尽是《劝学篇》。慈禧和光绪看到后,非常高兴,下旨向全国刊发。
说了半天,这《劝学篇》究竟讲了些啥呢?
《劝学篇》分为内篇和外篇,共24篇,内容比较多,这里就不展开讲了。只讲一下它的核心思想吧。
核心思想是啥呢?其实就是大家都熟悉的那句话: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正是这句话,保住了张之洞的官位。
这句话直到今天还有人津津乐道,认为是至理名言。其实,当你了解这句话的具体的内容后,你会发现,正如章太炎、梁启超等人批判的那样,张之洞的《劝学篇》,其实就是“效忠清室语”,是“向清廷表明心迹”,相当于发表了一封的效忠信。
比如,张之洞说的中学为体的体,究竟是啥呢?
“三纲为中国神圣相传之至教”,张之洞主张,以纲常名教之本,维系世道人心。
三纲,是董仲舒受法家思想影响提出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张之洞主张维护三纲,以此来反对维新派的君主立宪,他甚至明确说道:“知君臣之纲,则民权之说,不可行也。”
他竭力反对民权。认为民权有害。
“何以民权有害?使民权之说一倡,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劝学篇》
张之洞认为,如果提倡民权,给老百姓权利,那些愚民、乱民,必定会很高兴,那他们就会作乱,破坏等级纲常。他这些观点,已经是在直接反对变法了。
现代语言学大家周有光先生,直接了当地说破了实质:
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其实就是“专制为体,枪炮为用”。
简单说就是,西方的枪炮、各种技术是可以拿来用的,拿来干啥用呢?维护清朝的专制体制。所以,慈禧读了《劝学篇》,非常高兴,要求立即全国刊发。这也是张之洞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居然能全身而退的主要原因。
说实话,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样的话,如果在甲午战争之前说,倒是情有可原。但在甲午战争之后,还说这样的话,真是不应该。为啥这么说呢?甲午战争,中国之所以惨败,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用”不行。当时北洋水师是亚洲排名第一的舰队,世界排名第八,总吨位比日本海军要多得多。
那最终为啥惨败了呢?主要是因为政治腐败,思想落后。也正是因为甲午战败,国人痛定思痛,开始认识到,只学习西方的技术看来是不行的,还必须学习西方的制度。所以才有了戊戌变法,变法的目的就是推行君主立宪,结束两千年的专制体制。
可笑又可悲的是,一百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还有人推崇这种似是而非的观点。
张之洞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把体和用截然分开,就好比一个人,体和用是一个整体,怎么能分开呢?不管中方西方,只要是好的,我们拿来用就行了,为啥要如此对立呢?
另外,中学为体看起来是在维护传统,但他维护的这个三纲,并不符合孔孟之道,他维护的君主专制,也是严重违反儒家民本思想的。
这些道理,作为儒家弟子,张之洞不是不知道啊,可他为啥还要维护三纲呢?
这其实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一切。
张之洞维护三纲其实就是维护大清,为啥要维护大清呢?说来也很简单,因为他是这个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他以及他儿子、侄儿的一切,都是这个政权给的,他自然要保这个政权了。当发现变法有可能冲击到他的利益时,他自然就站出来反对了,如此而已。
张之洞最令人不齿的,不只是他在变法的关键时刻,反对变法。他甚至还转过身来,对变法者痛下杀手,镇压变法。
他有两个得意弟子,一个是杨锐,杨锐作为他在维新派的赌注,最终牺牲了,虽然他曾想去救,但慈禧的刀实在是太快了。另一个弟子叫唐才常,也是维新派人士。
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梁启超逃亡在外,光绪帝受到慈禧的软禁。唐才常等人不甘心,他们成立了自立军武装,做好勤王的准备,试图以武力来推行变法。
唐才常把自立军总部,设在了汉口。自立军这些活动,都是在湖广总督张之洞的眼皮底下进行的,由他指挥的湖北“新军”中,也有很多人,参加了自立军。
张之洞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宣扬拥护慈禧;暗地里,却又支持自立军反慈禧的活动。
但是,当他发现,慈禧依然掌控所有权力时,立马翻脸,赶在自立军起义之前,突然行动,把唐才常、林圭等起义领袖,一网打尽,并在当晚就把这20多人全部斩杀!
这,就是真实的张之洞。
如果把他与戊戌变法中的谭嗣同相比,非常明显,张之洞完全就是一个左右逢源、蛇鼠两端的老官僚,毫无担当精神。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参照,就是日本的福泽谕吉,他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最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启蒙思想家,是向日本民族灌输近代西方思想的先驱者。
更巧的是,福泽谕吉也写了一本书,也叫《劝学篇》,全国轰动,成为了风靡一时的畅销书。张之洞的《劝学篇》当然也是全国轰动,但是是以朝廷的名义推广发行的。
福泽谕吉在《劝学篇》中,直接批判了张之洞一心维护的三纲。他认为:三纲模式只是在特定条件下,偶然形成的,严重束缚了人的精神和思想,把人变成了奴隶,并不是人性中固有的,更不符合普世价值。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人应当知道,究竟是政府为人民存在,还是人民为政府存在。”而正是这个根本问题,困扰了中国人几千年之久。
我们都知道,戊戌变法失败了,而日本的明治维新成功了,从此日本开始了现代化进程,最后变成了世界强国。
张之洞和福泽是同时代的人,是当时中日两国的精英,他们不同的思想,不同的选择,深深地影响了中日两国的国运,实在是令人感叹不已。
对于张之洞,我比较认同著名学者张鸣先生的一个评价,他说:
关键时候,张之洞不惜用变革者的血,洗刷自身的名节。但是如果朝廷昏到了让他白白去送死的关头,那他还是会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第一位。显然,这是所有处事精明者的共同底线。
这时候,我们发现了,对于会做官的人来说,无论这个体还是那个用,无论他们嘴上说着民族,还是国家,说着仁义,还是道德,其实都是为了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
作为一个人精,张之洞终其一生,看似在谋国,其实一直在为自身谋划。要指望这样的社会精英,应对好那个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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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燕飞,一个试图从迷雾中寻找真相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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