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岁月可回头
这是我打记事以来第一次参加葬礼。从早晨到现在，天空都阴沉着不肯放晴。好像是飘过一些雪花的，但是落地就化了。
坐在去往墓地的大巴车上往外看，沿途商铺的玻璃上都贴着长筒袜，白胡子老头，喷绘着“merry Christmas”的字样。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缩着脖子卖玫瑰花。
圣诞节。
还在过去的时候，这样的节日，我们总是从前几天就开始关注天气，准备礼物。早恋的人的桌柜里总有巧克力。林染也有，都是不同年级的小女生送的。有时候都放不下，会堆在窗台上。
每每这种时候，我跟赵天宇都是一脸羡慕嫉妒恨地咬牙切齿，并且来一次没正经的专业互吹。
“我美么？”
“赛西施！哥们儿帅么？”
“赛林染！”
“那为什么没有人送咱们礼物？”
“可能是我们太高了，他们够不着！”
“一定是！”
“唉，高处不胜寒啊！”
“对啊，无敌是多么寂寞！”
汽车里的气氛有点儿沉闷，我，叶秋，二十挤在一起，但是都一言不发。自从叶奶奶去世后，叶秋的状态很不好，话也变得很少。只是偶尔在我们看过去的时候，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
墓地在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座山上。一起来的人并不多，很多都没有通知。到最后都走了，只剩下我，林染，二十，李易安，叶秋跟前夫哥。我们神色肃穆地献花，又排排站好，鞠躬。墓碑上的叶奶奶带着浅笑，目光慈祥。
叶秋是叶奶奶带大的，至于她的父母，在她眼里用她的话说，就是可以用一笔带过的人。吵架，离婚，再婚，坐牢，销声匿迹。坐牢的是她爸爸，因为喝酒跟人起争执，把人打坏了，被判了七年零三个月。那是她初中时候的事儿。后来出狱了，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以，在她的人生里，奶奶胜过一切。如今，奶奶去了，她的难过可想而知。
我深深地觉得叶秋这身世是个大女主的身世，也太坎坷了。如果不是林染告诉我，我都以为她是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生活里都是阳光，没有阴晦的东西！至少比我的生活环境好。
以前有本书上说过，一个人的经历从他的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人家可能说得更文艺点儿。我向来只能记住顺口溜和打油诗。
这句话大约就是用来形容叶秋这样的人。
“二爷，以后我就没有亲人了！我只剩下我自己！”
这是这几天来我听得最多的话，说完就是哭。我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于是我跟她一起哭。并且孩子气的承诺，“以后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就是你的爷爷奶奶，总之，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叶秋听完，竟然忍不住笑了，“你呀，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了！”
我可不就是小孩儿么？！
一切结束之后，叶秋被二十他们护送回去了，姑娘还怀着孕呢，这几天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太累了！
而我跟林染继续奔赴下一场——赵天宇的婚礼。
没错，是在同一天。
这样的经历也是没有的。之前跟大兵联系过，他表示理解。还说如果不赶趟，也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
人生有时候真是挺奇妙的。前一秒我还在墓地陪着叶秋一起为离别感伤，下一秒，我就已经穿起一袭白裙，画着得体的妆容，跟林染站在一起，听新郎新娘念誓词了！裙子有点紧，穿着不舒服。我不停的调整站姿，还是不舒服。其实伴娘这差事挺无聊的，我不知道别人，但是我自己觉得挺没意思。只是看见赵天宇人模人样又有点儿拘谨的样子，想到这个成天跟我挤在一起瞎混的人都要结婚了，心里还是挺感慨的。
台下坐着的熟悉又陌生的人里有很多是我的同学。有的变化很多，有的基本没变。比如胖子，他除了比以前更胖之外基本没变，红光满面的。岁月是一把猪饲料这话真对。旁边那个一边儿胖的应该就是他的老婆吧！气质上还真有夫妻相！
那个褐色短发的是鱼丸儿么？她的变化倒是挺大的，看起来的确比念书时候沉稳多了。她是对我笑，还是对林染？反正我感觉不像是对着那对儿新人笑。难不成这姑娘这么多年了还喜欢林染？旁边那男人有点儿眼生。两个人时不时低头交流点儿什么，又相视而笑。她看那个男士的样子有点儿熟悉，就像念书时她看林染时的样子。所以，是她男朋友么？还是……老公？
“……无论顺境，逆境，疾病或者健康……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我虽然看不到赵天宇的表情，但是我猜他一定饱含热泪。
我有点儿恍惚，无论是新人，还是台下长大后的同学们都令我恍惚。我感觉自己深处一个很真实的梦境中，梦里的所有人都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主持人调侃新人的恋爱经历，让他们接吻拥抱，互诉衷肠。也调侃伴郎伴娘，说什么一样的郎才女貌。还调侃台下的众人，一会儿新娘抛捧花的时候千万不要打起来……
我想起刚才在墓地，跟奶奶说完那句，“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之后默默流泪的叶秋。想起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前夫哥。从始至终都牵着手的二十和李易安。
想起现在就站在我旁边，戴着领结认真观礼的林染。他手里拿着新娘的戒指，新郎的在我手里。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朝前面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示意我跟上。我就那样讷讷地跟上去。讷讷地将手里的戒指递过去，又讷讷地被他带回到原处。
“想什么呢？”他眼睛看着前面，低声问我。
“想叶秋，觉得难过。想我们的同学，大家都这么大了，真像一场梦！”
“是！大家都大了，除了你！”
“我还是一二八少女！”
“除了我，谁知道你是二八少女？大家只知道你是个三十了还待嫁闺中的大龄剩女。”
“三十算什么大龄？还剩女！你不也没结婚么？再说了有女朋友特别了不起么？谁还没个女朋友？”
“早没女朋友了！”林染的声音太低，被一浪又一浪的鼓掌和起哄声盖过去了。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大爷！”
“我才是你大爷！”说完，我不动声色地偷偷拧了他的手一把，他有点儿吃痛地瞪了我一眼，我仰脸回瞪。
“新娘要抛捧花了，未婚的小姐姐们可要做好准备哦！”主持人有点儿变调的样子看起来真滑稽。
“暮云歌，暮云歌，愣着干嘛？还不下去？”
赵天宇扭头提醒我。我冲他摆摆手，算了吧，我一二八少女跟一群中年妇女争，抢到了也胜之不武啊！再说了，我还没从悲伤-快乐这两个大崖中缓过来呢，心里一点儿战斗的意识都没有。
然而我还是被推了出去，林染也跟着走下了台。结果却令人啼笑皆非。大家看着林染手里的捧花傻了眼，最后就是一阵哄笑。
“这位先生真是太幸运了，看来下一个结婚的人就是你了。到时候一定也要请我主持哦，给你优惠价！”
所有人笑得更欢了。林染把捧花丢给我，红着耳根儿跟胖子他们喝酒去了。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东西，只好随意地提在手里。有人拍我肩膀，回头，是鱼丸儿。
“好久不见啊，暮云歌！”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跟她聊天，哪怕她变了，我也不想。况且我也不知道要跟她聊什么。以前水火不容的时候，还能随意怼几句，可是现在，人家有模有样有礼，这反差让我不适应，甚至觉得尴尬，尴尬到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但是大型的尬聊现场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干什么，不认识啦！”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你啊！”
“没错，咱俩曾经可是死对头来着。现在想起来，真幼稚！怎么样？你好么？你跟林染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们……”
“小莞……”刚才她旁边那个男士走了过来，很自然的揽上她的肩。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乔瑞。这是我高中同学，暮云歌。我跟你说，念书那会儿，我因为她哭过不知道多少回呢！”
我心里忍不住叫嚣，这茬儿就不要提了吧，你是想让你老公打我一顿么？后来又有几个同学过来打招呼，一帮人挤在一张桌子旁，互相敬酒，彼此寒暄。
我像个局外人。我是个局外人。
如果没有上午的那场葬礼，我或许还能跳脱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看看这个，捏捏那个，感叹十年岁月如梭，曾经策马扬鞭的美好少年都变了历经沧桑的油腻大叔，曾经的怀春少女也都青春不在，用各种高级化妆品妆出另一个自己来。大家用欢笑掩盖疲惫，或者还有别的。
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兴致，我只想回家，回到我家那大床上去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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