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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半辈子,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恶梦,惊醒后才发现这一切是真的。
八十年代,村里大伙们住着平房,我家已住上了两层小洋房。别人看黑白电视,我家已换成彩色电视机,配上唱碟机和两个大音箱,那阵势非同一般。经常有亲戚朋友到家里看听歌,音乐一响,大音箱传出震撼的节奏,桌上的水杯随之跳动摇摆起来。
父亲在省属单位上班,兼着做点生意,人的运气一上来,挡都挡不住。事业上他干得风生水起,家庭合睦,中年的他已是大伙眼中的人生大赢家。
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五岁的弟弟跑出家门口时,被经过村口的大货车撞了,母亲看着血肉模糊的弟弟,当场哭晕了。从那以后,我们都不敢提及这事。
为了不让母亲睹物思人,我们搬到省城住,是父亲单位分的房子。
弟弟的离开,让母亲变得忧郁,同时也带走了父亲的好运。生意状况逐渐下滑,父亲经常到外面应酬找门路,也不尽人意,好在父亲还有一份固定的工资可以养家糊口。
平凡的日子一天天地重复着,直到母亲45岁那年,患上乳腺癌,手术和治病,花了很多钱。逼于无奈,父亲把房子卖了,给母亲治病,留了一部分给阿妹读大学。
我们搬到了郊区的房子,这套房子是父亲通过找关系买来出租用的小产权房,没想到竟成了我们最后的落脚点。
破旧的老房子里,曾经充满着欢笑声,弥漫着肉菜的香气,有欢笑也有争吵。这里发生的每件事,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桌上摆着父母的黑白照片,我至今都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神……
这里离市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出租屋价格便宜,成了低收入的打工人的聚居地。二十年前社会治安比较乱,在这个三教九流之地,偷和抢是经常发生的事。我家就在进了牌坊往右拐,第二个路口那栋7层高楼上。
村里一栋栋握手楼遮住了光线,楼缝隙投下几束仅有的光,照进昏暗狭窄的巷子。村民们的自建房参差不齐,每个路口错综交汇,走进这里像进了迷宫似的,让人分不出东西南北。
街上房子外墙上贴满了各种招租的纸条,发廊门口那红蓝相间的转灯一直滚动着。闲坐在门口的两三个男人,直勾勾的眼神跟随在刚路过的年轻女孩身上。
我家在顶楼,楼下几层的租户经常变换,为了家人的安全,父亲在六楼转弯处加装了一扇拉闸门,叮嘱我们出入一定要注意安全,随手锁门。
“妈,叫你不要提那么重的东西,偏不听,医生的话你没记住?”我边倒着活络油边轻按着母亲的肩膀。
“没事,就是买多了两斤苹果,喏……,看到苹果新鲜,你阿妹喜欢吃,就忍不住买了,住顶楼就是不方便。”母亲边笑边说道。
“以后东西多,到楼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拿,知道吗?这两天你休息一下,有什么家务活,我来做。”
“好啦,知道了,今晚你阿妹回来吃饭,我要去煮饭啰。”母亲扯了扯肩上的衣服,起身走进厨房,我转身走进房间继续投递应聘简历。
母亲术后一直药物控制,身体的原因让她选择了内退。父亲为了赚钱养家,去了外地打工,一年回两三次。
阿妹在市区一所高中寄宿,每周回来一趟。我大学刚毕业,家里就剩我和母亲两人。母亲除了到菜市场买菜,就是去医院复诊。
她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着一手好厨艺,糖醋排骨,土豆炖牛腩,红烧肉……,这些都是我和阿妹喜欢吃的。
母亲总把肉往我们碗里夹,自己吃青菜。自从她生病后,我包揽了洗碗的活,让她多休息会,让阿妹多点时间复习。
我奔走于招聘公司的面试,半个月后,找到了一份感兴趣的工作,在一家外贸公司当报关员。在这里,我认识了少兰,她负责公司的业务,工作上我们会对接客户相关信息。她称不上漂亮,但挺有个性,社交能力强。
少兰的业绩经常排在部门的第一二名,我心里十分仰慕她的能力,因为她的优秀,激励着我要成为更优秀的人。
一年后,在晋升名单上,我们成了各自部门的主管,我们之间的接触也越来越密切,慢慢地,我对她从仰慕变成爱慕。
我展开了对她的追求,在她生日的那天,送了一束红玫瑰,附上卡片表达爱意,希望与她交往。
她简单的答复:“那就从朋友开始了解吧!”这句话让我开心了几天几夜。
我们慢慢了解,慢慢接触。每天早上,她的办公桌上总会放着我买的早餐,远远望着她吃早餐的样子,心里甜滋滋地。
几个月后,我忍不住向母亲分享我的喜悦:“妈,我喜欢上一个女孩,想带她回家让你看看!”
“哦?哪里认识的?是大学同学吗?”母亲有点意外。
“不是,是公司同事,她业务能力挺强,我们想着以后一起出来开公司,一起创业。”
“创业可不是那么简单,再说,我们家条件不如以前了,妈这个病也花了不少钱,阿妹读大学也要一笔钱。”
“我们现在手头上有一些客户,出来自己做也不难,只需要十万元左右,从小做起。妈,如果赚到钱了,可以分担家里的花费。”从母亲患病那一刻,看到父母的不容易,我想早点能赚钱减轻他们的负担。
“儿子,凡事想清楚,合股生意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母亲边收拾着碗筷边说。
“妈,我知道了。过两天,我带她回家吃饭,你把把眼。”
两天后,我带着少兰从市区转了两趟公车,穿过黑暗的街道,一步步爬着破旧的楼梯,她气喘吁吁,隐约看出她对周围的这一切有些嫌弃。
进门后,看到门口一对新的拖鞋,这是母亲专门为少兰准备的。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对着少兰点了一下头:“来啦!快坐,马上可以吃饭了。”少兰礼貌地点着头。
这是我第一次带女性朋友到家里,内心难免有些激动,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少兰:“坐了那么久的车,辛苦了,快喝点茶。”
“这里是我爸以前买下的,周围环境不是很好,都是出租的人多,但住久了,就习惯了。离市区有点远,上班不是很方便。”我又给她大概介绍了一下。
“叔叔和妹妹没在家吗?”她问道。
“我爸在广西那边帮亲戚打理一间工厂,很少回来。妹妹这周刚好学校有活动,没有回来。”
第一次见面,饭桌上三个人客客气气的,我觉得母亲对少兰不是很满意。
饭后我送少兰回到她的住处后,再坐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第二天晚上,母亲向我了解少兰的家庭情况。少兰是本地人,家庭条件比我家好,有个哥哥,已经成家,在家帮父母打理生意,少兰比较有个性,自己租房就是不想被父母管着。
母亲是个传统的人,找儿媳妇的标准是要勤快,顾家。
“儿子,妈是过来人。看起来是个挺厉害的人,以后真的跟她在一起,要迁就她,你的日子不好过啊!”
“妈,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有把握。”
我根本没有把母亲的话放心上,换作是以前,父母的意见我会听,但这次,我坚持自己的选择,特别是恋爱。
母亲隔三岔五地在我面前说亲戚家有女孩子介绍,让我看照片,一开始,我应付式地看一看,以各种理由推脱。后来,我便有些不耐烦,以事业为由拒绝。实际上,我已认定了少兰,非她不娶。
母亲想着办法拆散我们,反而加快了我的步伐。我以前从未大声对她说话,慢慢地,我变得烦躁,一提到少兰,我们就吵。我甚至不想回家,经常留在少兰那过夜。
家里剩下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她总是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家吃饭,而我则以加班为由,没有回家。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正上班,电话响了:“阿源,你这几天有空吗?”
“妈,这几天有点忙,有什么事吗?”
“上星期复诊,医生说检查的指标不是很理想,让我办入院仔细检查一下,要家属过去,你爸没回来,所以看你哪个时间有空?”
“后天早上我陪你去。”我沉默了一会,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办理了入院手续,我找到主治医生问母亲的情况,医生告诉我检查结果显示各项指数上升,癌症复发并转移了,治疗起的作用不大,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把这事告知了父亲,商量接下来怎么办。那几天刚好忙着出单,只能请护工照顾母亲,每天下班我才赶过去医院看看母亲。
我把母亲的情况告诉少兰,下班后我提着一袋她买的水果,走进住院部,踏进第一间房。母亲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我把水果轻放在床头的桌上,“下班啦!买那么多水果干嘛?”母亲睁开看着我轻声说道。
“阿姨,不知道买什么,就买了点水果。”少兰从我身后往前挪了一下身,母亲才看到她。
“哦,你也来啦。”母亲淡淡地说了一句。
母亲说热水壶没水了,我拿起热水壶走出门口。其实就是想支开我,当我回到病房时,母亲告诉我,少兰有急事先走了。
我马上打电话给少兰,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事。
父亲辞掉了工厂的工作,到医院照顾母亲。
当我再次探望母亲时,一向心里藏不住话的她道出了一句让我难以接受的话:“源啊,妈不想带着遗憾走,你还是离开少兰吧,你们不合适,妈也许没机会看着你成家,但是我想你找一个贤淑的人替我照顾你。”
“妈,你怎么就对她有偏见呢?我觉得合适,她不顾家我顾家就可以了。”我大声地反驳道。
“你这个不孝子!”母亲扭头哽咽着流下了眼泪。
父亲走进病房,我一句话也不说地甩门走了。那几天我没回家也没去医院。
出院后,父亲在家里照顾母亲,我收拾了几件衣服便与少兰同居了。这让母亲更生气了,也加速了病情的发展。
每次到医院复查,癌细胞向各处扩散,状态变得越来越差。医生告知父亲,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好好照顾。
2009年夏,父亲让我回家再看看母亲。踏入家门那一刻,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骨瘦如柴,脸色苍白,已奄奄一息,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母亲招手让我过去,半蹲在床边,那只冰冷的手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道:“儿啊,妈有件事放不下,你要找个好姑娘照顾你,少兰不合适。”
“妈,你别说了,我自己有数。”我没敢说下一句,怕她承受不住。其实,我早已偷走户口本,已经登记结婚。
两天后,母亲还是没扛住,带着遗憾撒手人间。手里捧着她的照片,心里不断地责怪自己应该多点时间照顾她。葬礼上,少兰没有出现,她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更不会接受她这个儿媳妇。
没多久,我们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小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业绩还可以。我全心放在事业上,很快,我们便买了一套新房。
事业有成,我便希望有个孩子,人生就完美了。但婚后几年,她一直怀不上孩子,我越心急,她越不耐烦。我曾提议到医院检查治疗,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哪怕是试管,也可以尝试,但她却连检查都不愿意做。
我们经常因为孩子的事吵架,我怀疑她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但不敢说出口。我忙着公司的生意,她却到处找闺蜜享受人生,还染上了赌博,经常逗留在澳门的各大赌场。
十赌九输,经常有债主到公司催债,但我还是帮她还完赌债,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出现各种问题,七年的婚姻划上了句号。房子归她,公司归我,从此我俩成为过去,一切归零。有时候想想,这也许就是因果报应。
八年后,父亲患病,医生告知晚期扩散,无法手术,母亲把父亲带走了,我每天活在自责中。
多希望时光能倒流,回到多年前,那时父母健在,我还是他们的孝顺儿子,茶余饭后和父母谈着时事,聊着家常。我愿意继续当母亲的跑腿,拿着她列的购物清单穿棱在大街小巷中。
可惜,这一切永远不会再重现,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们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无论弥补我的错。
人世是一场轮回,有因必有果,我尝的是自己种下的恶果。我颓废过,失败过,不再相信爱情。直至三年前,经朋友介绍,遇上了现在的妻子,她像一盏明灯,温暖着我的心,照亮灰暗的前路,心里的那把火也慢慢地,慢慢地燃烧起来。
去年儿子出生,45岁的我终于尝到了当父亲的快乐。我专心打理公司,妻子照顾家庭,生意蒸蒸日上。
每到夜晚,我卸下一身的疲惫,仰望星空,黑蓝的天空中,那几处小小的光点显得尤为地孤独。
儿子跑到身旁,拉着我的手,喊着:“爸爸…,爸爸……”回过头抱起儿子,指向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小智……小智,看,那颗最亮的就是你奶奶,旁边那颗是爷爷。”
他清澈的双眼望向我指尖的方向,不时地扭头看着我,奶声奶气地喊:“奶奶,奶奶……,爷爷,爷爷……”这一声声呼喊声重重地敲击着我心灵深处,既欢喜又忧伤。
小智从没未见过爷爷和奶奶,爷爷奶奶也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的日子。我仰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眼泪从眼角滑落到小智的肩膀上,懊悔自己当初的所为。
我远望着天上那两颗最闪亮的星星:“爸,妈,您们还好吗?咱家有后了,能原谅我这个不孝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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