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美好的情感，献给懂得的你。
【13】
黄二回来了。
他开着崭新的小面包车进村的时候，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大声喊着，黄二发财喽！黄二发财喽！黄二把着方向盘，抽着烟，觉得空气里都飘满了清新的香味儿。
文娜看见黄二的车开进村子，她从后山走了下来，捋了捋头发，朝黄二挥了挥手，她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荷叶溪村的冬日天寒地冻，夜晚降临，每家每户都围坐在炉子边吃晚饭，或者是火锅，或者是几样爆辣的下酒菜。
老太太、黄二、文娜和江生也围坐在炉子边儿上，端着碗，看火锅里滚烫的鱼块上下翻腾，老太太洒一把葱花下去，鱼的香味儿飘满了整个屋子。
黄二照例喝着老太太温热的酒，一盅接一盅。他的脸红了起来，咱家再也不用受穷了！他有些激动地说，再也没有人冷眼看咱家了！
老太太喝着鱼汤，脸上的笑容使松弛的脸聚成一团，她叹了口气，自打你爹走后，咱家啥时候像今儿这么团圆过？都是祖上积德了呀！
文娜从锅里夹了一块鱼给黄二，那现在赚多少了？她问道。
黄二笑了笑，你们猜？众人都把目光投在了黄二身上，黄二将杯里的酒一口吞下说，十多万！整整十多万哪！
老太太愣住了，你说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二凑到老太太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十多万！
老太太这下总算听清了，啥？后山这堆土就能值这么些钱？老太太有此惊愕，他张大了嘴巴，咱可一辈子都没见着过这么多钱啊！祖上真是积德了，二啊，明儿你得去给祖坟上柱香，多亏祖先保佑！
黄二说，这都是我用脑袋挣来的，老祖先顶啥用！老太太不高兴了，闭嘴，不能瞎说！老太太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飞逝的年华在这悲喜交加的世界里篡改着生命的脉络，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在年复一年的等待里，耗尽了身体里最后的力量。老太太神伤地说，这桌上，缺了一个人。
屋外的夜风呼呼地刮了起来，文娜和江生觉得冷，就各自躲进被子里去了。老太太坐在火炉边，微颤着拉着黄二的手。不晓得啥时我才能抱上孙子，这么长时间咋文娜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黄二说，您放心，保准给您生个大胖小子。老太太的神情有些忧伤，这人哪能知天命，我一早儿就找隔壁村的陈瞎子算过，说我阳寿也差不多到头了，这几年还是积德换来的哩！就怕我哪天死了，连孙子都没抱上啊！黄二默不作声地抽着烟，他陷入了沉思。
陈旧的老木床伴着窗外嘶吼般的风声吱吱地摇动着，文娜喃喃地说，你轻点儿！黄二说，我就不信……整不出个儿子来！他们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被子滑到了床角，最后黄二筋疲力尽地伏在文娜身上。
黄二气喘吁吁地说，你说咋就怀不上个孩子呢？该不是你有问题吧？
文娜有些气急，一把推开他，黄二你还是个人么？我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她捂住被子哭了起来。
黄二说，我也就这么一说嘛！我们都有过那么多次了，你说咋就没一次中哩？
文娜渐渐止住了哭声，那要不……明天我们俩去……检查一下，叫医生给看看？文娜断断续续地说。
黄二一听就恼了，要去你去，我不丢这个脸！他一把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文娜看了看黄二，翻身把脸侧了过去，眼泪就悄悄流了下来。
老太太在这个冬天愈发显得力不从心了，一大清早想坐起身来，手臂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她躺着望了望窗外，有些刺身的阳光丝丝缕缕地从窗棂洒下来。她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真的老了！老的都快爬不动了！她休息了一会便再次努力。
这一次她终于坐了起来，她有些吃力地给自己穿好衣服，但却怎么也弯不下腰来穿鞋了。
江生！她叫道。
江生听到叫声就推门走了进来，娘，咋了？他问。
我今儿就发觉手使不上劲儿了，你给我穿好鞋吧！她说。
江生麻利地给老太太穿好鞋，顺手把拐杖递给了她。
今儿天气好，你陪我到后山去走走吧！她说。
好！江生点了点头。
后山迷雾蒙蒙，祖坟圈子在雾气里显得飘渺无常，江生扶着老太太在墓群中慢慢行走。
老太太摸索着墓碑上的青苔，微笑着说，三婶子，我昨晚就梦见你了，你过得可舒心哩！我晓得你想跟我说说话儿，你是叫我也去么？
她继续向前，一座坟的墓碑缺了一角，她用手抚摸着那个残角，像抚摸一件珍贵的器具。她说，陈家大哥，在世你就不爱收捡，过去了还不爱惜门面，呵呵！她咧嘴笑了。
老太太看了看前面孤零零的一座坟，没有墓碑。她看了看，忍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妹子，咋说好哩！你命苦啊，一个大活人能被一碗饭给逼死，把几个娃拉扯大了碑都没给立一块……走了……也好，省心！她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妈，您别哭了！江生有些难过。
崽子，娘要是死了，你得年年来看我，跟我说说话儿，晓得吧？老太太叮嘱道。
娘，你起码能活一百岁。江说信誓旦旦地说。
活不了……活不了，我没黄老头这么好命！她自言自语地说。
老太太停了下来，她双手拄着拐杖，望了望头顶的天，自语道，你说他做了亏心事，却也活得久，这就是命吧！
江生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用手擦了擦。您坐会儿吧！江生说。
这石头凉啊！她说。
江生把外套脱下来铺在上面，老太太摸了摸江生的头，坐了下来。江生也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江生望着墓群，就忽然想起了那只狐狸。他问道，娘，您有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一只狐狸？
老太太一愣，她望了望江生。半晌后她说，狐狸？你见着了？
江生说，是啊，我见着了，火红火红的！
老太太说，我年轻那会儿也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咋还没走哩？
江生捡了根木棍在地上比划着，那狐狸生的美的很，是个漂亮姑娘！
老太太脸沉了下来。你看没看她眼睛？她厉声问道。
没……没看，您说过的，我记着哩！江生有此紧张。
老太太呸了一声，勾人的东西！
晨风吹拂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她的眼睛掠过墓群，望着远方的层层叠叠的山峦，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些久远的事情。江生的眼睛搜寻着墓群的每个角落，他在想，今天会不会还能见到那只狐狸。
每座坟下，仿佛都埋藏着一个秘密，和这只神出鬼没的狐狸一起，成为荷叶溪村最后一片无法闯入的禁区。
老太太最后在一块空地上用拐杖画了一个圈儿，她转过头对江生说，我死了就埋这儿。
江生看了看老太太画的圈儿，觉得没有划圆满，又用木棍添了两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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