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1.

失业第三十一天，苗苗拿到了她的最后一次工资。

这些本地居高临下，尔虞我诈的同事，一改往日态度，此刻对苗苗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具。

从此没有相左意见，没有工作竞争，也算做到了好聚好散，和气终善吧！

苗苗心里有过一丝失落，但权衡轻重长远之后，她坚定自己三思过的信念，很快就平复下来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勇气面对以后的生活和工作，家里并不缺钱，孩子长期没有人陪伴，已经养成无法自主完成作业的坏毛病，成绩玄乎，做母亲的她担心不已。

虽然没了工作，她感觉失去了活着的价值，照看孩子和无所事事，让她这一个月像煎鱼一样翻来翻去的煎熬，但对于这种无足轻重的打一份工，确切地让她体会了一把，眼高手低的无所谓。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朋友。苗苗和同事一笑泯恩仇，跨出门口后，一键删除，退出了工作群，往后她不用再当小羔羊，无论公司花团锦簇，还是万丈深渊与自己无关。

期待已久的那句，“去你大爷的工作”，真有资格讲的时候，心里面早已一片澄静，海阔天空。

春天来了，冰雪早已融化，鸟在唱歌，花开正好，大地一片绿蓁蓁，云淡风轻，该放下的也早已放下了。

刚刚领到手的薪水，像一把羽毛一样在她心头扫过，痒痒的。她寻思着，用了两年的手机，电力很容易犯饥饿，屏幕却很像个老人家，经常迟钝没反应，是时候更新迭代了。

还有什么比买买买，更让女人赏心悦目的吗？想到这，她笑呤呤地加快了步伐，富丽市井，霓灯闪烁，谁说购物需要头脑，票票在手，目标清晰，心情飞扬，有一种消费买的就是心情。

一个月没走到这条路，即熟悉而又陌生，喧闹的人群，让许久未出门的她，有一种莫名的充实感，手中荡漾着才买来的零食，兴致盎然地舞到了鼓楼街口。

音乐混淆，身边不断地涌动着缤纷的人群，苗苗始终低眸独行，穿过老榕树身边的时候，她不经意的仰了仰头，眨眼之间，突然眼前好像有一片出岫的云，灰白杵立。

苗苗神采飞扬的笑脸，瞬间僵硬下来，瞳孔放大，心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腿灌了铅似的挪不开，难道是千年铁树开花，万年枯树发芽了么？

便西，分头，眯眯眼，鹅蛋脸更有菱角了，身材依然挺拔，江南居士的风格没变，这不是老牛吗？他不是去了北方了吗？记忆是那么遥远，而现实是这么近，尘封的往事，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往事如烟，时间不可复追，眨眼过去了十几年，苗苗用放大器拼命地搜索着记忆深处，往事就像卷好的丝线，轻轻一拉，落絮成堆。

2.

那一年，城市最大的工业区，应急招工，焦头烂额地招到了乡下，看到招工广告时，工作人员已经赶公交车先走了，苗苗第二天就打包了行李，紧随而去。

工作就位，进行得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事情，对于苗苗来说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闲暇的时光，她喜欢上图书馆借书读，在学校里没有看完的琼瑶小说，参加工作以后，一个晚上一本，一本都不漏，没出两个月，直接来了个琼瑶剧本大集合。

那时候，厂里的氛围好像特别流行听收音机，同事们不但下班听，上班时间带着耳机听，兴致来临时，大家还会拿着土土的手机，相互点歌赠送。

很快苗苗跟风而入，丢了西瓜，捡起了芝麻，每晚抱着收音机，坠入了宝塔镇河妖，云里雾里的FM调频世界。

信号最好的当然数本地栏目，同事们调侃，本市红火的收听率，全靠她们这几千人公司的支持，很显然同事们都是坐在篱笆里，只看到了篱笆墙里的风景。

城墙外的生活，大家都没有太多时间和物质去触及，同样这个工业区园子里，另一个公司的小河，雷厉风行地也参与了本地FM收听栏目。

遇上周末休息的时间，主持人会别出心裁的拟题，来上一档热线讨论大会，创收听率，提高广告投放效益。

主持人给出《相亲》这种即堂皇又闷骚的话题，正中年轻孤寂的心怀，男生宿舍也不外乎都竖着耳朵在听。

每到这时候，同事们会蜂窝般推着苗苗上，苗苗很理性，她嫌那瞎聊浪费电话费，任雷都打不动。

同事春春耐不住了，她就像热锅上的豆子，焦急地乱蹦，激动地一接通电话，结果像溺水一样，一片懵晕，红了脸，哑了口，还呼吸不过来，最后把电话塞到腹有诗书，口齿流利的苗苗手中。

真能和神秘的主持人瞎聊一通，苗苗感觉好像登上了月球，有点飘，毕竟整个厂子里的小世界，都在倾听。

千奇百态的相亲事件，层出不穷，其中老牛找错地址，弄错对象，静静地吃好饭，买好单的相亲乌龙事件，让大家捧腹大笑不已。

小河学富五车地发表了自己不同视角，不同经历的相亲奇葩大爆料。

苗苗没有相过亲，凑合地讲了一个在杂志上看过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FM每接到一个来电，主持人都会开诚布公的说出电话号码，这时，最八卦的春春就会赶紧拿笔，特意记在苗苗本子上。

苗苗被动的和春春，在本地FM收音栏目，认识了老牛和小河。这一年老牛27岁，小河24岁，春春19岁，苗苗18岁，他们的世界都很纯粹洁净。

3.

青春促进着荷尔蒙在翻滚，激流莫名的在心里涌起了浪花。讨论完《做不成知心朋友，那份情谊还在》的话题，老牛发来了信息，既然同在一座城市，何不长谈把酒言欢，共建历久弥坚的友情。

这一提议，让纯真的心，填满了豪情，热血激流，人生初见，初心是这样的纯粹美好。

落日晖影，月儿跃跃欲试，五月暖香旖旎，工业园的玉兰树喷发着阵阵芬芳，结成队的厂车，青烟升腾，轰鸣声，催赶着附近同事，回家的步伐。

春春和苗苗，和着厂里开闸的洪流，一个箭步冲到了宿舍，一番洗换打扮后，粉面嫩肤，清灵娟秀，像清晨花瓣上的第一颗露珠，剔透纯洁。

青春是一朵盛开的鲜花，芬芳多彩会催化不同阶段的境遇。

两颗萌动的心，夹杂着雀跃和探索，跨上了末班厂车。

五分钟的车程，开出了工业区，她们在约定的地点，某超市旁边下了车。

兜兜转转，像两只柔美怯弱的小鹿一样，通过路人的指引，在旁边菜市场一样，成堆的排档里，找到了老牛和小河。

灯红璀璨，氤氲着一片红火的天堂。老刘一身黑衬衫和大分头的精干，像极了办公室的白领，外在的假象，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个体老板。

小河是他们当中，唯一读书最多的大学生，毕业不久的他，和苗苗春春在同一个工业园里上班。

老牛做东号召，来自五湖四海的他们，各点一道自己中意的菜肴，余下的他补尾。

排档的猛火冲霄，映红了漆黑的夜市，很快一大桌子惊红骇绿，饫甘餍肥之宴上齐，灯光下的菜肴油光澄亮，汤面上的葱花显得格外鲜脆，啤酒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小河麻利地给大家倒好了啤酒，老牛带头起筷，“吃，动手，点了这么多菜，不要干坐着。”

苗苗和春春照葫芦画瓢，轻举樽杯，呡起了苦馊馊的啤酒。

小河镜片下的眼睛，黑井似的深凹，两瓣薄唇，侃侃而谈，对工作的专注，怎样把自己五分的才能，发挥到八分的水平，还有主持人的节目，如何创新和突破，以及未来自己想要回乡创业的蓝图...

小河气质有素，哲慧的思维，丰厚的文化底子，让苗苗开了眼界，除了钦佩诚服，她认知到自己，是一枚才疏学浅的井底之蛙，未来要读的书还很多。

春春的大眼睛像蝴蝶一样扑闪，浓密的睫毛自带眼线的效果，在灯光下，闪若星辰，除了安静的聆听，她和苗苗都比较懵晕，不知道说些什么靠谱的话好。

老牛的提议相约，为他们打开了友谊这把锁匙，大家似乎志同道合，只为友情而来，即便是开玩笑，绝口不驳杂，也不提爱情。

酒过三巡之后，老牛的鹅蛋脸泛起了红彤彤的光，他再次举杯庆相逢，勉强地带着笑脸，慎重地宣布，喝过这一杯后，他即将要成家了。

大家都眉飞色舞的恭贺他，良缘宜家，宏业步青云，但是他却伴着几分苦涩，失落地告诉大家，结这个婚，对于他来说实属无奈。

就要离开家里的弟弟妹妹，去做上门女婿了，他有些失落，虽然自己有一份事业，但这份事业，是三个股东年轻气盛，急功近利一起加盟的连锁店，由于经营不当，目前已经负债累累，每个人亏空十多万，店铺名副其实的成了一个烂摊子。

老牛说: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他不甘从此落败，永无抬头之日，他雄心昂扬，想要东山再起，重新开店，把债务还清后，再回头来解决这场婚姻。

“这是为什么？又结婚，又解决的？”朦胧的苗苗和春春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彼此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的她们，自然听不懂，也理不会。

人，生而不易，男人难，男人比别人更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和贫穷，理性的唯物主义者，志在功利的人生观，让他不惜赌下了自己的后半场人生，把这场婚姻成为他的本钱，破釜沉舟地踏上前程利禄这块跷跷板。

这一夜酣畅淋漓到凌晨，他们甚至结义相约好，以后即便分散了，还要在这个FM频道找回大家。这是他们唯一的相逢聚首，也是最后的尾牙宴。

月色清清，灯影交错，皎洁的路面闪动着他们澎湃的影子，老牛陪同他们，一路护送到工业园的厂门口。

苗苗和春春的厂，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公司，宿舍过了十一点就不开门，看着那一排排像红缨枪一样的护栏，苗苗心里直骂，“tmd台湾佬有虐杀病...”

那时候，大家从未想过要去住宾馆，最后苗苗和春春不好意思的硬着头皮，让老牛和小河托举着，一步一步攀爬上去，战战兢兢的翻过护栏尖刀，彼此心怀感恩的道别珍重。

4.

苗苗一身纯白毛衣，甩着零食袋，两米间的距离，差一点就和老牛撞上了。

历经苦涩代价过后，想必流出来的蜜，分外的甜吧！苗苗从老牛一身超强质感的打扮判断，他大概已经闯成功了。

苗苗平复好惊诧的心绪，凝神静气，雪白的毛衣映衬出她的小脸，格外白皙光洁，杵立不动的老牛很显然也看见了她，他就像犹豫不定的何书桓，直勾勾的瞅了瞅，征了征，阔步风影般擦肩而过。

遇见、回忆、美好、消失殆尽...

苗苗以为这是童话，但现实却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童话里只有圆满和分离的结局，而现实中，经历了太多，已经锁起来的心门，重启需要很大的勇气，擦肩而过的人们，似乎成了人间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