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猴的统治者

作者: 晚集 | 来源:发表于2021-07-12 13:43 被阅读0次

    避雨攻略中提到“知了猴”,原本设想本文再从美食角度谈谈,可是考虑到这可能会让更多人去买卖知了猴,只好作罢。

    可是,知了猴确实留给我很多美好的体验与回忆,那些记忆如此牢固,以致多年以后依旧鲜活如昨。

    捉知了猴,是营养不足年代的孩子们最热切投入的一件事,兼具劳动与游戏的双层趣味。

    改开之初的北方农村,物资依旧匮乏,鸡蛋是硬通货,小孩子一般吃不到鸡蛋,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能捞到一点“下山虎”,砸吧砸吧盘子里剩的鸡蛋末末。肉就更加遥远,一般过年时才能见荤腥。

    正如孟德所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何以解馋?唯有知了”!

    捉知了必须在夏季,有两个关键时段,一是雨后,二是晚上。

    一到下雨天,我便准备好小铲子,望着院子里的雨柱、雨线焦急地等待。一件事情,越是盼望它结束,它就愈加漫长。望着屋檐下永远也流不完的水柱,听着雨滴落在咸菜缸盖上单调密集的脆响,感觉时光的脚步无比漫长缓慢,甚至是生命的阻碍,美好的负担。

    终于,屋檐下的水线逐渐变成水滴,咸菜缸盖上的敲打声也变得稀稀落落。等不及雨的完全平息,我便扛着一个大煎饼,卷了棵大葱,迫不及待地提铲跑出门。

    有时三五成群,更多时候是单独行动,怀着极大的希望与渴望,在村子里四处游走,观察搜寻着每一棵树和树下的地面。

    雨后的土壤松软湿润,知了猴似乎听到生命和阳光的召唤一般,努力向上攀爬,将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那最后一层土凿开一个小孔,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外面世界的光明和微风,那是它们渴望并为之奋斗多年的美好啊。

    知了猴在触手可及的美好面前,往往会停下脚步,贪婪地感受着幸福即将到来,谜底即将揭晓的神圣时刻,迟迟不愿将天捅破。

    我们为地面上每一个小洞而惊喜。当然,猎人的目光是锐利的,只有那种黑暗程度有层次,土层薄透,一看就中空的孔洞才是真正的目标。

    小指轻轻一抠,洞口迅速扩大——中了!有时能直接看到知了猴的头部,触手可及,便捏住提出。有时则似乎深不可测,但可判断下面必有知了猴,便用小铲子细心地挖掘。这个过程一定要细致,切莫动作幅度力度过大,否则会把知了猴斩为两截,那是最兴味索然的失败透顶,甚至会影响一天的情绪。

    欣喜地端详一番收获的知了猴,小心地投进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然后便又开始下一个孔洞的搜寻。

    当手里的布袋变得沉甸甸的且触之不断蠕动时,就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把布袋打开,将知了猴倒在盘子里,骄傲地向母亲展示着劳动成果。而知了猴们似乎获得解放一般,努力地四处攀爬逃逸。可光滑的盘面让它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历尽黑暗中的煎熬等待、攀爬向上的辛劳,最后困在餐盘方寸天地之中,临于热火烹油之际,不知它们会作何感想?

    那个年代的知了猴数量之多远非今日可比,可是再多的知了猴,也禁不住无数少年执着而疯狂地捕猎。

    渐渐地,每次带回来的收获由几十只变为几只,我对摸知了猴的兴趣大为降低,小铲子好久都派不上用场了。

    生活因为知了猴的缺席而变得索然无味……

    好在,这情况突然得到了改变,我甚至一跃成为了知了猴的统治者,坐拥无数资源。

    那缘于一次偶然的碰面。某个夏日的下午,我在河堤上吹风闲逛,恰好遇到电影放映员老郑,骑着那辆老泰山,后座上驮着两个金属箱子,嘴里叼着卷烟,匆匆下河堤。

    我跟在车后跑,问他今晚在哪里放电影?什么片子?几点放?

    他头都不回,嘟囔了一句就下了河堤,金属盒子在土路上颠簸撞击,让我很是担心拷贝会被撞坏。

    天还未黑,我就四处打听确认那晚村子里到底放不放电影,放什么电影?果然,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记忆中,放映的可能是《保密局的枪声》和《从奴隶到将军》,都是我特别爱看的片子。

    “阿季!快开门!”是保密局枪声里最惊险的桥段和对话,当时我方的卧底人员潜入情报室,可就在此时,敌人的长官过来敲门了,吓死个人!

    关于从奴隶到将军,我特别喜欢片头“八一电影制片厂”那个闪闪发光的红五星和激昂的军乐声、电影里随处可见的行军队列、大炮、机枪,还有那激荡人心的冲锋号声。

    可转念一想,如果全村的人,特别是那些整天转悠着摸知了猴的竞争者们都去看电影了,那么,如果我不去看电影,全村的知了猴岂不都是我的?岂不是会摸到很多?想想知了猴任人取舍的超酷情景,我激动不已……

    可是看电影的机会难得啊!十天半个月不知道能否放一次片子,又怎么能错过呢?

    我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吃完晚饭就心不守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那几乎是我人生中面临的第一次大的抉择,而抉择,是痛苦磨人的。

    最终,物质需求还是战胜了精神食粮,我提着平日里常用的那个布袋,趁着夜色往泗河河床靠近河堤的那片林子走去。

    平时我是不去那片林子摸知了猴的,因为大家都去那里,所以就很难有收获,不过那里出产知了猴特别多是公认的事实。

    路上,从打麦场方向不时传来音乐声、炮声、呐喊声……

    我有些动摇,此时去看电影也不晚,可是,林子近在眼前,那里面会蕴藏着多少惊喜呢?

    狠狠心,加快脚步,毅然决然地向知了猴走去。

    林子里的情况远超想象。诺大的树林中,月光如水,只有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当时我竟然忘记了害怕,只因为我太忙碌了,也太兴奋激动了。

    几乎每一棵树上都有一个或几个知了猴在奋力爬升,我予取予求,又取之不尽。布袋破天荒装得满满登登,知了猴争先恐后地往袋子外面挤,想逃出生天,去完成它们一生的心愿。

    我的手几乎抓不紧袋子了,有几个知了猴侥幸逃了出去,我顾不得去追它们,继续在树干上寻找着,知了猴依然多得数不清。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拥有了无上的权利和能力,成了知了猴的统治者。

    可是,我没有空余的袋子去收纳它们,这是多么无奈的事情!

    心有不甘地扛着袋子回了家,母亲看到那难以置信的一幕,露出惊讶欣慰的神情,那应该是对我忙碌一晚最好的慰问与奖赏。

    从那以后,我很少再摸知了猴。如今,野生知了猴在山东大地已几乎绝迹,市面上卖的大多为人工饲养。

    母亲依旧会买人工饲养的知了猴,油煎了端上餐桌,再推给我一瓶啤酒。

    可知了猴那个熟悉的味道,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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