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摄影师阿布

塞下曲 摄影师阿布

一

老生产队长家好事成双，大儿子阿喜还在部队做着班长，小儿子阿欢高中毕业后，也验上了兵要入伍，真是羡煞乡里人。

阿喜特意从部队休假回来，刚好赶上陪父母送别阿欢。见到弟弟越发高大结实，浓眉大眼，这几年受哥哥影响，行如风，站如松，坐如钟，一看就是好兵料子。阿喜非常高兴。

新兵们从镇政府登上中巴车，在锣鼓声中赶往县武装部集中。阿喜和几位军属一起租了辆面包车也跟了过去。

县武装部大院里张灯结彩，红旗招展。新兵们眼泪花花地和亲人告别。阿喜忙着检查弟弟身上的装备：绿军装是齐整的，可还缺挎包、水壶、军被、背包带。他赶紧向工作人员反映。

县武装部长黑着脸问镇武装部长：“你兵的装备呢？”

镇武装部长黑着脸瞪着阿喜：“我咋知道？”

一位干部对阿喜说：“过一小时就送兵了，你们自己出去找军品店先买吧， 到部队以后想办法再买正品。”

老队长赶紧出门，叫来个拉客的三轮车：“师傅，旁边民主路的军品店，你知道地方不？”

“知道啊，上车吧。”

三轮儿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凉 ，眼看已经出了城。老队长察觉不对头了：“你这不是往火车站去吗？”

“对呀，那里有个军品店。五十块钱就送你过去了。”

老队长火冒三丈。“停车！狗东西想宰人啊？老子今天送儿子去保家卫国，你还敢耽误事儿，我跟你拼了老命，再告你耽误军机！”

三轮儿司机看老队长虽然上了年纪， 可是身材魁梧，自己又不占理儿，只好停下车：“你在这儿下车吧，给我二十块钱。”

“老子给你个鬼！”

老队长还是扔下五块钱，赶紧拦了辆正规出租车，赶往军品店，终于买齐了山寨版的军被、背包带、挎包、水壶，赶在阿欢出发前扔上了“大解放”军车。

阿欢身穿绿军装，胸戴大红花，一直不急不躁笑呵呵的。接过山寨背包，谁也没看到，他偷偷地用背包蹭掉了眼角的泪。

二

到了部队后，阿欢牢记哥哥嘱咐，摸打滚爬咬牙训练，起早摸黑主动加练，磨破了几身作训服。他身体素质又好，考核成绩很快就拔尖了。阿欢为人一向爽快大方，出公差时抢着干重活脏活，和战友们打成一片，像哥哥一样很快也当上了班长。

二班长阿欢挥洒汗水日夜苦练杀敌本领，带领他的班“见山头就上，见红旗就扛”， 忙得风风火火。但他心底其实还藏着一个酸涩的秘密。那是他六年来的一片真心。

从初中起，班花秀兰就和他要好。秀兰长着一张娃娃脸，大眼睛骨碌碌闪动，平时爱说爱笑，精灵可爱。

初三的一个冬夜， 秀兰和阿欢帮生病的老师改试卷、誊写分数， 拖到了半夜。阿欢自己住校，要先送秀兰回家。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秀兰家门前。 秀兰突然拉过阿欢的手，塞给他一个热乎乎软溜溜的圆球：“送给你！”

阿欢凑眼前一看，好像是白色的球：“这是什么？”

“蜡烛眼泪呀！哈哈，我捏了一晚上，它就一直热着呀！”

阿欢将烛泪在指间捏来捏去，那小球果然一整晚都是柔软的。天亮时，他从被窝里摸出小球，蜡球已经冻硬炸裂了。

后来两人一起考上了县二中。每逢周末，秀兰不愿坐中巴，却喜欢坐阿欢的单车后座回家。阿欢一路将车蹬得风火轮一般，坡再高路再陡，宁可低头耸肩，累得满头大汗，也从不让秀兰下车。秀兰也不客气，就乖巧地将头靠在阿欢背上小声给他鼓劲。

三十里柏油路仿佛总是眨眼间就到了头。夕阳西下，路两旁的钻天杨遮天蔽日，宽大的树叶哗啦啦纵情摇摆，不知带走少男少女多少欢声笑语。

六年相处，阿欢当然察觉到秀兰对他不一般的情意。不过乡里孩子纯朴，他觉得秀兰家条件要好得多，自己得考上好大学才般配。万没想到高考时把作文写偏题，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秀兰则考去了省城读大专。

几个月来，阿欢一直独自强忍着煎熬。来到部队后，他没想到还会收到秀兰的来信：“ 阿欢，知道你一直避着我，但我心里已经满满地装了你六年。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是最棒的。永远等你的秀兰。”

短短的几行字，激起了阿欢的万丈雄心。他读了一遍又一遍信，再小心地折好收起来。然后撸起袖子，直奔操场，练起了稍微薄弱的四百米障碍。他要建功立业，用实力证明自己！远方虽然迷茫，但有了心爱的姑娘等待，也就有了希望！

半年过后，秀兰的来信从三天一封，到七天一封，半月一封，逐渐寥落。敏感不安的阿欢终于等到了知情发小的来信：“兄弟，我们都看不下去了。秀兰已经和县粮食局长家刘公子谈上了，俩人双出双入，每周坐局长公车回县城呢。”

阿欢一瞬间热血冲顶，捧着信的双手颤抖不止。他拔腿冲向电话亭，他要责问秀兰，为什么要背叛七年的感情，为什么要跟那花花公子在一起，他能靠得住吗？

好容易排上队，拎起话筒，插上IC卡，阿欢突然觉得万念俱灰，悲哀得浑身无力。

永远太长久了。

人往高处走，有什么可怪的呢？

忠贞不渝，也只是可遇不可求啊。

战友们自嘲当兵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以前只当笑话听，只因未到伤心时。秀兰做出的选择，也说明了她不适合自己。不是什么坏事。

伟人不是说了吗，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男儿当自强！从这晚开始，阿欢挤出一切业余时间，复习高中功课。摩挲惯钢枪、练惯了战术的大手粗砺不堪，拂过书本时有些生疏。但当他全神贯注以后，答题开始顺畅，久违的成就感接连而至。第二年，阿欢如愿考上了陆军指挥院校。

三

阿欢就读的军校颇负盛名。其时解放军经过对越作战洗礼，深切认识到自身不足，大力研究改革战训方法，军事院校纷纷扩大招生规模，一片繁忙景象。

全军基本取消了传统的战士直接提干做法，哥哥阿喜已做了多年志愿兵，眼看提干无望，打报告解甲归田了。

阿欢班上的同学有一半是地方高考录取生，一半是他这样的部队生。没比较就没伤害，部队生普遍要醒目成熟许多，阿欢综合素质又最强，被选为学员中队长，随后又第一个加入了党组织。

阿欢入学第二年，学校为了改善经济，创办了英语培训队，招录地方上那些交得起钱的学生来读书，混个毕业证。阿欢带一组老兵负责他们的入学军训。

这些青年男女读书不行，又格外反叛，但阿欢几年来见多了刺头兵，恩威并施下将这帮孩子收拾得妥妥的。半个多月下来，会操时方队倒也走得勉强能看。

军校驻地民风彪悍。有些村民小偷小摸，将学校偏僻处的围墙一段段偷得七零八落。夜间学员们要轮流站岗，其中有一班岗就是去守围墙。

有天黄昏，阿欢背着八一步枪，胸挂望远镜来到围墙边。突然“扑通”一声，身边跳进一个光头青年，闷头就开始拆砖头。阿欢大喝一声：“住手！”

那光头吓了一跳，马上就嘻皮笑脸起来：“兵哥哥，你那枪里是空的吧？”

阿欢 “嘿嘿”一笑，突然一板脸 ，“哗啦” 一拉枪栓，倒出一颗黄灿灿的子弹：“你看这是什么？滚！”

“对不起，我不小心走错路了哈……”

那光头“噌”一声扒上墙头，瞬间滚了下去。

身后突然响起掌声：“阿欢教官好酷哦！”两个短发女生跑到他跟前。阿欢认出这两个都是他带过的培训队女生，前面的叫阿冰。当初军训结束告辞时，阿冰还流过眼泪呢。这姑娘其貌不扬，皮肤白里透红，丹凤眼、卧蚕眉稍有点偏长，有点任性，上火时眼皮一掀就要斗嘴，不过眨眼功夫又嘻嘻哈哈抛在了脑后。

这以后，阿冰就经常缠阿欢来请教问题了，还说动了阿欢周末请假去她家吃饭。

阿冰住在市里的一所别墅小区里。一进门，只见满屋欧式家具富丽堂皇，金晃晃的水晶吊灯从三楼直垂到一楼客厅里，流光溢彩。阿欢顿时有点局促紧张了。

阿冰的爸爸是本地富商，只生了这一位掌上明珠，呵护得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见女儿带了男孩子回家吃饭，他一边客气地聊天摸底，一边暗中观察。只见小伙子相貌堂堂，不卑不亢，说话干脆有条理，虽然年轻，不过有见解识分寸，是个不错的苗子。至于他家里条件嘛，无所谓了，自己什么都有，只要姑娘喜欢就好。

想到这里，阿冰爸爸心情大好，拉着阿欢好好喝了几杯酒，又吩咐阿冰多带阿欢来玩。
（未完待续）

前传：相错亲的一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