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们定稿1

作者: 瘦竹斋 | 来源:发表于2018-09-04 09:39 被阅读15次

    亲人们卷一( 定稿) 奶奶(2018年4月16日)

    叙言 

    奶奶钟文玉,河南省社旗县李店镇岗湾人氏,1900年生,属虎。1986年10月去世,享年87岁。我是1962年出生,也属虎,可能是属相相合吧,奶奶很亲我,我也很依偎奶奶。

     奶奶高高的个子,一双有神而秀气的大眼睛,皮肤白皙。一年四季都穿着深蓝色的带大襟褂子,黑色的裤子,裤腿用黑色的带子扎着。为人诚实,心地善良,聪慧知礼,勤劳俭朴,热爱生活。

    奶奶1986年去世后,我很悲痛,后来心里想着写些怀念奶奶的文字。可是,直到如今时光已经过去32年了,整天忙忙碌碌的,为生计奔波,我竟不知道什么原因,怀念的文字却没有写出。这可真是愧对奶奶了。那么现在,我回忆起来和奶奶相处时的种种往事,诉诸笔端,作为一束洁白的小花,敬献给我敬爱的奶奶,以为缅怀。

    一、回娘家

    小时候,奶奶给我说过,她的娘家是岗湾儿的,姓钟,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中字,权且就是大钟的钟吧。奶奶说,有一年我的娘去世了,因为刚生了您姑,还没有满月,按农村风俗不兴回家,我只好回去在庄儿后门儿的树林里大哭了一场又回家啦。后来,奶奶的娘家有一个表伯,表娘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我记事时,表娘的大女儿已经出嫁,我没有见过,二女儿和我一般大,后来嫁本村了。一个表姑嫁后曹了,没有孩们,丈夫去世后又回娘家住着,大大的眼睛有点像奶奶的眼睛。六七岁时,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学呢,奶奶过年时初二回娘家领着我,表娘包饺子,饺子皮儿很厚,萝卜馅里有芫荽,吃饺子时下有包谷糁。那时候小,对芫荽的怪味很敏感,不想吃。见顿吃那一点儿。过了两天,奶奶说,不住了回去的呀。表娘表姑还竭力亲热地挽留,奶奶执意要走。走到路上给我说,可是不能住了,再住几天山还瘦的,就这都够瘦了,见顿那芫荽饺子,明看你不想儿吃。

    余爱莲曰,这事儿离现在有五十年了,五十年的时光弹指可过去了,小时候的一些往事终身难忘,回忆起来是那么亲切。现在还能想起来奶奶说见顿那芫荽饺子,明看你不想儿吃时的语气和神情,那种疼爱怜惜的语气,在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听来,也能感受得到。我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表伯去世后,表娘跟了大女儿,房子也扒了。表姑又回后曹她侄子家住了。奶奶去世时,表姑还去了,容貌一点儿也没有变,还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样,也不显老。

    二、跟奶奶睡

    六七岁时我睡奶奶脚头,有一年冬天,奶奶说,晚上睡那儿,脚头睡一个人被窝暖乎乎的,两脚蹬在山的屁股上一会儿可暖热了。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奶奶跟我睡一起,心里很奇怪。奶奶说,夜里睡着睡着你发啥癔症的,我怕你害怕,睡过来陪着你。我说我咋不知道夜里还发癔症啦。过了两年上学了,就在奶奶住的西梢间靠东墙用土坯垒了一个小床,我就睡在小床上。1977年9月考上高中,奶奶把她的一双被子给我,让拿学校盖。从此离开了奶奶,只有星期天回家了,才能见到奶奶。

    余爱莲曰,奶奶很爱干净,爱打扮,住的屋里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也穿的很洁净,头发梳的油光发亮。七十年代后期,每到秋收时节,生产队把红薯分给各家各户刨,刨了切成红薯干撒地里晒干。刨红薯切红薯干往往干到天黑后很晚才回家。有一次天漆黑了,我拉着架子车回家,忽然见路当中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到跟前一摸,是一件薄大衣。我伸手抓起来放在架子车上。回到家里,奶奶看见了问我,这是哪里弄来的大衣。我说,是我在路上捡的。奶奶说,我问一下是谁家掉的,还给人家。于是奶奶出去打听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我问出来了,是老李家掉的。于是,奶奶就拿了大衣还给人家了。

    三、在门后给姑洗头

    忘了啥时间,奶奶给我说,旧社会穷啊,孩子多了养活不起,于是就重男轻女。奶奶生了姑后,还不满月的就在门后洗头,让受风得病夭折的。奶奶说,那时候穷啊,没有办法。男孩子长大了能干活种地,女孩子长大了嫁人就成了外姓人了,多一个人就多吃饭。

    余爱莲曰,重男轻女的现象在当时的社会,可能是普遍的现象。如今人们的观念都有所改变,认识到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好。我听了奶奶的话,觉得人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也不能怪奶奶心狠。当时兵荒马乱的,人们朝不保夕,连饭都吃不饱。生存环境异常残酷,人也变得冷漠了。

    四、学吸烟

    我小时候学会吸烟,是跟着奶奶学的,时间大约在上小学四五年级时。

    打我记事时起,就知道奶奶会吸烟。六七十年代的农村,香烟很主贵,人们轻易舍不得卖香烟吸,都是用烟袋吸,买一个铜烟袋锅,按上打通的竹杆,再按上石质的烟嘴,配上一个绣花的烟布袋,烟布袋里装上揉碎的烟末,一盒火柴,吸烟的用具就齐全了。

    闲暇之时,奶奶装上一锅烟,用火柴点了,深深地吸一口,咽到肺里,再慢慢的喷出来,很过瘾很满足的神情。奶奶在吸烟时,我要是在跟前,奶奶会说,山来也吸一袋。于是把烟袋递给我。那时候小啊,也不知道吸烟是咋回事,感觉好奇,怪新鲜。叫吸烟就吸吧,噙了烟袋嘴学着奶奶吸烟的样子吸起来,吸几口就把烟袋递给奶奶不吸了。有一次又吸烟的,也不知道吸的多了,或者是空腹空心头,吸着吸着头晕恶心难受,一会儿竟吐饭了。当时奶奶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原来吸烟还能吸醉头晕吐饭的。

    后来因为好奇,自己就弄些烟叶揉碎,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也没有烟袋,就学着大人用纸条卷炮筒烟吸。那时候庄上薛海秀家的大娃,不知道咋着学会了做一个简易卷烟机,能卷出两头一般粗细的卷烟,就和卷烟厂卷出来的香烟一样,只是上面没有印上烟牌名。感到很新奇,向人家学会了,回到家里找了薄木板,做出来了一个木盒子,又用粗铁丝做了两个轴按上,外面再装上两个轮子,一个简易卷烟机就做好了。卷烟时把裁好的纸条一边涂上浆糊,放在轮子上,纸条上撒上准备好的烟丝,用手转动轮子就卷好了,一根可以截两只香烟。吸着自己卷的纸烟很为自己的发明创造自豪,也很有成就感。

    后来上了高中,离开了奶奶,可是吸烟却学会了,用一个塑料袋装点烟丝,卷炮筒烟吸。有时候从每星期家里给的五毛一块的零花钱里拿出两毛钱,买一盒当时流行的白河桥烟。吃午饭时,校园里没有自来水管,刷碗要到学校西边约一里地的小水沟里刷碗。在学校食堂买一碗芝麻叶包谷糁面条,走着喝着,也不吃馍。走到地西头的小水沟时,饭也喝完了,刷了碗回学校时,一个人到麦地头,看看四周没有啥人了,尤其没有老师,就掏出一支烟,用火柴点了吸。一次也舍不得吸完,吸半截用唾沫湿灭,小心翼翼的装在烟盒里下次再吸。

    到高中二年级可能是为了高考学习紧张起来了,一心扑在学习上,竭尽全力地拼命苦读,没有心思吸烟了,后来就不吸了。从此之后上师范时没有吸烟,参加了工作也不吸烟了。有时候有人让烟了,就说我不会吸烟,让的实在了,接了烟不点不吸。个别时候让烟的人非要给点着,吸一口感觉烟味难闻,呛得慌,趁让烟的人不注意悄悄的把烟扔了。会吸烟的人闻着烟味是香的;不吸烟的人闻着别人喷出来的烟是苦涩的,烟味难闻,呛的很,感觉难受。

    一个家庭中两口俩儿往往在性格、生活方式、兴趣爱好和人生三观上形成互补。具体也不知道妻子小琴在九十年代的什么时候学会了吸烟。一开始可能是喝着凉气了肚子疼,吸一支烟顺顺气,再加上受她妹子小红和周围吸烟女人的影响熏陶,学着吸烟了,小琴吸烟还不是真正有烟瘾的吸烟者,把烟吸到肺里再喷出来起上作用,而是吸到嘴里直接喷出来。这简直是浪费糟蹋香烟的,我为这些伪烟民糟蹋香烟一哂。一个家族中什么样的家风都有人继承,我学会了伯走路拖拉拖拉的走态,五弟学会了伯来赌的嗜好,妈心细心小的特点遗传给了小六,小琴学会了奶奶吸烟的爱好。呵呵。

    余爱莲曰,那时少不更事,懵懵懂懂地只是对吸烟很好奇,绝对不像常年吸烟的大人一样有什么烟瘾。只是吸着玩的,出于好奇罢了。

    吸烟只是一种生活习惯和嗜好,有烟民宣称戒不了烟。我对此颇不以为然。不要说香烟了,毒品就戒了。解放初吸大烟的人有多少,毛主席一声令下不是都强制戒了,何况纸烟。我多次给吸烟的人现身说法我自己四五年级时,就开始吸烟的吸烟史以及不吸烟的经历,并推荐三无戒烟法,一是身上不带烟,二是家里不放烟,与吸烟隔绝,远离吸香烟;三是别人让烟了不接烟,接烟了不点烟不吸烟。戒烟就要一下子彻底戒除,坚决的一支都不吸。有烟民犹犹豫豫地说,我要戒烟了,一天先减量少吸点,慢慢戒掉。这样永远也戒不了烟。

    有研究表明香烟里的尼古丁和焦油对人体有害,吸烟时能刺激中枢神经,使人感到微微的兴奋,表明上疑似能让人情绪亢奋,缓解疲劳。常年吸烟的的人患各种疾病和肺癌的比率是很高的。什么时候戒烟对人都有好处。即便已经得了肺癌的人,戒烟后还是很有好处的。为了你的家人和自己的健康,我们要远离香烟,养成一种健康的绿色生活方式,这是一个少年时就吸烟,后来戒了烟的过来人的忠告。吴宓在他的日记里说,若不能自脱恶习惯之束缚,则日趋下流,生涯不堪设想矣。然既有恶习惯者,必当即速悔改。法谚有曰:It is the first step that counts,即谓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故过而能改,不足为过,是在人之努力坚志、痛心疾首以歼除恶魔而已。又说,从今日起,余当立起一番新志愿,事事改去旧观,必期事均有合于道德,乃可算一人。余向来大病为思想多而实行少,故今当屏去一切无谓之思想,研究实学,练习纯德。特书于此,以质之明神上帝,常兹鉴临,以勖余眚。勉哉小子,其兢兢哉(余敬慎书此数语,余当常视此。余他年果能有一朝之成就,其毋忘此日哉) ​​​​

    我们当学先贤勤谨修德,悔过思改。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生活中的不良习惯虽然是小节,危害却大。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五、奶奶生气了

    我记得灶火还在三间草房的东间时,一天中午宰了一只鸡,掺茶豆炒炒,大家盛了吃,及到奶奶盛时,只剩了一些鸡头、鸡翅等肉少的鸡块了,还有一些查豆。本来一只鸡也没有多少肉,一大家子分了,一个人也吃不到多少。奶奶一看,就剩下了这些,生气了,也不吃饭了,坐在堂屋门口西边一个凳子上,头趴在膝盖上。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站起来走了,到庄留冉姐家吃了午饭,又找了一个小锅,在自己住的西梢间盘了一个锅台,又挖了面,自己立火另做饭吃。

    奶奶很热爱生活,做饭时自己蒸馍,还生办法弄些青菜炒炒吃。做面疙瘩了就放些白菜心,吃了去火。有时候奶奶的水缸里没有水了,我挑水时就给奶奶挑一挑水。有时正好奶奶做好了饭,就盛一碗让我吃,不吃了还很不高兴,非看着让我吃了才作罢。

    余爱莲曰,奶奶在西梢间立火自己做饭吃后,还住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上不方便,难免因为琐事产生矛盾。伯就在庄里的两间宅基地上,要盖两间房子让奶奶住。伯出工干活儿回来时,就拉一车垡子垒墙,已经垒二三尺高了。奶奶给我说,房子盖好了,让我跟着奶奶住过去。我大概说,不想去,还跟着伯妈住。奶奶就给伯说,她不愿意一个人住那儿。后来伯也就不再拉垡子盖房子了。奶奶虽然很亲我,但是在我幼小的心里,对父母还是很依靠很依恋的。要是叫离开父母,总是不愿意,总是舍不得,觉得离开父母后就仿佛无依无靠了。

    奶奶的个性是很强的,再加上又争强好胜。旧社会的婆媳关系中,往往婆婆是强势的一方。就因为一些家务琐事,几十年下来,奶奶和母亲就不合。其实,她们合不着,家庭矛盾倒是次要的,更多的因素是两个人个性上的差异造成的。奶奶势强好胜,母亲心细心小,这样就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不一样,处理方式也就不同,势必出现不一致的时候,造成一些矛盾。有时候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我也能够感觉到他们婆媳关系的不和谐和生活中不愉快的纠结,往往处于无处选择的两难处境。既同情奶奶,有敬爱母亲。

    六、绕坑三乍

    小时候农闲时节,在农村的晚上,文化娱乐的活动极少,很单调。吃了晚饭,有时就到牛屋听牛把儿们拍瞎话儿。有一天晚饭是绿豆汤,平常不多喝,猛一喝很新鲜,吃了晚饭嘴一抹拉,去庄里头姜家前面的牛屋听瞎话儿去了。

    奶奶忙完家务,到十来点要睡觉的时候,咋找不着山哩?就心想上哪儿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奶奶先在门儿上找找,没有找到心里更加着急了,不会黑了还跳庙坑洗澡淹着了。奶奶急忙忙地快步到村子东南的庙坑喊,山呐,赶紧回家睡觉的呀,喊着绕着庙坑找。就这样绕着庙坑喊了三圈,还是没有找到。心想,会不会到庄留玩去了,就往庄留去找。

    那晚的月光很好,如水的月光照得四周亮堂堂的。

    听瞎话儿到二更鼓里,心想得回家了,刚才讲了鬼故事,心里还很害怕,犹豫着和谁一路儿,咋回家的。出来牛屋,月光迎面扑来,才走了五六丈,迎面走过来一个个子高高的人,老远就听见急切地问,是山不是呀,我说是的呀。原来是奶奶找来啦,奶奶一听是我的声音,急切切惊喜地说,是山呀,你咋在这儿的,到睡觉时候了不回家?叫我绕着庙坑喊着你的名字找了三圈!说毕,奶奶赶紧拉着我的手,唯恐再跑了,我跟着奶奶回家了。

    余爱莲曰,虽然当时我还很小,但是听了奶奶的述说,心里也知道感动了。那一种关爱着急,体现了奶奶对我的疼爱。

    七、长毛兔

    奶奶去了姑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时在姑家抱回来两只安哥拉长毛兔,一公一母,长毛兔浑身雪白的长毛,尖尖的耳朵,血红的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从此奶奶就闲不住了,每天到地里剜草,拿回来喂长毛兔。奶奶到地里剜草回来时,我见了,就帮奶奶把草筐提回家。

    长毛兔长的很快,三个月后就开始繁殖了,一窝下六七只小长毛兔。长毛兔数量一多,奶奶在西梢间垒了笼子,养在笼里。毛一长就用剪子剪剪。剪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兔毛长短分开,供销社收购时是按等级收购的,不同等级价格不一样,为了不把长毛混在短毛中压级降价,剪时就小心地分开。一般情况下一个月剪一次兔毛,积攒三四个月了,奶奶听姑说,桐河街那里收购的价钱高。奶奶就让伯拿到桐河街供销社去卖,去卖兔毛的头一天晚上,奶奶把屋里的空地扫干净,撒上水,在地上铺一个布单子,然后把兔毛薄薄地摊在单子上,阴一夜潮气都阴到兔毛上了,第二天早上用塑料袋装了,外面再裹一层布单子,这样不让风刮,能增加重量。这是奶奶在姑家跟有经验的喂长毛兔的人学的方法。一次能卖十块八块,奶奶就把钱攒起来,后来攒了七十多元。在七十年代末,这可是一笔相当于一头猪价的巨款。

    有一年夏天,奶奶去社旗哄杨芳,奶奶走后,我喂长毛兔,有一天忽然发现一个笼子里有一只长毛兔卧那儿不动,用棍子捣捣还不动,开了笼门,发现早已死了,我提出来放在院子里,心疼的直哭。

    长毛兔数量多了,公兔也多。奶奶就用手攥了公长毛兔的两只耳朵,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耳朵根儿用力敲几下,长毛兔就死了,皮一剥煮熟了吃。兔肉煮好了,奶奶就喊着我到她屋里,拿出来兔肉看着我吃。

    余爱莲曰,奶奶很勤劳,做事竭尽全力,争刚要强的。奶奶喂长毛兔算是“发家致富”了。我受奶奶的影响,也学的做事时竭尽全力,不怕下力气。

    八、拾到五元钱

    上二年级的时候吧,一天吃了早饭去草庙王学校上学,正走在公路上,后面突突突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了一辆四轮拖拉机的车头。忽然,我发现地上掉了一个钱包,弯腰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五元钱。中午放学回到家里,给奶奶说,我上学的时候在路上捡了五元钱。奶奶说,你拿出来叫我看看。于是我把钱包拿出来,奶奶看了说,吃了饭,上学时我和你一路儿去学校,把钱包交给老师。不是自己的钱,多少也不能要。

    吃了午饭,奶奶领着我到草庙王学校。才走到学校南门一排的教师办公室,校长赵玉峰正在办公室门口侍弄喂的土元呢,奶奶找到校长,把情况说了,让我把钱包交给校长。校长说,这个小学生拾金不昧,应该受到表扬。

    余爱莲曰,这件事之后,我知道了拾到东西要上交,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用别人的东西之前要说一下,那是借的。不说拿别人的东西,那就是偷的。2012年4月,因为为十四位南阳籍烈士找家,参加卧龙区文明办组织的道德讲堂,认识了南阳最美打工妹刘传红,她是金正珠宝的员工,在去郑州珠宝城进货时,在珠宝城卫生间捡到了两公斤黄金,交给了失主。我能够理解到她拾金不昧的高风亮节。

    九、伯要把我扔庙坑里

    七八岁时吧,是个夏天的傍晚,都端着碗吃晚饭呢,不知道因为啥了,伯恼了,拉着我说,扔到庙坑淹死你。我哭着撑着,跟头流水的落着不走,见路边有一颗小树,伸手紧紧的抓着不放。这时,奶奶端了碗正在庙坑西岸的空地上吃晚饭呢,听见了哭声,快步走了过来,大声对伯说,孩们不听话不是不叫管,哪儿不对了你好好说。你小时候我是咋管你的。伯气哼哼的不吭声,不过这时候也不再拉我了。奶奶拉了我回到院里,盛了饭让我吃。

    余爱莲曰,这个事儿过去五十年了,奶奶下世已经32年,伯也下世16年了。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伯发火,要把我扔庙坑。伯在别处受了气,把火发在我身上。出门就是一个水坑不扔,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拉着往庙坑去扔。日月如梭,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深深地领悟到,伯发火拉着我往庙坑扔也好,奶奶护着我训斥伯也好,阳光雨露皆是爱犊之情。伯平时沉默寡言话不多,外人都认为伯脾气好,其实脾气是很别的,倔强的很。有啥事了憋在心里忍着,受了委屈也不说,一旦爆发就惊天动地。在这一点上,我有点儿想伯,有事儿总是自己担着,有气了憋在心里不说,忍呐忍呐,憋不住了就爆发了。

    十、民国三十一年年成

    听二姐说,民国三十一年左右,大旱三年,地里颗粒无收,再加上老日打到了河南,兵荒马乱。就发生了灾荒,老百姓没有饭吃,饿的剜野菜吃,剥树皮吃。实在没有吃的东西了,就吃墙上的黄土。春上青黄不接时,不断听到四外庄有人饿死,成家成户都跑出去逃荒了。奶奶眼看一家人断了顿,就上到洋槐树上捋洋槐花,用麦麸拌了蒸蒸吃。后来庄上的人们抢着捋洋槐花,洋槐花也捋不到了。这可怎么办呢,奶奶给爷说,眼看着一家人没吃的啦,把我卖了吧,换点粮食熬过这个春上,到麦口起,地里的新麦一下来就有饭吃了,不是救活了一大家子?爷对奶奶说,可是不中啊,总能生办法哩,要饿死也要死在一起。后来,也不知道怎样熬过来啦。

    余爱莲曰,有一次,是二姐问奶奶,年成的时候,你叫我爷把你卖了,换粮食救命,我爷高低不答应。奶奶说,三十一年年成,四外庄儿饿死的人多了,眼看着一家人不得了,总得生法儿活命啊。她们在议论的时候我在旁边听见了,心里感动着奶奶的舍身精神,觉得奶奶真伟大呀,一个女人如果有一点点儿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在家破人散与饿死的两难选择中,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女性,一个母亲是何等的伟大,在危机境遇中,她们往往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心甘情愿舍己救人,我向天下舍己救人的女性们致敬,我向奶奶致敬!

    十一、有人看奶奶

    有一次奶奶给我说,夜黑掩明儿时,我二二乎乎地睡着,感觉门外有人来了,那门晃啦晃啦儿响,像推门的样子,感觉有人进来了,可是屋里没有响动。过了一小会儿,听见鸡叫了,门外头蒙蒙亮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兴是您爷回来看我了。奶奶说着的时候,满是欣慰惊奇的神情,我至今难忘。当时听了奶奶的话,我默然无语。

    余爱莲曰,八七年春上,伯一只眼患白内障在社旗县医院做手术。一天上午我去看伯,伯说,夜黑有人看我来了,睡到半夜人脚定,感觉着身边睡了一个人,到天快明鸡子叫前走了,一下子感觉身边空了,没有人了。兴是您奶来看我了。我听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感到再正常不过了。伯有病住院了,奶奶在九泉之下有知,对自己的独子,那一定是极为牵挂的。肯定会来看看伯。我想起了一件事,一天中午奶奶端着碗到外面吃饭,大门口西边的楝树上拴了一头喂的驴,奶奶正好走到那儿时,驴踢了一下,踢着奶奶的膝盖了。奶奶给伯说,驴踢着腿了。伯用架子车拉着奶奶到青台东边的建庄骨科诊所看了,万幸没有大碍,没有伤着骨头,贴了膏药回来了,过了一段就好了。

    十二、奶母

    一天庄儿上来了一个劁猪娃的人,高高的个子,瘦长脸儿,在门儿上问,这门儿上有一家儿姓杨的,有个老太太。奶奶正好也在那儿,旁边站的人说,你不是找姓杨家的老太太的吗,这不在这儿站着呢。那人忙打招呼说,我是小郭庄儿的,小时候跟着你吃过奶。奶奶一天,心里很高兴,激动的脸通红。那人忙着给人们让烟吸,有人说,这老太太也吸烟呀。那人忙让了一根,又把口袋里的七八块钱和剩下的半盒白河桥烟递给了奶奶。奶奶说,是你呀,几十年了,也没有你个信儿,成天想着你,也不知道后来回去的情况。晌午别走了,到家吃饭吧。那人说,不的呀。

    余爱莲曰,过去孩们多顾不过来,又或者奶水不多,就找一个正喂奶的人喂孩子。说好给点东西或钱。而奶母呢,要把自己的孩子摘奶,去喂别人孩子。见了那人后,我才知道,奶奶年轻时也给别人当个奶母。

    十三、挠痒痒

    六七岁时,奶奶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上起了痒疙瘩,浑身瘙痒。特别是夏季天气炎热的时候,痒疙瘩犯了,很难受的,奶奶没有事儿了就挖痒。有时候见我在跟前,就说山呐,来给我挠痒。于是,我用小手在奶奶背上挠着痒痒,上下来回的挠着。我挠着痒,奶奶嘴里还不停地指挥着,上面一点儿,再往右挠挠,好好就这号劲挠。冬天时,浑身痒痒了,奶奶就生了火烤痒痒。后来奶奶八十多岁时,得了脑血栓,治好后,身上的痒疙瘩也好了,不痒了。

    余爱莲曰,虽然时间过去了几十年,和奶奶相处时的一些琐事,还清晰地记住。每当追忆起来,倍感温馨。

    十四、拾柴

    现在我们做饭大多用的是微波炉、电磁炉一类的电器,既卫生干净又方便快捷,又节省能源还环保。但是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做饭要烧柴禾,往往不够烧,一到冬天就没有柴禾烧了。那时候生产队把麦分到一家一户割,人们就连根拔掉,然后用铡把麦穗铡下来,麦秆烧锅用。

    在刮着冷风的一个深秋的下午,天阴沉沉的,我跟着奶奶在村西、场东边的沟里拾柴禾,用铁耙子刨茅草根儿,奶奶一边刨着,一边说,当个人就得争囊争气,吃的没吃的,烧的没烧的,人家庄儿上人不笑话。要是有烧的,谁屁股撅的炮台一样刨着茅草?几天时间,我和奶奶拾了一堆柴禾堆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

    在一个冬天的下午,伯先在屋里烤烤火,然后扛了锛,伯从屋里出去,我看见伯穿着军用皮靴,带着军用棉帽。到西南地的大队林场去刨树根,拿回家劈了晒干烧锅。后来实在没有柴禾烧了,伯到社旗县城买了煤,把风箱按在锅台旁边,做饭时烧煤。伯坐在锅台门儿,一只手拉着风箱,一只手用小铁铲铲湿煤往锅灶里倒,风箱一拉,火苗呼呼地往上窜。

    余爱莲曰,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物资匮乏,不仅吃的紧张,连烧锅的柴禾也紧张。那时候以红薯为主粮。有“红薯干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民谣。人们还说,“馍十八,饼二十,红薯只顶三里地。” 

    十五、看电影

    在七十年代末期的农村,看电影都是露天的,有电影放映队来了,生产队出钱在村子里放电影。一到放电影的日子,对农村的孩子来说,就像过年一样喜庆。下午银幕才立起来,孩子们就欢天喜地的早早搬着椅子、凳子去占地盘了,大家坐在那里,急切地盼望着电影快点上映,叽叽喳喳不停地议论着过去看过的电影南征北战了、地道战、地雷战了、渡江侦察记、列宁在一九一八的人物和情节,有时还模仿着渡江侦察记中国军团长视察炮兵阵地,用戴了白手套的手摸摸炮筒,然后学着当官的腔调拖长了音调说,麻痹麻痹,太麻痹了。

    我那时是个安分守己,听话老实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与别的小孩子抢地盘争位置。吃了晚饭,慌忙去看电影。在路上见奶奶拄着椅子背,颤悠悠地慢慢走过来了,我就上前接过椅子,让奶奶扶了我的肩膀,往电影放映场去。到那儿,给奶奶找到一个位置,放好椅子,让奶奶坐那儿说,奶你在这儿请看电影了,放完了你别慌着走,我来给你搬着椅子,咱俩一路走。然后到别的地方看电影去了。电影结束了,看电影的人们哄的一声散场了。我匆忙找到奶奶,给奶奶搬着椅子,奶孙俩儿慢悠悠地随着人群回家。

    不仅在本村看电影,四外庄放电影了,一听人们说有村子放电影,吃了晚饭三五成群地就去看电影去了,最远的一次跑了十来里,到那儿一问却没有放电影,很失望地又回来了。

    余爱莲曰,小时候在老家看露天电影的往事,如今回忆起来,感觉可美好了,看过的电影终身难忘。后来在电影院看电影倒没有什么印象。八三年以后,电视渐渐普及,就很少看电影了,电影也就和戏剧、曲艺、连环画一起,在时代潮流的裹挟下没落了。92年调到南阳后,看的电影更是少的屈指可数。

    十六、占地气

    奶奶生前给我说,您爷的坟没有占着地气的正位,往西一棺地才是正位,久后明儿我老了,才能占着正位。你没看看在那一块地里,就您爷的坟大,离老远就能够看见。我笑着说,坟大是添的大,不添会大吗。奶奶说,可不是那样说,占不着地气了,咋添也添不大。过去平坟时,您爷的坟也平了,人们看到棺木里面的板壁上缠着黄金丝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天小长虫。后来平坟那阵儿风过去了,您伯又添添。慢慢儿那坟越长越大,占着地气了,那坟会长,庄儿上人都这样说。生产队时,在地里起土,人们发现从东北斜着过来大拇指粗的一股沙,正好穿过您爷的坟。占着地气了,人马儿旺,子孙没有眼瞎腿瘸的,家风正,过的好,有吃有喝的,出人物。地气有多种多样,有的占着风流地了门风不好,后辈人中光出风流韵事。有的占着官地了肯出官人,有的占着破家地了,净出些败家子败坏家业,有的占着疯地了,后辈中不断头地出疯子。那地气可灵验了,该你占了,七凑八巧非占着不可,想躲都躲不了;不该你占了,只差一点点儿就是占不着。有的人撵地气,能年几千里,命了有了能撵上,命里没有了咋着也撵不上。八六年十月奶奶下世了,就埋在爷爷的西边,照奶奶说的办了。

    余爱莲曰,别人说了,听了后心里就有了这个念头,每次回去远远的一看,在诺大的一块地里,有几十个坟,还真是只有爷爷的坟大。后来又栽了塔松,碧绿笔挺地往上长,看着一片青笼,就是气势。每当看到爷奶父母周围的塔松,心里感到很欣慰。有一儿老贾说,西大大的爷爷在山东住着,撵地气撵到邓州习营,住了一段地气又跑了,一家人就撵地气,一气儿撵到陕北,撵上了就住了下来。

    十七、奶奶病了

    八零年左右,奶奶早晨起来,感觉不得劲,一边的胳膊腿僵硬,给伯说了,伯拉到李店镇卫生院找北杨庄的姬医生看看,说是中风了,开了中药西药。开了药,奶奶说,你拉我去岗常你妹那儿吧,我住一段熬药喝。于是伯拉着奶奶到岗常姑家,住了一二十天,喝喝中药,又吃了西药,病好后回家了。

    八一年九月我社旗师范毕业参加了教育工作,在李店乡中当了一名历史老师,每个月有五元的公疗费。一天同事赵增超说,去社旗给他父亲买治疗脑血栓的脉通哩,我听了说,给我也捎一瓶。当时一瓶脉通六元,每个月只用添一元钱,就可以卖一瓶脉通。药买回来了,星期天回家拿回去。到奶奶住的西梢间,一进门奶奶满脸欢喜地说,山回来了,坐那儿歇歇。我坐下后说,这一段身体怪铁实吧,我给你买了一瓶脉通,一天吃三次,一次吃一粒,吃了饭就吃了。你情吃了,我见个月都能给你买一瓶。奶奶说,这一瓶得多少钱呀,见个月买旷花钱。我说,我见个月都有五元的公疗费,自个儿只出一块钱。奶奶说,那中。过了一段时间,我又买了一瓶拿回去给奶奶,奶奶把原来买的药瓶拿出来说,还没有吃完的,我舍不得吃,哪两天不想吃饭了就吃两天,想吃饭了就不吃药了。我说,不用这样节省,你情吃了,吃完了我再买。

    余爱莲曰,奶奶的体质很好,七八十岁了,身体很健康,平日连个感冒也没有,见天到地里剜草喂长毛兔。有空了就到冉姐家坐坐,聊聊家常,经常找同龄的老太太们说说话,心态很好,乐观开朗。每逢遇到一些事情了,就往好处想,成天乐呵呵的。很会自己解劝自己,心里不存事,不高兴了就说出来,想吵就吵,说了吵了,过后就忘到脑门后去了。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别人犯老茧了隔一天一发烧,我犯老茧了天天低烧。参加工作后的八三年左右,还犯过一回,到李店卫生院找医生开了奎宁吃了才好了。八岁的时候吧,得病发烧了,可能是高烧,躺在东间的床上,只感觉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漂浮不知在何方,什么也不知道了,高烧的模糊了。忽然感觉到奶奶把捣碎的葱糊往手心脚心前后心上擦,冰凉冰凉的。奶奶边擦嘴里边说着什么,好像说,发烧了,用葱糊擦擦降降体温。再后来,可能是烧退了,沉沉地睡了。

    十八、自备寿材寿衣

    奶奶的独立意识很强,争囊傲气的。曾多次给我说,指望谁都瞎搭,啥事还得靠自己。我听了很惊讶,奶奶还知道国际歌呀。心想奶奶的这个说法,正好暗合了国际歌的歌词,世上没有救世主,一切全靠我们自己。

    奶奶在七八十岁的时候,喂了几十个长毛兔,剪了兔毛,伯拿到桐河街卖卖,攥了七八十块钱。奶奶对父亲说,你到社旗买了松木,解成板,把寿材做做。于是伯到社旗买了松木,又解成板拉回来,放在奶奶住的西梢间东山墙跟儿,奶奶有撕了布,请人把寿衣做做,寿衣做好后,奶奶穿在身上试试,盛装打扮的像待嫁的新娘一样。自己穿了一个筐,筐口穿成圆形,再穿一个圆盖儿盖上,俗称气死鼠筐,意思是非常严密,老鼠进不去,能把老鼠气死。奶奶就把做好的寿衣珍藏在里面,把筐挂墙上,每年夏天拿出来晒晒。后来奶奶又叫伯请了木匠,把寿材做好。做好后的那个下午,奶奶特意躺在里面,满意地说,做的正合适,横着也不挤,两头还有点空隙,很欣慰的样子。然后,就放在她住的屋子里。

    我参加工作后回去挑水了,不忘和以前一样,也给奶奶担一挑水,每次进奶奶住的屋里,想到屋里放了一个棺木,心里总是惴惴着有点不安,有点害怕。

    余爱莲曰,过去农村习俗,一个人年纪大了,兴早早地准备好寿材寿衣。把这些事看作是很紧要的。解放前条件不好,苦苦劳作也不一定能过上温饱生活,小地主也和佃农一样,农闲时不吃馍,农忙时能吃上杂面馍就不错了。一辈子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在加上兵荒马乱的,简直是朝不保夕,汲汲皇皇的劳作着,与生活死磕着。活得如此艰难,但对待终老却很慷慨。人们对待下世是很郑重的,讲究生命离去时的庄严感,这也许就是生命最后的尊严吧。

    十九、伯给奶端饭

    奶奶生病后,治疗康复的很好,没有落下毛病,还能下地给长毛兔剜草。到生命的最后两年,奶奶有点糊涂了,我回去了,也不知道亲热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秀气的眼睛凝视着我,眼珠间或一轮,淡淡地说,是山不是呀,我说,是的呀。这时候奶奶会再问一句,你回来了,就这样简短的几句对话。夏天的傍晚,夕阳早已落下了,奶奶就坐在庙坑西边的麦场里,背靠着石磙,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奶奶有点糊涂后,那几天头脑清楚了,奶奶就自己做饭吃,那几天头脑糊涂了,也不做饭了。每当这时候,伯就先盛一碗饭,拿一个馍,端到西梢间,端给奶奶吃。我看到伯给奶奶端饭,心里很感动,觉得伯其实是很孝顺的。

    奶奶个性强,表现的就很强势,凡事不服输。奶奶和伯有时也会发生冲突的。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家,见堂屋大门西边白面撒了一地,问母亲咋了面会撒了一地。母亲说,您伯踢的嘛。后来才知道,不知道因为啥,奶奶和伯闹别扭了,奶奶说,我不是只生了一个娃吗,多生个也多个指靠。伯听了觉得伤了心,恼了,一脚把放在堂屋大门口西边的面盆踢了,盆子也踢烂了,面也撒了一地。

    余爱莲曰,伯平时沉默寡言的,话很少,别人都误认为伯脾气好,是个老好人。如今,我年纪也大了才体悟到,其实,伯的脾气一旦爆发,是很厉害的。虽然伯不说出来,其实伯心里啥都知道。看到奶奶不做饭了,吃饭前就先给奶奶端一碗饭,聊尽孝心。

    二十、流着泪唱《报母经》

    有一次,奶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生父亲的气了,那时,她一个人住在四间瓦房的西头一间里,分开立火另做饭吃。上午,我推开门,却见奶奶躺在屋里柴堆上,两眼红红的在伤心流泪,一边流泪一边用哭腔轻轻地唱着《报母经》:

    娘怀儿一个月提心吊胆,只恐怕出差错如临深渊。娘怀儿两个月草上露水,茶不思饭不想百病来缠。娘怀儿三个月形容改变,每日里头难抬夜里难眠。娘怀儿四个月四肢生长,一时阴一时阳心神不安。娘怀儿五个月五脏发现,腰膝酸腿脚软痛苦难言。娘怀儿六个月心慌意乱,三分人七分鬼如坐刀尖。娘怀儿七个月刚分七窍,食娘肉饮娘血腹痛不安。娘怀儿八个月八宝长全,坐不安睡不宁心似油煎。娘怀儿九个月就要分娩,周身的骨与肉好似刀剜。生几生死几死才见儿面,赤条条血浴身抱在怀间。说不尽娘怀儿十月之苦,养育恩比山重不似一般。生下儿娘心喜难关已过,受尽了人间苦度日如年,坐月子好美味不能下咽。洗尿布不厌烦废寝忘餐,奶水少煮米喂昼夜几遍,三九天夜煮米并不说寒。出天花和痘疹仰天长叹,恨不得替我儿度过难关,为父的请医生腿脚跑软,为娘的神灵前祷告苍天、好东西到嘴边不能下咽,无奈何口对口吐给儿餐。左边尿右边睡胳膊当枕,两边尿不能睡卧娘胸前。每日里为儿忙心甘情愿,儿啼哭娘心酸何曾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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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爱莲曰,当我看到奶奶伤心流泪的情景时,心中凄然而茫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奶奶躺在那里唱着流泪的情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件事可以看到一个母亲的伤心。

    二十一、别吭声

    八六年十月份,五弟结婚待客时,我回家帮忙,在邻居陈金荣家的新盖的房子里摆酒席,酒喝到二八板上,张庄来送亲的歪脖客要和岗常的亲戚抬杠,我说,都坐那儿喝酒吧。后来我到了院子里,奶奶把我喊到她屋里,坐那儿给我说,别吭声。我说,我啥也没有说呀,劝着他们喝酒。在奶奶屋坐了一会儿,我又忙去了。酒席散场儿后,我和小琴就回社旗了。

    余爱莲曰,在八五年十月份,我和小琴回家订婚,快散场时,奶奶见小琴爸爸出来了,走上前在院子中打招呼寒暄。后来小琴说,奶奶知道礼法。

    八六年十月份我回家见到奶奶,是我和奶奶的最后一次见面。

    二十二、奶奶去世了

    八六年十月底,是个下午,有人捎信儿说奶奶去世了,我一听此噩耗,趴在床上哭了起来。于是赶紧回家,小琴把穿的红衣服换了,随后也回去了。一进屋,扑倒在奶奶的西边嚎啕大哭。亲我爱我的奶奶走了,我哀痛万分。黄昏时分,我坐在老朱家东边的路边流泪,妈妈走过来说,山,回去吧,别坐在这儿哭了。

    听伯说,昨天(去世的前一天)下午,庄上唱戏的,还好好的去看戏。晚上我给她端了一碗饭,还拿了一个馍吃吃,好好的。今儿早我端了饭到门口,咋门还关着,一推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我还当里睡着没有起来,一喊喊不应,到床前一看,跟睡着了一样,一摸手可凉了。就是夜里犯病去了。

    第二天早起天才明,我领着打墓的人到地里打墓,回来后忙着用沥青漆棺材,十一点时出殡,在地里招呼着泥巴匠券墓。

    五七时,我早早地和小琴一起回去了,那天才下了小雪,麦地里还有一处薄薄的雪,趁的小麦苗更碧绿了。我看看伯㧟了纸远远地从东南面走过来,腿疼了,蹲那儿停了一会儿,才又站起来走。那一天,老亲旧眷都来了,待了客。事后听母亲和伯谈论说,后曹的奶奶侄女来了,吃饭时说,大冬天的啥都是凉的,凉酒凉菜。伯说,一忙张也忽及了把酒热热。

    余爱莲曰,八六年十月奶奶去世,如今已经三十二年了,我也由二十五岁的青年变成了年过半百的老翁了。可是三十多年来,奶奶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母亲去世后,一年两节我回去祭奠,总要在奶奶的坟前烧纸送钱。默默地绕着爷奶的坟看看,扶扶塔松,拔去荒草和构树苗,心中追忆着奶奶生前对我的疼爱。隔着时空和阴阳与奶奶拍着话儿,我就用这种质朴的方式缅怀着我的奶奶。

    我受奶奶的熏陶和影响甚大。是奶奶教会了我自立自强;是奶奶教会了我 乐观豁达;是奶奶教会了我如何做个好人。就以我这苍白的文字作为祭品,敬献于奶奶的灵前,来祭奠我敬爱的奶奶。奶奶,您在天堂一切都好吧,喜乐安康吧。

    亲人们卷二    母亲

    叙言

    ——母恩似海(母恩似海的比喻是恰切的,它概括了母爱的博大精深,汪洋似海。我因失去母亲而痛感母亲离开儿子的哀痛。而这哀痛是心灵的巨痛。刻骨铭心,渗入骨髓。是只有自己去咀嚼,去承受,去品味,去化解。别人不能处身其中,这种彻心之痛,焉能体会的到。2000年6月21日。附言  母亲的忌日是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是98年下世的,眨眼睛可二十年了,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进入十一月,我的心里时时感觉到母亲,仿佛就跟着我,生活在我的身边。我心里感觉时时在陪伴着母亲,母亲并没有离开我。这几天找出母亲去世后写的母恩似海,要打出来,先发网上,然后把回忆奶奶的文字写出来,把悼念父母、奶奶、二姐的文字印出来,作为祭品,敬献于他们的灵前,以寄托我的哀思。)

    献词

     谨以此文,和着我的泪,虔诚的敬献于慈母灵前,母恩似海,永铭在心······(母亲在心灵的最深处。何日能再见母亲呢?唯有梦中!)

    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泪洒(泪洒言其悲痛哭泣,皆因对母亲离去的哀恸,皆因对母亲的铭心之爱。)如雨思娘亲,

    母恩难忘永铭心。

    二十四孝(二十四孝乃是后人树立的楷模,让人们学习的。当事者并不以为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事亲以孝只是出自本性本心本能而已。)为楷模,

    难报慈母生养恩。(连山评曰:一个人一生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不仅给与自己的生命,还用崇高的无私的母亲的爱心来爱她的儿女。母亲只是因为是她的儿女就全身心的去爱,并不管儿女的丑美与否,成器不成器。母爱如大海一样汪洋恣肆,深广渊博。冰心曾说过: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我不妨改动两个字,献给天下的母亲:世界上若没有母亲,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

    [if !supportLists]一、             [endif]母恩似海

    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连山评曰:古人的情感是细腻和诚挚的,早在三千年左右的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就有了歌咏母亲的凯风。当时流行的此类民歌一定很多,因没有收集到或没有编入《诗经》而没有流传下来。此诗以凯风吹彼棘心开篇,把母亲的抚育比作温暖的南风,把自己弟兄们小时候比作酸枣树的嫩芽,“丛生的”小嫩芽之所以能够健康成长,全是母亲大人辛勤哺育的功劳。七个儿子一个一个长大成人(材)了,母亲的大恩大德,堪称圣善,儿子却是不孝儿,这就是自责自称,总嫌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与母亲的养育之恩相比,还差得很远很远,无以为报。是呀,做子女的对母亲的回报与尽孝,做的太少了。和母亲那崇高无私,绝对的发自本能的舔犊之情相比,怎及万一呢?

    从第三章开始,作者又以寒泉比母,以黄鸟比子,作进一步的自我批评。寒泉也成为母爱的代称。寒泉在地下流淌,滋养浚人。母亲生养弟兄七人,至今还如此劳苦,让作儿子的如何心安?黄鸟鸣叫得清丽婉转,尚且如此悦耳动听,为什么七个儿子却不能抚慰母亲那颗饱受孤苦的心呢?

    诗的前二章的前二句都以凯风吹棘心、棘薪,比喻母养七子。凯风是夏天长养万物的风,用来比喻母亲。棘心,酸枣树初发芽时心赤,喻儿子初生。棘薪,酸枣树长到可以当柴烧,比喻儿子已成长。后两句一方面极言母亲抚养儿子的辛劳,另一方面极言兄弟不成材,反躬以自责。诗以平直的语言传达出孝子婉曲的心意。

    诗的后二章寒泉、黄鸟作比兴,寒泉在浚邑,水冬夏常冷,宜于夏时,人饮而甘之;而黄鸟清和宛转,鸣于夏木,人听而赏之。诗人以此反衬自己兄弟不能安慰母亲的心。

    诗中各章前二句,凯风、棘树、寒泉、黄鸟等兴象构成有声有色的夏日景色,图。后二句反覆叠唱的无不是孝子对母亲的深情。设喻贴切,用字工稳。诗中虽然没有实写母亲如何辛劳,但母亲的形象还是生动地展现出来。载好其音的黄鸟在歌唱,而兄弟姊妹们呢,为什么七人也莫慰母心呢?诗句反复咏唱的是对母恩难报的愧疚。2000年6月21日)

    照往常的习惯,1999年元月15日,天还是漆黑一团,有学生骑自行车来上早读了。来到大门口“哐哐”的敲大门,我遽然醒来,不及癔症过来,就忙穿上衣服,洗脸做饭。小琴说:“起恁早干啥哩,多睡一会而,昨天累了一天!”我说:“不早啦,我得上早读。”(日常的生活中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昨天累了一天,是因为收拾厨房,铺厨房的地板砖。当时并不知道母亲离世的事。如今写到这里,其心悲凉如冰。)

    拔开煤火炉,把早饭做上,就在书架子前原地跑步,又活动腰肢,伸臂扭头,身上微微发热,始止。

    饭罢,匆匆去三二班上早读,隔窗见东天际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红光,红光之上是发白的柔和的朝云,极有层次的染着东天际,那清晨的朝霞,璀璨着天的容颜。眼见一轮冬日的太阳就要露出了笑脸。我的心也是轻松愉悦的,(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母亲昨天夜里已经离开了。人的心灵的世界已毁,物质的追求即空。连山评曰,七月三日)虽然昨天劳累了一天——去街上买水泥了,小琴要往厨房的墙上贴瓷砖——“嘀玲玲,”早自习的下课电铃声响了,“下课,同学们休息一下。”我说着迈出了教室。心想:小琴今天说,还要粘瓷砖,到家属院去了没有?(有些事都是赶着哩,正因为大姐寄回的一千元不快,晚到了几天,心里想着元旦前的二十五日才回去,小六又在家里,心里大意了。没有在元旦回去。母亲在一月十四日犯了心脏病,竟成了终生的憾事。要是十四日回去,极有可能再见母亲最后一面。)

    我走到教学楼的东山墙下时,常良军妻子小丽在四楼探出上半身喊:“连山,有电话。”(我怎么也想不到,电话竟是噩耗。我当时万万想不到啊。)我说:“行啊,我喊小琴去接。”这时,我听见小琴在东院说:“知道了,我去接。”我心想:小琴去接就行了,我不去啦!就又返回去到教室给学生上课。(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噩耗!十二月二十五日回去时,母亲还坐在那里给我说着话儿,铁铁实实好好的!9月9日)

    大约有十多分钟,8点10分左右,小琴上楼来了,到教室门口,神色有些慌乱地对我说:“给你说个事:大嫂打来电话,咱妈夜黑儿去世了!”(再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出人意外。随着时光的流失,父母一年年年纪打了,人老了,身体就有一些老年疾病。我也知道母亲心脏不好,曾经领母亲到青台医院看过,医生说是肺心病。母亲曾经多次给我感慨,一年不胜一年了。但是,母亲的身体一直很铁实。怎么会说走就走了,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啊!)

    我一听,心中一沉,“哟”了一声,不相信地说:“大清早起你别胡巴子扯了”然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怔在那儿了。(当时,我听了怎么也不能相信,心里认定是小琴听到的电话说的不准。可是,小琴跑到教室门前,不可能给我开玩笑。不会听错电话啊。母亲啊,我的娘亲,我的妈妈,生我养我的慈母!临走时我连一句话也没有听到就不言不声地撇下她的儿子去了,永远的去了呀!)

    我下楼,到教导处费主任的办公室,对她说:“家里打来了电话,杨宝宝她奶昨天晚上去世了。我得请假回去。”(哀伤的心啊,难以承受这巨大的打击,难以承受这突然而来的失母之痛。狠心的造物啊,为何冷酷地割舍这人生的天伦。母亲啊,永不再给我说一句话。)

    哆嗦着手摸来办公桌上的纸和笔,吃力的抓起笔,一时里,心中一片空白,也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不会写请假条了,强制集中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写下了:

    请假条

    因母亲病故,需于元月17、18两天请假。

    放下笔,眼中噙着泪,对费主任说:“王校长来了没有?我给王校长说不说啦!”

    费主任说:“不说啦,我就说你来不及说,急着回家算啦。”(后来听小琴说,费主任给王华刚校长说后,王校长、书记及后勤人员到家里,由工会出面送了挽联和一百元钱。小琴又提出借五百元,王校长应允,学校对的不赖。2000年6月21日下午泪书)

        匆匆到三楼住室。对小琴说:“你去接杨宝宝回来,得拿点钱回去。”

        小琴说:“你接杨宝宝去,钱,我到大姐那儿拿五百元算了。”(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缺了它啥事也办不成。金钱是一个人物质生活的基础,大富由天,小富由俭,节俭至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屋里有二百元,再拿五百,多拿点是个准备,大姐的八百元我先拿回去。”我语无伦次地说。(皆因悲痛,巨大的悲痛。6月22日)

    小琴站在屋里又说:“你领着杨宝宝先回去,我到社旗大姐家拿了钱,下午再回去。”(在大事上处理的得当,可以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

    我骑上自行车,泪眼迷蒙中来到十四小,到了二楼西头,径直来到三一班班主任杨省富的办公室的办公桌旁,对他说:“杨老师,我给杨子请个假,杨子她奶昨晚病故了,我得领她回去!”杨省富老师说:“呀,行啊,你领她回去吧。(如实记录下当时去接杨宝宝的情景,杨省富老师后来听说骑摩托出车祸了。)星期天的作业先不作了。”离开办公室,杨老师送我到门口,我说:“你不用上三楼去了,我去教室领她回去。”于是握手。我转身匆匆上楼,学生们适逢下课,一个个挤在楼道口的教室门前活动,有的在说笑,(极度的悲伤中尚能注意到课间学生的活动。观察极细。)有的蹲在地上做游戏,有的弯着腰在地上拍纸帕,一片吵闹声。我站在教室门口,对杨宝宝说:“你把书包收拾一下,我领你回去。”杨宝宝挤过几个人,收拾了书包,我带着她回到了家。

        小琴对杨宝宝说:“您奶昨晚病故了,现在你爸领你回去。(八九岁的小孩子,心中是单纯的,还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悲痛。一切都是出自天然的本性。)”

        给杨宝宝围上围脖,小琴把常良军的妻子小丽送的挽联递给我,我拿着挽联,心中有一种要是信儿说的不准,多部吉利啊,咋处理的,然后匆匆去车站坐一路车上东站。(人生活着,睁着两眼,有一口气在,就能感受到生活的苦辣酸甜,大自然的四时变化。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无常一到,两眼一闭,一口气上不赖来,万事皆休。)

        坐在去东站的公交车上,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沉沉的像堵了一块儿沉重的铁块儿,堵的心中好慌啊!杨宝宝坐在我的腿上,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心情沉重的呆坐在那里。想哭,又哭不出来,坐在车上也不能哭,只好强忍着。妈去了,仿佛天塌了,无所适从,手足无措。泪眼中车在行进,儿我的泪也在往心里流······(泪眼模糊,哽咽难言,心中一片空白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在眼前。当时真有天塌了的感觉。人在生老病死的大自然规律面前是软弱无力的。)

        哀痛中,模模糊糊的坐过了一站,下车后拉着杨宝宝又走回来去了东站。

        到社旗又坐小型的公交车回家,到草庙王路口停了下来,下了车,我拉着杨宝宝的手,顺着通向薛庄的公路往西走。到草庙王后,临路有一个代销点,进去问:“谁在这儿忙?”从路北边小土沟中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说:“要啥东西的?”

    “有纸没有,称二斤,再拿挂炮,拿合烟。”我说。

    女老板拿了东西说:“一共九元五角。”我付了钱,拉着杨宝宝的手,顺着我走过无数遍的通向薛庄的公路往西走,走了约有200米,过了草庙王学校。心想,也许信捎错了,是有病了,那拿的纸咋办?(我心里一直不相信是真的,人的直觉是很奇怪的感觉,人的潜意识有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卫意识。当巨大的灾难或者悲痛猝然降临时,会出于本能的往好的方面期望,以避免灾难或者悲痛的降临。可是,事实残酷无情地摆在我的面前!9月9日)心中疑惑着。又向西走了50米,从西边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到近前,是水坑东边的邻居荣哥,他下车子说:“山现在回来了。”我说:“啊。”给他让了一支烟,他又说:“夜儿黑儿,半夜听见放炮,说四婶儿老了······”我说:“我回去,你上街吧。”(当时心中一直有一种不可能是真的,也许是病重了,捎信人传错了话的感觉。如果不是真的,拿着纸和鞭炮,多不好。及见了荣哥,证实了事实的存在,心中还是不相信母亲真的会离开。连山  6月22日)

    向前走着,心,一个劲儿在那里往下沉,泪忍不住只是往下流,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飘飘的不踏实。

    手拉着杨宝宝,一脚高一脚低地进了村,顺着不知走过了多少遍的熟悉的路,向家走去。脚底下像踩在棉花上踏不实在。不知高低地走着,心中只是堵的慌慌的,想快点进家,又怕进家。推开大铁门,陡见院中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西院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每常回来,总有母亲迎出来,总能和母亲说话。)踏进大门的一刹那,我有点不知所措,向东往灶火扭头一看,(读了上面的批,泪盈双眼,心中悲痛。想念母亲时总想哭,读这些文字时总想哭。9月9日)小六眼红红的走来说:“山哥,在那院里。”我边转身去,边嘟囔说了一句:“我上那院······”

    从五弟的房后绕过去,进了院中,堂屋的门前一丈远处摊了一个稿苫。一个六十多岁的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是小玲的母亲,在缝着什么,抬头看见我说:“山回来了。” 我答应道:“啊。”嫂子也坐在上面缝着。我说:“嫂子回来的早。” 嫂子说:“山回来了。”(当时情景确实如此,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是张庄小玲她妈,嫂子正坐在稿苫上在缝着什么。)

    伯坐在门口的西边,东院邻居小运叔坐在门口的东边,堂屋正中间是母亲静静的睡在那里,朝南的头前面放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放了两小盘菜,两盘菜中间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块煮熟了的大肉,熟肉上面插了两根筷子,盘子的前面是一盏煤油灯,如豆的灯火轻轻晃着,燃起一缕黑黑的烟。母亲的西侧地上铺着一个稿苫,大哥坐在靠里的椅子上。

    我扑身跪倒在母亲的西侧,放声大哭,放声大哭我的母亲。哭我的母亲啊!泪和着鼻涕在流,我大放悲声的哭着,声音嘶哑。二姐跪在母亲的东侧,双臂趴在母亲的肩膀处在哭。二姐哭着诉说:前儿(元月13日)上午我回来,看着病的厉害,还咳嗽,发着烧,嘴唇发乌。妈呀!我说给你看看,挂着你好的呀······妈呀,样儿(14号)忙拉着你上贾桥看呐。妈呀,我挂着你好的呀,想着看看,叫你赶紧好的呀!回来晌午吃了饭,吃了西药,妈呀,我都赶紧给你熬中药,想着你不碍事,吃了就好了。我的妈呀!吃了中药,看着你怪得劲。我的妈呀,谁知道六七点,你会更厉害啦!在床上乱翻呐。(二姐的哭诉,我在大哭哽泣中得知母亲当时难受的经过,怎样才能稍减母亲的苦痛。可怜的妈妈,太难受了,谁能替你。作为儿子的我事后只能哀痛流泪。泪笔)我也没法儿了,赶紧叫小明去找医生。就我一个在跟儿起啊,我拽着你的手,你一阵儿热一阵儿冷地难受啊!妈呀,我的妈呀······你还说,傻妮,你掐我的人中、虎口。二姐在哭着在说着,我跪在那儿哭啊哭,我无论如何哭,也哭不活我的妈啦!小玲的妈在院中说:“二啊,别哭了,你还能哭活哩!人都不会说话了,你哭死她也不知道了。”坐在门口东边的小运叔站起来,搀着我说:“别哭了歇歇吧,看看你妈。”我站起来,直起了跪麻木的腿,哽咽着,噙着眼泪,用手掀开盖在母亲头上的白布:妈,你戴着黑绒帽,帽子的正中是一颗黒扣,脸儿一如生前,闭着眼,微微张开的嘴里噙着一枚铜钱,嘴微微张着,好像要给我说着什么。在给我说着什么呀······我的妈呀,你一定有很多的话要给我说。妈,我上回回来给你说过元旦时回来,我没有回,妈,我这两天就要回来的,你咋不等着我,见见我······妈呀,我这两天要回来看你的呀,今儿回来,我可不能给你说话了!我可成了没有娘的娃儿啦!没娘了呀!妈,你为啥要走啊!你活到一百岁,我回来还有个妈呀,我回来还能看到我的妈呀!你这一走,我回来再也看不着你来呀!(以上文字全是心中的独白,全是心中的想头,唯有用口语方能畅快地去倾诉,说给母亲听。可是母亲却听不到了,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儿子说的话了。)我再回来就只能看看伯啦。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用围脖擦着眼泪,擦着鼻涕,哽咽的吭吭哧哧的哭着说:“找不来俺这真不孝的娃们!”(指我自己愧疚的心情而言,我心中的愧疚难以言说。小玲坐在东间的缝纫机旁,正在做着什么。)

    小运叔劝道:“山也不能这样儿说,您妈也七八十了,也没有受着罪,总算行!您几个成天回来看他们。又是买东西,又是给钱,是惹她生气了。你真孝,庄儿上谁说起来不都眼气您伯、您妈他俩儿······”(活着时能端口水喝喝,也是一片孝心。连这一点儿我都做不到,总有千条万条理由,工作忙回不来,请假不好请。就是没有多回来照顾一下父母。)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还在用围脖擦着眼泪,泪眼朦胧中,又见小时候母亲对我的关爱,种种往事在眼前盘旋飞舞······

        妈最初给我的印象,有点模糊了,最早的事是啥时间的事儿呢?再也会有不起来了(时间可以医治心灵的创伤,而心灵中的追忆却是终生的。思绪飘到童年时的生活,那只是写此段文字时想起的。当时心里只顾悲痛,谁还有心思和闲暇去想那么多!连山  6月22日)

        奶奶在的时候,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十一二岁吧,奶奶给我说:山呐,你命大呀,命大福也大。你是六二年刮五风后的孩儿,属虎,你的时辰时太阳出来前的掩明儿,是吃了一夜的饱虎,你有福啊。要是黑些儿日头落的虎不好,那是下山虎,正饿着呢。过了五风,生活才好一点儿,你生下来的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到了一岁多,就草屯了,得了一场病,瘦的皮包着骨头,屙的屎只有绳头儿那样粗。您伯说新给人家算了,你妈不叫,我也不叫。你奶儿也不吃,光哭,后来没有法儿了,嚼馍给你吃,光吃那焦黄的。嚼的浓乎乎的,一点儿软的白的馍也不吃。你大姐抱着你悠儿,你妈在后头一点一点的喂,有时候你妈忙了,我给你喂。总算殷勤大了!有苗不愁长,难呐,你差一点儿就新给人家了,多玄!奶奶讲述着,脸上还带着庆幸的神色(奶奶讲述时确是如此的神色。),好像是说:亏是没有新给人家······妈,我最初就是这样长大的,你最初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的,我的生命是你给的,我的生命是你救的。那时,我奶给我说时,在我小小的少年的幼小的心灵之中,我就感受到了人的生命之旅中充满了磨难。人的生命之初就充满了磨难。人的第一声啼哭不是对生的欢愉的歌颂,而是对生的痛苦的呻吟。对生的磨难的哭泣(人的一生充满了不幸和磨难,而落地的第一声是哭,而不是笑,即具有象征意义。它预示着一个人的一生哭的时候多,而笑的时候少。)。在岁月的流失中,我慢慢地长大了。我从小就体质比较弱,每到夏秋季节,我常常患疟疾。这样却也有一桩好处,在病弱中锻炼了我倔强不屈的个性儿(奶奶也属虎,童年时与奶奶相处比较多,受其影响也大,奶奶确是很亲我。)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哽咽的哭着,流着鼻涕,泪眼朦胧中,母亲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我小的时候,大约有八九岁,还刚刚上学吧,大概是夏天,天下着雨。妈,你面向西,坐在堂屋的西边地上纺花,我在你的身边玩。外面的雨水从低低的门槛下流进了屋里,我蹲在地上,就玩那雨水,蹲在那儿,用一个铁条尖,挖一个小坑,引那雨水流进去。耳边是嗡嗡的纺花声,你盘膝坐在那儿,一个胳膊摇着纺花车的木轮子(母亲纺花织布的事想来好像就发生在眼前,并不很久远。可是屈指算来也四十年了。),一个胳膊一扬一低的抽着线,就这样长时间的嗡嗡地纺着······时光在消失,而嗡嗡的纺线声却如一首长长的交响乐,无穷无尽地响着,在我的心头盘旋萦绕。妈的头上盘着发髻,穿着一身黑蓝色的棉布衣服(仿佛母亲的衣着自我记事起就是这样,没有多大变化。妈妈很爱干净,总是头发梳的黑明发亮,衣服穿的整洁干净,打扮的清爽利索。),就稳稳地坐在那里,胳膊一高一低,一扬一伸的纺线儿。门外的雨哗哗的下着,雨水不停地从门槛下面流进来,我两手是泥地蹲在那里玩着。母亲一边纺着线,一边扭头看着我,对我说:“看看,你的两只手上脏的,弄了两手泥,去吧,去洗洗······”我蹲在那里还在玩着雨水,嘿嘿地笑着(玩门口雨水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几十年了,多少事都忘了,只有这一件事还记着,母亲当时正在纺花。)。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哽咽的哭着,二姐跪在灵床的东边,哭着在诉说:“妈呀,你咋走的真快呀,我还想伺候伺候你呀,伺候着你,我心里得劲呀!你走了,我回来见不着你啦!”二姐的哭诉声中,我的思绪有回到了少年的时光······

    是夏天吧,在奶奶住的屋里(母亲心细,奶奶个性强,婆媳两个各合不住,便时有矛盾。后来奶奶分开另立伙,自己做饭吃。),也不知道是因为啥,反正是奶奶没有在家。晚上,记得是下雨天的晚上,我和庄儿上的庆山两个人睡在床上。母亲在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儿后,进来啦,对我们两个说:“睡吧,夜里盖好被子,要好好认字,认字多了有本事哩!”我躺在床上,答应道:“中啊。”母亲又说:“好好上学吧,长大了有个门路(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情殷殷。卧冰方见一片心,孝顺父母是儿孙。)。”母亲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伸手掖好了我身上盖的被子,低着头看着我说:“山呐,睡吧!(我的母亲惟用心待人,即便是对她的儿女,也从来不花言巧语。母亲不是光会说的人,心里有,嘴头上说不出,实实在在的对人。)”吹了灯,关上门出去了。屋里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中睁着眼。庆山也没有睡说:“您妈说的真好,叫咱好好读书哩。”妈,你给我说的话我记住哩,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潜意识里,我永远就记住了你说的话。我现在坐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听不见了你说话,你不言不声儿了(失去了方知可贵,母亲在时,我往往因为不习惯在家住,有择床的习惯,换个地方睡不着觉。总是不愿在家住,就是放暑假了,也只是回去看看,当天就回来了。调到南阳后,教九年级毕业班,当班主任。周六上两节课后,坐车回社旗,再骑了他婆家的自行车,买些蔬菜,大肉回去。到家都十二点多了,吃吃午饭,不敢多停,就急着往南阳赶。我曾经给母亲说过,我真是回去看看,住不着。有一次是个夏天。到社旗后骑了自行车回家,走到青台北边,天热极了,有点头晕,要中暑。忙捧了公路边沟里的水洗洗,又把衣服弄湿。坚持着回去。一进父母住的东头的一间房。让母亲湿了毛巾敷在眉头上祛热,感觉才好些。),你再也不看看我了······

    我从藤椅上起身,站了起来,心中空落落的,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从院墙外过去,顺着水坑边来到了西院。小六在厨房忙着说:“咱伯还没有吃饭哩,我给咱伯做点饭,你不敢饿,吃点吧。”我坐在灶前烧着火,小六说:“咱妈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我走时看着好好哩,咋会就不中了!(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回家,母亲给我说:晚上睡不着瞌睡,光做梦。叫你大姐回来一趟,事上就不叫她回来了。我说,我回去就给我大姐写信,叫她回来。先叫小六回来照顾你一段。吃了午饭,走时我到杨树岗,叫小六回去。送我走时,我给小六说,咱妈不得劲,天冷怕心脏病犯了,年留你就住家里。只要咱妈跟儿前有个人儿,她心里得劲,心里踏实,就不会犯病。我就是怕夜里犯病了没有人招呼。唉,一切都成事实,说啥也挽不回母亲的生命了。)”

    我往锅灶里添了一把柴说:“我元旦前去叫你,都是没有法儿了,叫你回来照顾咱妈,那几天正冷哩。那一回我回来,咱妈说,三夜都没有睡着了,我心里就没有法儿了。她也有约摸呀,她心里知啊,一说,她想咱大姐的慌,坐在西床沿上流着泪给我说,叫您大姐再回来一趟。我眼闭上了,就不叫她回来了。今年麦也没安上······(想起来我就想哭,看一回哭一回,咋会就没妈了。)我说:哟,还没有麦吃哩,这一点你放心,有粮食吃,能吃几百斤麦呀,我给您买。咱妈说:那还花钱哩(人老了,心理负担是很重的,总是这儿想想,那儿想想,心中没有靠摸。总愿意她信得过的儿女在身边,有个靠摸,心理上有个依靠。)。我说:怕花钱,二姐家几千斤哩。我又说:跟我一路儿上南阳去吧,咱妈知道哇,她心里有约摸,我说叫上南阳,她说:那过了年儿叫您伯去。(人是有直觉的,有预感的,特别是女人,第六感觉总是很灵验的。)”

    小六说:“山哥,好啦,你喝一碗吧。这一碗我给咱伯端去。”我说:“把咱伯喊过来吧。”我来到东院,进了西间,伯坐在椅子上,木着脸,一声不语。我说:“伯,你来,到西院去。”伯站起来,我搀着他一支胳膊,到院墙外头,伯说:“你别搀着我,我自己走。”我说:“你慢慢儿的。”到了西院,我说:“你坐在枣树下的砖上。”枣树根儿下有一摞砖,我扶着坐在上面,进厨房端了一碗饭说:“伯,你吃点儿吧,别叫饿着了。”伯说:“你吃吧,山,我吃不下去。”我说:“你吃吧,不吃点饭会中,你要是饿着不吃饭,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躺在床上,那不是受罪吗?”伯流着眼泪说:“真想一头碰到墙上,叫您费一回事算了!”我哽咽着说:“看你说的,你可得放宽心呐,得往好处想,可别想想这儿,想想那儿。那人家庄上不笑话俺们。说起来几个娃们在外面工作,人家不笑话!你得为俺们当小的想想啊!”伯颤抖着双手接过碗去吃起来了(我对父母、亲人总是以诚相待,毫无一丝私心杂念,从不在父母那儿谋取一点私利,从不计较攀比,只进自己的一点孝心。我给自己的评价是也孝,也不孝,孝是心中有父母,时时想着父母,尽自己的力量所及,为他们做些事;不孝是不能天天在家伺候他们,端水端饭的照顾。)。

    伯在西院吃着饭,我又到东院。小玲的母亲在院当中缝着东西,人们忙碌着,小运叔在新盘的大锅旁的方桌上切着土豆,准备着做晌午饭。我坐在母亲西边的椅子上,我的泪又流下来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人往往能与亲戚、朋友、同事各着了,却与自己的兄弟姊妹各不着。)。

    十点多,学校的王华刚校长和办公室主任刘厚兴带着车去了,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刘主任拿了挽联和学校的奠仪。然后几个人站起来要找,我跟着一致送到庄后面的公路上。十一点时,杨宝宝他外爷领着文哥、振华也来了,坐了一会儿走了。

    半小时后,我又到了西院,见嫂子在刷锅,木桌上切有一些葱花。嫂子说:“我给你哥做碗饭,早起到现在,一口水还没有喝哩。”我就坐在那里烧锅,做好了饭,我到了堂屋,伯坐在西间靠山墙的床南头,大哥坐在床北头。伯说:“山呐,你过来我给你说。”我进到西屋,靠在柜子上说:“伯你说啥哩,说吧。”伯哽咽着说:“你大姐回来信没有哇?”我说:“我回去就给他们写了信,信还没有回来哩。早三四天,收到了他们寄回的八百元前,我就说这几天回来了拿回来。大姐那儿说不说?”大哥说:“不说啦。”我说:“不说可中,真远,还不知道她身体咋样,能不能回来,不叫回来了。”伯说:“您妈可是想见见你大姐呀,不叫回来算了,好抓哩,啥也白搭,人都死了!”这时,嫂子端了一碗饭倒给了大哥。

    吃了饭,大哥、嫂子坐在枣树下的砖上,我站在旁边。嫂子说:“山,咱妈这事要往排场处办。这不是,你二姐去一说,啥都没准备,这没有那没有,买,纸要一捆,酒搬两件,一说衣裳还不全哩,就去买,一买不打紧,一下子就花了五百多。又给你哥钱,五妮儿上街你哥出的钱,多少?”嫂子扭头问大哥,大哥说:“我给五哥一千三。”嫂子说:“山,五妮也没有哩,连过年钱都没有,这钱您哥您俩儿出,不叫五妮出。”我说:“中啊,我没有意见。不过不都应该出。”嫂子说:“他连过年钱都没有哩!”我说:“你都不会说,支援他点,能叫他没钱过年。”嫂子说:“山会说话,中啊,下一步就看你咋表现了。”大哥说:“以前说了,做的不好,我见个月一百没少过!”嫂子说:“一个月一百,你叫你哥说,都如数给了。(孝顺赡养父母,是应该的,天经地义。我凭着我的那一点孝心,心里有父母,尽力做了。社会上有的人是很能的,每个人的心思是不一样的。)”我说:“说到花钱了,这一回,嫂子吧,真是尽了孝心,做的好,做的没说的,做了一个榜样。就咱妈这事,下一步不再叫您花一分钱了(我因失去母亲心里悲痛万分,对人诚心诚意,不会玩心眼。更不说在父母面前了。社会上有的人连父母都不能好好对待,还指望照顾公公婆婆,怎么可能?!)”

    在东院,正在屋里坐着,不知是谁说:“上街的车回来了。”我出来,见明哥开着拖拉机进院了,后面的拖车上是一个黑色的棺木,上面坐了五六个人,五哥下了车。我走近递了一支烟,五妮儿从车上往下递东西:一捆粉条,一个花圈,一袋子一袋子的白菜、萝卜,还有一大袋子的大肉。人们七手八脚地往屋里拿,往院子里堆(人应该学着会办事,学会用头脑思考,学会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我就不胜五弟,能办事,会办事。连山,6月22日上午)。

    一会儿,五哥来到堂屋西边,坐在椅子上给大哥说:春山,街上去买东西(指棺木),就没敢叫车在跟前,这木实是青台街最大最好的,八百元,大肉、零里巴碎的一共一百多,这是个底儿。五哥手中拿着一个烟盒拆开的条子,上面记着账。“还剩四百零三块多,零头是几毛记不住了。”五哥边把钱和条子递给大哥边说,大哥接了装在上衣口袋里(我不存一点私心,不患得患失地计较。对于父母的孝心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勉强不来,勉强也没有意思,勉强也没有意义。经过母亲的事,使我长了很多见识,使我认识到了人的很多侧面。有时,父母与子女,姊妹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

    四五点的时候,我问五妮:“叫响器没有?”五弟说:“叫了,说掩黑才来。”吃了晚饭,天黑了下来,院子里站着三五一伙的庄上邻居,有的人吸着烟。院子外也站着三五一伙的庄上邻居,都来听响器的。五妮给五哥说:“五哥,叫的响器咋还不来,得叫人去催问催问。”五哥说:“那不是叫荣洲去交代瓷实了吗?荣洲哩,叫荣洲过来问问情况。” 荣洲过来说:“我骑摩托去,四个人都见了,交代哩才实在哩。”五弟说:“见着吹大号的没有?” 荣洲说:“咋没见着?”我说:“不行了,再去一趟,清是一路儿跟着来。”旁边的人们乱说:“骑着摩托多快哩,到大队打个电话问问。” 荣洲说:“那再去一趟。”转身去推摩托,五弟坐在上面去了。有的说:“到这咱晚了,还不来,来了压他戏价。”有的说:“交代了不来,不守信哩。”正在乱嚷嚷的说着,有人说:“有几个人推了摩托车进庄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哩。”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推着摩托进院儿了。(叫响器的二百一十元是我出的,母亲已经听不到了。如能使母亲活过来,使我能与母亲在一起,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不知道谁在黑暗中说:“来了来啦,赶紧叫吹一会儿。”人群就闪开了一道儿缝儿。几个人推了摩托进院了,摩托上驮着喇叭音响。我到大门口递烟,一个男的说:“路上摩托坏了,又回去换了一个才来!耽误事了。”我边递烟边说:“摩托扎西边院墙根儿那儿,先歇歇,洗洗脸,吃点饭。”一个女的说:“先点点儿火烤烤,冷的慌!”我就去拿了花柴,放在大方桌前点着,火光就亮堂了一个院子。人们都被火光映照着。吹响器的四五个人在烤火,西门儿的薛林安在跟前陪着说:“烤烤了,吃点饭。”(经一事,长一智。人呐,看远点,看开点,什么事都要拿得起放得下。)

    饭后,收拾了一个大方桌,上面放了一瓶茶,几个茶杯。三个女的把提包中的大号、小号、笙掏出来,坐在方桌旁往乐器上面装着什么,又这里拧拧,那里摸摸,把铜质的芯片伸到碗中沾沾水,安上。哇的一声,唢呐的哭声陡起,顿时一片响器声呜呜哇哇地满院子炸开来。吹的是:第一行孝是舜帝,南山耕田奉双亲;二十四孝在第一,因而得做帝王身. 第二行孝是木莲,木莲就母往西方;观音娘娘来点化,阴司救母还阳转. 第三行孝是匡胤,有忠有孝有德行;足行千裏送母亲,因孝得做帝王身. 第四行孝是王祥,母亲有病思鱼汤;将身卧在寒冰上,天赐金丝鱼一双. 第五行孝是孟宗,忏逆之人天不杳;孟宗哭竹声冬笋,父寿如今松柏同. 第六行孝是丁兰,丁兰刻木奉亲娘;每日焚香敬父母,至今孝名天下扬. 第七行孝是黄香,黄香扇枕赐温凉;冬天温被母亲睡,新物敬给母先堂. 第八行孝命不通,刘康救母孟一江;彦贵召暸黄氏女,我道容称天不容. 第九行孝是曹安,曹安杀子救亲娘;孝心感动天和地,至今孝名天下传. 第十行孝孟姜女,丈夫去到望裏城;哭倒长城八千裏,至今美名天下扬. 十一行孝蔡白皆,孝迂恩人张秀才;若暸穴位赵氏女,麻衣兜土堆坟生. 十二行孝姜秀才,姜氏弃妻好伤怀;古林相会万苦难,急著安安送米来. 十三行孝王母娘,朝思夕想炼金钢;侯世点选王氏女,不知错杀白家娘. 十四行孝是郭臣,郭臣埋儿奉双亲;孝心感动天和地,埋儿之人天赐金. 十五行孝董秀才,董永卖身买棺材;卖身安葬父母亲,后与仙女配成双. 十六行孝伍子郎,买个叫化做亲娘;他拜叫化为亲娘,后来伍子做好人. 十七行孝孟圣人,孟作子经多少文;孟母为儿三千教,后来儿孙个个贤. 十八行孝蠹燕山,燕山为人有义方;五子依然来敬奉,兄弟五人做好人. 十九行孝香九龄,寒冬温席奉娘亲;九龄本是行孝子,孝子亲来理当然. 二十行孝贺廷名,贺廷大孝敬双亲;母亲真心朝佛祖,正往灵山见世尊. 廿一行孝开宗君,行孝九代家不分;上天赐下摇钱树,早落金子夜落银. 廿二行孝感天地,要求鹿乳补娘亲;身穿鹿皮射鹿死,求行鹿奶母病转. 廿三行孝田三郎,三兄弟人帐不分;三嫂错杀紫荆娘,臭名万古田三郎. 廿四行孝满堂红,九世同居是张公;家中挂暸百思字,后来儿孙各个贤. 左有二十四孝子,个个行孝为上人;哪有行孝无报答,举头三尺有神明. 劝君早把父母敬,后代儿孙跟路行;父母不亲谁是亲,不敬父母敬何人. 敬重父母十六两,后代儿孙还一斤;垫高枕头细思想,切莫忘暸父母恩. 小时不得爹娘养,怎能成为五尺人;生前不把父母敬,死后何须哭鬼婚. 千哭万哭一张纸,千拜万拜一炉香;肝肠哭断都是假,眼泪双流空自伤. 屋前溪水层层高,劝君早把孝心献;朝夕殷勤侍双亲,莫做世上不孝人.

    人们都挤在院子四周,有的坐,有的站,有的圪蹴在院墙根的柴堆上。五弟说:“拿几盒烟散散。”我掏出烟,撕开,走近人群说:“接一个,再吸一支,你接着······”见人就让烟。张庆山说:“山,都哇儿回来的呀。”我说:“前码回来的。”

    一声声的唢呐在哇哇的炸响,呜咽不绝,(虚热闹罢了,花两钱儿让庄上的人看的。活着不孝,死了瞎闹。四外庄的习俗如此,不这样热闹热闹,人们笑话。自己内心的哀痛,只有身受才有刻骨铭心之痛。)如丝如缕地飘荡在院子的上空,萦绕在夜的漆黑里,我的心悲哀着这撕心裂肺的哀乐,黑黑的夜包围着电灯的黄黄的光。失去了母亲,我的心灵从此陷入了夜的漆黑的泥沼里,再也看不到母爱慈祥的光了。那么,我的内心里隐隐觉得,从今夜始,我就成了没妈的孩子了。

    悲伤不已的唢呐声还在无休无止的呜哇呜哇地响着,它残酷地用刀割着我的心,我深深地体验了古人身受千刀万剐的痛楚。唢呐声中五哥走过来说:“准备着送送吧。”一时里,人们在院子里忙碌开了。朱家的小亮和陈家的小亮负责抬灵桌,二个人忙着收拾桌子(送灵,寄托哀思的方式吧,这是沿袭了几千年的风俗。人们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亲人的朴实的感情。6月22日上午),在一个小方桌两端绑上二根木棍。我两手端了两小盘儿菜放在桌上,五弟也端了二盘放在上面。一小盘时清白分明的炒豆腐菠菜,一小盘是炒肉片,一小盘是萝卜丝,一小盘是粉条。小方桌的正中间放着母亲的灵牌,黄表纸包裹了一长方形的泥块,上面插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灵牌,外面糊着白纸,上书“王氏金荣灵位。(我用宗教徒般的虔诚,做着我该做的一切,做着我对母亲的最后一点儿份内该做的事,寄托着我的孝心和哀思。母亲活着时,我虽然做了一点点事,总觉得没有尽到我的孝心。我没有能很好的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照顾好我的母亲,不能终日陪伴在母亲身边。母亲晚年特别喜欢有她的儿女在她身边,说说话,给她做口饭。我觉得这样母亲特别心里踏实。)”

    薛荣洲和姜小六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木棍,上端用铁丝绑了棉花,蘸了柴油,用火点着,高高的举起来。

    准备齐备了,我和大哥抬着一个藤椅,上面放了母亲的一件上衣。举火把的和吹唢呐的走在前面,我和大哥抬着藤椅跟着,二姐、小琴、五弟、小玲、小六随后,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哭声地出了院子,来到大路上,向前缓缓的移动着。

        唢呐声声,吹着:正月新春暖洋洋,    

       四月里阳雀催工忙,孝子过年想爹娘,          

      儿插秧苗娘送汤,去年过年合家欢,          

      一碗茶汤端在手,今年过年没了娘啊!         母恩爱似大海洋啊!

    二月迎春花满坡香,       

       五月初五是端阳,孝子观花想爹娘,          

      家贫无钱缺米粮,小时爹娘为儿把花采,         买一个粽子爹娘不用,而今花开娘早亡啊!         留给儿女来分尝啊!

    三月清明雨纷纷,          

      六月里,热难当,家家上坟祭亡魂,          

      夏夜院内乘风凉,往年娘教儿敬祖先,       儿女熟睡凉床上,而今你也作故人啊!       

         娘为儿打蚊又扇凉啊!

    七月七日银河明,          

      儿的热冷娘知道啊!

    鹊鸟搭桥渡双星,          

      冬月里想娘心更酸,爹娘为儿终身事,          

      老娘临终嘱咐言:费尽了心血累断了筋啊!        “望儿勤奋走正路,九月里,菊花黄,          

      天理良心不可偏啊”!

    秋收毕孩儿病倒床,       

       儿女们记心间啊!

    爹娘日夜床前守,          

      腊月想娘痛断肠,儿病如害在娘身上啊!       养育之恩实难忘,十月里,雪花飘,          

      若要母)子重相会,想起爹娘泪暗抛,          

      除非南柯梦一场啊!

    夏备单衫、冬备棉袄,         孝儿孝女想爹娘啊!

    周围是漆黑的夜,漆黑的夜幕下,两个燃烧着的火把冒着黑黑的烟。送灵的队伍向前移动着,哈哇哈哇参差不齐,高低不一的哭声和着悲鸣的唢呐声,也向前缓缓地移动着。大路的两旁,房子根儿是看热闹的人们。我和大哥机械地抬着藤椅,一头哭着,一头向前挪动着步子(只有用哭这一方式,来表达我的哀痛了,可是却哭不活我的娘亲)。我的心中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上了公路,一片哭声向西缓缓的走去,也辨不清四周的景物,只是在哭······(内心的悲痛是哭不出来的,哭是给别人看的。人一旦失去母亲,就失去了最可亲近的人。父爱是粗犷的,内心很爱自己的儿女,但不善于和儿女沟通。为示坚强,总是用严厉的壳将爱儿女的心包裹起来。母爱则是大海的水,母爱总是出自母性的本能,善于和儿女沟通,儿女最亲近的往往是母亲而不是父亲。送灵的风俗,寄托的是活着的人的哀悼,这是一种悼念的活动。也不能说是迷信,如果说是迷信,我倒愿意相信这迷信表达了人们对亲人的真挚感情。)

    唢呐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吹着:“上前点上三烛香,退后叩头敬老亡,左边孝子见过礼,右随执事前后忙,一家有丧百家哀,相送亡人上天堂”。

    “灵堂前,搭了楼,搭的是金银转角楼。四道门,通四方,一道中门通天堂。天堂里面好光景,好比金銮玉殿形。金銮玉殿香气熏,龙凤帷帐绣乾坤,乾坤之上有日月,日月旁边飘彩云,彩云旁边花盛开,百花迎咱新鹤神。”

    “进得门来抬头望,明灯随身亮堂堂。这屋大,好停丧;这门大,好出丧。当年鲁班来造屋,当年太公看上梁,当年菩萨送窗花,当年天神安门窗。如今官财都进来,本是凡人出仙丧。千年才得出一口,万年才得出一双;一口出的是天子,一双出的是宰相,自从今天出丧后,永世万年不停丧。”

    “一开天地水府,二开日月星光,三开上天古佛,四开人间庙堂,五开雷公爷爷,六开闪电娘娘,七开百行祖师,八开八大金刚,九开本乡土地,十开当方城隍。”

    “山中还有千年树,世上哪有百岁郎;黄泉路上无老少,一旦上路难还阳。亡人切莫想家乡,儿女不必常悲伤。众人莫怨天和地,莫与亡人论短长,活人不记死人仇,生者不讨亡者账。”

    “从今你不在家里住,我给亡人指条路。我劝亡人莫往上,上有青天高万丈;我劝亡人莫往下,十殿阎罗你害怕;我劝亡人莫往北,北边路远走到黑;我劝亡人莫往南,南边雨多水涟涟;我劝亡人莫往东,东边大海路不通;我劝亡人朝西望,西天那边有天堂,从此你在天堂住,天堂就是你家乡。”

    “眼见穴前一溜烟,飘飘悠悠上青天。本是菩萨下界来,赏亡人一处大宅院。上有金玉琉璃瓦,下有八宝水磨砖。门前有个上马台,一步高升一步来,上马台前栓马桩,一辈更比一辈强。今生你做了苦行僧,来世升官耀门庭。”

    “劝亡者,莫悲哀,莫把阳间挂心怀,三皇五帝都是死,死后黄土把身埋。”

    “亡者入土为安,灵魂已上西天,小的们孝道已尽,过日子平平安安!”

        这时,五弟跑到前头,对主事的春林说:“送到下公路的拐弯处吧!”到了下公路的拐弯处,人们都掉转头而向东跪在了当路,哭啊哭,哭声中夹杂着唢呐声,久久地在冬天的夜空里旋转、舞蹈,在漆黑的夜空里飘荡。五哥搀起大哥说:“都不哭了,回去的时候不兴哭,都起来吧。”大哥站了起来,五弟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停住了哭声,扭头见二姐和小六还跪在那里哭个不停,我搀着二姐的胳膊说:“起来吧,别哭了,起来吧(2015年10月27日,二姐在得了肺癌三年后,也下世了。可是,我此刻分明觉得二姐的哭声还萦绕在我的耳畔。2017年11月22日下午。)”

        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一支火把快要熄灭了,姜小六把火把蘸在油桶中,然后又举起来,火光又旺旺地着了,亮了,一片红光在黑夜里晃着。

        我迈着木木的两腿,随着人们往回走。心里空落落的,头脑中各种各样的思绪都在飘着,什么也不能想。遽然之间,母亲去了。上次回来,母亲还与我坐在屋中絮絮地说着话。只不过这短短的十几天。再回来,母亲却静静地躺在堂屋,不给我说一句话。对于一个时刻牵挂着母亲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残酷,残酷的上苍使我成为无母之人,这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命运不可捉摸,不信命还真不行。人生是有命运的。一个人先天的因素和后天的因素相结合的结果,就是命运。)。从此,我成了没妈的人了。失去了母亲,就失去了心灵的寄托,就失去了精神的安全感,就失去了思想的避风港(人生突然的巨变,人往往会遭遇到。人应该学会应对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变化,从容的想出万全之策,大如治国,小如理家,皆为一理。世事难测,人生如梦。)失去了母亲,就再也得不到慈母的关爱。没有了慈母牵挂的生活,将是怎样无助而缺少信仰的生活啊!就是哭干了眼泪,就是哭碎了心,也唤不醒沉睡了的母亲。妈呀,你给我再说说话吧!那怕是一句话也中啊!可是,我的母亲却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分明地知道母亲是一句话也不说了!(无言的母亲将一切她要表达的话都带入了广袤而无言的大地。而大地是一个人的最终归宿,不然为什么说:入土为安呢。6月23日)

        到家进了院子,堂屋后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领头的吹响器的那个男人说:“天也不早了,也冷,冻的手都股若着了。”周围的人们说:“用火烤烤,再吹一阵儿,吹的怪好。”我慌忙去拿花柴,点着,几个人围着再烤火,把双手伸向火烤着,身子列多远,唯恐有火星儿嘭到身上。烤了火,呜呜咽咽的哀乐声又起,飘荡在漆黑的夜里(哀乐、哀伤,人呐,七情六欲一样都不能少,人的生命过程不重结果而重过程。)。

        人们都慢慢地散去了,二姐对几个女的说:“今儿黑儿换班给咱妈守灵,你们先睡吧。”我说:“这样吧,夜黑儿你们都没有睡,你们到西院儿睡去吧。我和大哥二个人换班吧。”我又对小琴说:“你也领杨宝宝睡去吧。”

        人都散去了,大哥、我坐在灵床的西边,一时里几个人无语(又与母亲相对了,却听不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当时感觉不是真的。)。母亲的头前小方桌上是一盏煤油灯亮着,如豆的灯光随风飘闪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也散发着黄黄的光。我坐在椅子上,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黄色被子,头上盖着一块白布。母亲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是那么的安详,是那么的沉静,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害怕,心里只有虔诚,只有圣洁,只有崇高。母亲身下是高粱杆织成的薄。无言的母亲躺在那里,静静的,母亲再也不说一句话。大哥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时光在流逝,冷冷的夜风从门口呼的一下刮过来(人争一口气,一口气在,睁着俩眼儿,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争刚要强,雄心万丈,啥都放不下,看不开。一口气上不来,俩眼儿一闭,人就失去了知觉,啥也不知道了。没有感觉也就不会对黑暗孤寂感到恐惧,也就不会对亲人不舍,也就不会对活着的留恋。人,活着就是最崇高的追求。人吃饭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单是为了吃饭,还为了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人死不了就活着,活不了就死了。人还是在活着时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人生,尽情地享受人生。)。

        良久,我扭着头,向坐在里边的大哥说:“药铺效益还行吧?”大哥说:“还行,能维持。”我说:“关键得有个好位置。”大哥说:“原来在里面一点儿,不咋着,又请了一个医生,扯扯拉拉的事多。现在挪到城东门口了,好得多。”我说:“只要行,那就干下去,总比闲着强,小杰还在药厂开车?”大哥回答道:“下岗了,早两个月给他买了个车,叫他自己干吧,一个人在家闲着他光着急。这好了,忙时有时候夜里有人找,也得出车。”我说:“现在,不都是自己干。这几年在南阳形势也不好,恁大个城市,几十万人,没有几个好厂。”大哥问道:“小琴不是还卖书吗?”我说:“是啊,还在干着,这也不是长法。”

        扭头看看后墙上的挂钟,时针还在那里嗒嗒地响着,指向了一点。一阵冷风呼的一声又从门口刮了进来,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大衣,对大哥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坐着。”大哥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进到西间。随后在西间发出了拉被子,脱皮鞋的声音。杜鹏进来了,坐在椅子上(1999年4月8日下午雨时写。)冬夜的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煤油灯如豆的光晃动着,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虽然与母亲近在咫尺,却已经相隔阴阳,如在天涯了。一口气在,母亲慈言温语和我絮絮地说着话;一口气不在,母亲不与我说一句话。人生何其悲苦,再失去母亲的关爱,其苦尤甚。6月29日上午),身上盖着黄色的薄被,在如此的冬天的寒夜里,母亲该感到很冷了吧,可是母亲并不感到很冷。我凝视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母亲,心里说:妈,你冷不冷。记得那一年宝宝出生,你在社旗三初中照顾,你晚上睡了,我把你的被子握握,自怕进凉气你冷。可是今夜,妈,我多想再给你握握被子。可是我不能,而你也不需要了。因为,升入天国里的你,不惧寒冷了,我的妈妈。

        我和杜鹏坐在母亲西侧的椅子上,裹紧了身上披的大衣。一时里,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冷风吹进了屋里,掀动着后墙上贴的毛主席全身像,哗地响了一下。毛主席的画像两侧是一副对联,画像下的条几上堆满了烟酒、黄表纸、一个茶瓶、几个茶杯。这一切都在这冬天的夜里陪伴着母亲。我的心里一时毫无着落,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母亲并没有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她只是睡着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我一时间里并不觉得母亲去了,母亲是不会离开我的(当时的感觉真的如此,一点儿也不相信,眼前的情景不能令人置信,心中的疑惑很重。)。

        杜鹏坐在那里,点了一支烟,烟雾就袅袅地在头顶上方冉冉地飘。杜鹏看着我说:“后来,你又去找我了吧。”我说:“后来接杨宝宝,我去桐树庄找你,见门锁着,鲜红的对联还在那儿贴着(杜鹏在南阳商城西边的桐树庄开干菜店,对联是我找贾瑛玉老师写的)。”

    杜鹏接着说:“搬了,那儿不沾,一天卖那十来多块,连房租也不够。(生意何其难做,这与整个经济的大气候有关。经济发展时期闭着眼做生意都赚钱,好发财;经济不景气时期,难赚钱。越有本钱越能赚钱,不怕赔,生意越好做。)”

       “那房租给你退了没有?”

       “退了,不过扣了一百多块钱,还算行,他真不给也没有办法。”

        我问道:“年内还想做些啥生意,不行了,卖书本。大院里批的书本都是从武汉进的,那里的盗版书便宜的很。”杜鹏说:“83年咱社旗最早卖风景画,就是我从武汉引进来的。那时候赚钱,一张画就是十好几块钱,现在不行了。(81年开始个体户经商时,本小赚钱多,当时经商的人都发了。商机就是金钱,把握商机最重要。要赶迟不赶快,赶背集不赶逢集。房地产低谷时进入,高峰时售出。如果高峰时进入,售出时正好赶上低谷。资金链不能断,一断就完了。)”

        我说:“现在的生意特别难做。人们光看不买。现在工厂的效益不好,都下着岗,谁有钱卖呀。一个书本十块二十块的,他得想想买了书这几天的生活咋办哩。现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才冲击到内地。金融危机的影响一时里看不出来,它是无形的。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往外国做不成生意,东西卖不出去,工厂的效益咋会好。”

        正说着,西间屋里有了响动,大哥从床上起来了,到了外面。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山给杜鹏睡一会儿,三点半了。”我给杜鹏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杜鹏说:“我不睡,你睡吧。”我道:“走,咱俩儿都睡一会儿,不睡会中。”于是二个人站了起来,到西间屋里,我脱去了大衣,躺在了床上。头脑却异常的兴奋,满头脑的想着这事儿,想着那事儿。夜里一过了困劲儿,又换了床,就一点儿也睡不着(当时是冬天,寒风从门口裹进屋里,冷飕飕的,天冷心更冷。独与母亲相对。这是我最后一次与母亲相伴,最后的一次。从此,我就再也不能与母亲相伴了,再也见不着我的母亲了。我恨世间残酷事太多,我恨上苍无情,生生夺走了我的母亲。)。外间大哥的走动声时而传来。我在朦胧中,却看见母亲睡在一个床上,我在床北头母亲傍边的椅子上坐着。母亲给我说:“山回来啦,你是从南阳回来的吧,咋到这咱儿晚儿?”我坐在椅子上对母亲说:“从南阳回来的不晚,又在宝宝她婆家吃了晚饭才来。想着您不会睡恁早。这个地方又不好找,从水塔过来,我拐弯往东,找到一个人一问,就在这儿。隔着院墙喊,想着小六回去了(梦中情景实为真实发生的事,是亲历之事。用梦写出。)”。

        母亲从床上要起来,我站起来说:“别起来,天冷,冻着了,你睡在那儿吧,这几天好些了吧,药还吃着吧?”母亲睡在被窝里说:“好多了呀,药还在吃着。那次本来说去酒厂医院看看,一看说叫住院,叫输水,那咱儿才输上,感觉着难受,你哥就扶着我喊医生,就啥也不知了(是在酒厂医院的床上母亲说的话,言犹在耳。)。”我着急地高声喊:“那是药物反应。妈,那是药物反应。”杜鹏在床的那头说:“你咋了?喊啥哩?”我清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手还放在心口上,心咚咚地跳得厉害(梦醒了,对母亲的追忆永不完。母亲的音容笑貌将成我人生最可宝贵的记忆。我愿永在梦中,和母亲相伴在一起,与母亲交谈。当我与母亲相处时,我的心里感到安全平安踏实,喜乐充盈在心中;当我远离母亲时,我的心就像飘在空中的风筝,飘飞不定。心中感到焦虑紧张,时时感到缺乏安全感。心总是悬在半空,没着没落的。)。

        这时,听见二姐在院子中说:“做饭没有,得去喊人吃饭呀,得去地里打墓哩(让母亲入土为安,成了我最后的一点点孝心。风俗如此,人老了,要停泊三天,还要讲究出殡的时辰,不能超过中午十二点。),现在六点多了,一会儿天都大亮了。得早点去哩。”小玲说:“正在做着饭哩,不晚呐。”听见五弟去喊人。

        我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到院子里洗了脸,擦擦。五弟喊人回来,站在堂屋门口给我说:“烟还不够哩,得买点烟。”我问:“买多少哩,还买些啥?(母亲已经离开了,花多少钱也是白搭,没有用的。只不过是做给庄上的人看的。)”

        “买十条和顺吧,别的也不买啥,去庄北边大路旁新开的代销点。”五弟说。

    我说:“那我去买,”

        天还乌乌的没有明,我斜穿过树林子,来到了大路旁代销点门口,还关着门,往东一看,东天际现出了一片青光,上面是漆一般黑的天空。冷飕飕的,我用手敲着门问:“谁在这儿呀,开开门,买点东西。”

        屋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好一会儿,灯亮了,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步跨进去,对着一个乱着头发的女子说:“顺和烟有没有?拿十条。”拿上柜台了说:“还不够十条哩,就这六条。”我说:“那再拿二条群英会。”顺和烟和群英会都摆在了柜台上,我问:“一共多少钱?”那女子用计算机一按说:“八十元。”

        拿着烟走在半路上,见姜小六匆匆小跑过来,我问:“六哥,你指啥哩?”姜小六说:“买点烟。我到代销点一下。”

        进了院儿,我对站在院子中的五弟说:“顺和不够,我又买了二条群英会。”

        五弟说:“就恁死筋,不会再上别人家买。”我说:“都没有开门,我是喊开门的。”五弟一声没言语。

        嫂子在堂屋门口喊:“山呐,你哥这一会儿忙(忙?不知道忙啥哩。),有人吊孝哩,你跪在门口磕头还礼。”我赶紧进了屋,面向外跪在那里。院子中的鞭炮声响了,姜小六跪在那里磕头,我裹紧了大衣,跪在那里磕头还礼(吊唁,是别人做给活着的人看行的礼仪。)。

        小六说:“把大衣脱了,人家磕几个头,你也磕几个头,别不看,头一点一点的,磕到地上。”鞭炮声响了,吹响器的几个人也从楼上下来,慌慌张张地安哨片,试声音,乐器声哇的一声响起来了。有人吊孝,我赶紧脱了大衣,跪下磕头,唢呐声哇的一声就响起来了。

        正在忙乱着,小玲来到门口说:“瘦肉不多,得找人去李富户割肉。”我跪在那里说:“割肉哩,得多少钱,给钱。”掏出了一摞子一百元的钱,抽出了一张交给小玲。二姐问:“你给多少钱?”我说:“一百块。”二姐说:“给恁多干啥哩,你可少给点。”

        五哥站在院子中说:“得给打墓的人送饭去哩。”有人说:“担着饭送去了(五哥,名叫薛喜峰,娶的是岗湾儿奶奶娘家侄女的妮儿,我喊表姐的。当时忙前忙后,不过一年,他得了肝癌,也已故去。生命无常,人世变幻。这真是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人的命天注定。阎王叫你五更到,看你拖不到天明。)。”

        十一点多了,薛春林(薛庄村村主任)说:“十二点出殡,现在得准备呀!”五哥说:“岗常还有亲戚没有来完呀,还有谁家没有来?”我说:“舅家的小哥夜黑儿就来了,他从东路来,我从西路去接,跑到家门口了一问说,走了。西头毛哥没来,姑家俩儿老表都来了。”五哥说:“那得等等呀。”我说:“这样行不行,咱一边准备着,一边再等等。”五哥和我在院子里的人群中,找到大舅家的小哥说:“现在时候不早了,十二点咱这的风俗得出殡。这里准备着,再等等。”小哥说:“那咋不中哩,我不管呐,只要毛来了不说啥。”

        我就在人群中说:“那开始抬棺材吧。”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忙着抬棺木。我跑进屋,五哥说:“灵床得往东移移,好放棺。”二姐、小六、小玲、大哥、五妮、明哥十几个人开始移动。我双手捧着母亲的双腿,大家往东移。二姐说:“妈呀,给你往东挪挪呀!”二姐哭了,小琴哭了,小六哭了,一片哭声(情景历历,泪已涌出。每读至此,心中都有哭的感觉,心口沉沉的堵得难受。母亲已升仙,唯记慈善颜。执手泣不语,梦中见母面。高堂频频语,嘘寒又问暖。告慰唯呜咽,何日得相伴。6月29日)。我双眼里噙着泪水。棺木抬了进来,明哥用一个笤帚扫了扫里面,把被子铺在里面(读此段文字总想哭,泪眼模糊之中见到的是母亲的慈颜。不身历不心伤如碎。亲历情景历历在目。),二姐捧头,小六、五妮托着母亲的肩膀,我双手捧着母亲的两腿,往棺中放。一片哭声,明哥说: “头再扶扶。” 我赶忙去用双手扶母亲的头,黑绒帽子又戴了戴,扶正了。二姐说:“西边的肩膀有点低,再往里面垫衣裳。”我就拿了衣裳往母亲的肩膀下塞,又用手摁实在。冉姐在旁边说:“嘴里的铜钱拿了没有?手上的麻绳解解。”二姐说:“铜钱我拿了,麻绳解了。”小玲的妈说:“赶紧给您妈洗洗脸,叫您妈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好干净,好热闹。”冉姐双手端了多半碗水,里面飘着一些棉花团说:“老大先开始,春山哩?”大家都扭着头找,他迟迟疑疑地拿了一棉花团,擦了一下扔了。冉姐说:“一边擦着些儿,一边说着:给妈洗脸哩。”二姐、小六边洗边说,五弟、小玲也洗了。小琴拿了一个棉花团擦了,我伸手拿了一个棉花团,虔诚地慢慢的擦着母亲的眉头、脸颊。母亲黄黄的脸色一如平常,母亲安详地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擦了母亲的鼻子,又慢慢地擦了母亲的嘴角。母亲安详地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我泪光朦胧中仔细地凝视着母亲(最后的一眼。从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边擦边说:“妈,我给你洗洗脸,妈。”冉姐说:“都喝一口,喝一口好哇。”盛着水的碗就依次在二姐、小六、五妮、小玲、明哥、小琴的手中传着。我双手接了,喝了一口水,那水凉凉的……这时,我的心里是一片空白,心里也是凉凉的。

    这时,有人说:“来亲戚啦。” 我随着二姐、小六出去,小哥家的和他的大儿子来了。到院墙外,小哥家的就双眼红着流泪(是大舅家小哥的妻子,叫表嫂子的和她大儿子,空着双手,十二点了才来。如此不知礼的人也难找。老亲戚间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子小事,惹人不愿意。早些年借了一百元钱,十来多年了也不还,五弟去要过。后来大舅去世,我和大哥只拿了鞭炮纸去吊唁,我也不知道拿烟酒,大哥也不知道,是很失礼的。惹得不愿意了,现在使出来了。),哭着说:“姑啊,我来晚了,我来看看你呀。”分开人群进了屋,跪在棺旁哭了起来。旁边的冉姐在劝说:“别哭了,起来歇歇吧,跑了真远路。”棺合上了,都在哭:“妈呀,你躲躲钉吧,躲躲钉吧!”这时五哥说:“毛这时候还不到,咱不等了。”五哥找到小哥说:“你得受劳,得㧟筐哩。”小哥说:“那才不中哩,哪兴哩,娘家人搀孝了还㧟筐哩。”我对五哥说:“应该是谁㧟筐?”五哥说:“那都是娘家亲戚才㧟筐搀孝啊。”我就对小哥说:“时候也不早了,不能再耽误。十二点出不去咋办哩。你就多受劳吧。”五哥也站在一旁劝说。小哥说:“那不兴哩,娘家人搀孝不㧟筐,㧟筐不搀孝。哪有又㧟筐又搀孝?”

    正在这时,毛哥推了自行车过来了,自行车篓里放有一块大肉。我慌忙上前去推着自行车,进了院,五哥忙着去递烟,倒茶招待。一会儿,却见毛哥推着他那黑不溜秋的烂车子要走,说:“为啥不等等,见面也不叫见?我走,我回去哩(毛哥四五十岁时娶了一个哑巴,毛哥性格有点不全。平时啥时间来看看他姑了。)”五哥拽着车后座。我正和大哥、五弟在大门口跪在那里,哭着拦灵。我见此情景,忙站了起来,也顾不着哭了,拨开人群到跟前,掰开毛哥推车子的手,他拽着车子把不放。我说:“毛哥你跑真远了,你歇歇,有啥了,你慢慢儿说,你说给我听,有啥了慢慢说,你不能回去。”我双手连拉带拽,把他拉到小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拉着他手,又给他递烟说:“毛哥俺兄弟几个够不孝了,活着不孝,这已经眼闭着了,咱这儿的风俗,十二点要出去。就这一点孝心:想着顺顺利利的,叫您姑入土为安。毛哥啊,您姑活着时候对你好哇,你说对你好不好;您姑活着时候对俺弟儿几个特好啊。就这一点孝心,我想着你也能理解(我是一个脾气很倔的人,见不得不平事,坦诚敢言,心好人老实,不怕得罪人。此时,我全因想把母亲的事办顺利,方才劝解。)。”我说着,周围围了一圈人,干看干瞪眼没办法。大哥跪在大门口抬起头看看,又低头跪在那儿啊啊的小声哭着。

    我又忙递了烟说:“毛哥,你歇歇,喝点茶,这边哩,叫准备着。” 毛哥接了烟说:“话说到这儿,我还有啥说哩,那准备吧。”我站起来说:“准备吧。”这时,五哥挤了进来说:“毛啊,还得给你商量个事,你得多偏劳啊,你还得㧟筐哩。”毛哥说:“那中(身历哀境心已碎,无端生事礼不该。)”

    一时里哀乐大作,唢呐吹成了一片。明哥把四轮拖拉机开过来了,人们围着抬棺,抬到车上。我和大哥、五妮三个人跪在大门口大哭拦灵。顿时,我声嘶力竭地哭着,手紧紧地抓着花圈的支杆,头抵着地哭,眼泪在流,鼻子在流。这时,我浑身发抖,感觉着头下的地在晃动,不停的一动一动的。哭声在响,周围是观看的人群。

    这时,毛哥㧟着装满纸炮的筐,走过来。大哥站起来,拿起瓦盆猛地摔在一块砖上,一时四碎了。吹响器的呜哇呜哇地吹着走过来,我抓着花圈支杆站了起来,发麻僵木的双腿有点站不稳,身子虚飘飘的晃(想念母亲,母亲却已逝。“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自己当了父母,才能体会到当爹妈的恩有多深,海洋也有边有底,母恩是无边无际的。)。这时,一双手搀扶着了我,是姑家大老表。一步一挪地往前走,二姐把我穿的孝鞋踩下了说:“鞋踢啦着,大哥的鞋也让踢啦着。”我就用脚去踩大哥的鞋,踩了一下没有踩掉,又踩了三四下,大哥的鞋也踢啦着了。这时,唢呐吹的是《怀胎记》:

    正月怀胎在娘身,桃李花开正逢春 ,

    春不到时花不发,怀胎一月那知音 。

    花开只怕连夜雨,怀胎只怕病上身,

    不信但看浮萍草,不知生根不生根 。

    二月怀胎才知音,阿娘好比酒醉人 ,

    行路不知高低走,坐在家中闷沉沉 。

    厨房工夫不想作,堂上公婆骂一声 ,

    大喊一声惊破胆,低头忍气把工行 。

    三月怀胎三月三,三餐茶饭吃两餐 ,

    两餐茶饭不想吃,只想酸梅口中含。

    酸梅到口心欢喜,想起茶饭不耐烦 ,

    若是富家般般有,撞到贫家件件难。

    四月怀胎手足生,头顶面目也长生 ,

    十指尖尖如嫩笋,扯娘肝肺痛娘心 。

    算来只有四个月,不觉又快半年春,

    孩儿不知肚中苦,吃娘血液损精神。

    五月怀胎在娘身,是男是女定分明,

    左边动来是男子,右边动来是女人.

    上下此时才欣晓,堂上公婆放宽心,

    可怜怀胎多辛苦,一生肚内二人身.

    六月怀胎三伏天,烧茶热水难上前,

    百般家务不想作,脚下花鞋不想穿.

    坐在凳上难挨痛,犹如王祥冰上眠 ,

    眼花不见穿针线,厨房作饭泪淋淋。

    七月怀胎七孔成,可怜孕妇好愁人 ,

    一愁怀胎难分娩,二愁孩儿难离身 。

    茶饭不敢多吃饱,衣裤不敢紧系身,

    天寒暑热受辛苦,头顶晕眩重千斤。

    八月怀胎八月忙,田中谷子普遍黄 ,

    一愁鸡鸭难看守,二愁谷子难进仓 。

    好的丈夫来叹念,叫声妻子且莫忙 ,

    煮茶弄饭请人作,晒谷进仓我帮忙 。

    九月怀胎在娘身,有时肚痛实难禁,

    心想要回娘家去,恐怕孩儿路上生 。

    公婆好心来看念,媳妇怀胎不放心 ,

    身边若有夫君到,口口声声叫神灵。

    十月怀胎正当生,孩儿肚内打翻身,

    一阵痛来一阵苦,痛苦难当落三魂 。

    牙齿咬得铁钉断,双脚踏在地狱门 ,

    阎王面前隔张纸,如见奈河浪层层 。

    丈夫一见心难忍,忙拿香纸到中庭,

    双脚跪在尘埃地,急忙许愿叫神灵。

    一许长命幡一首,请到南海观世音,

    保佑孩儿早下地,后来还愿谢神恩 。

    果然神灵多灵验,轻轻生下一儿郎,

    孩儿落地哭一声,母在阴府见阎君 。

    孩儿落地哭两声,母见阎君打转身 ,

    孩儿落地哭三声,母在房中两世人 。

    到了路上,毛哥慢慢地挪着步子,一只手㧟筐,一支手点了鞭炮放,到了一个岔路口,人们都跪下哭。毛哥点了纸,放鞭炮,站起来慢慢地走。长长的队伍就慢慢地向前挪动。出了村庄,上公路,人们又跪了下去,在那里哭。开始过三关的第一关,响器呜哇呜哇地哭,吹的是《七层楼》:

    流水下滩非有意,听唱一本行孝记, 白云出岫本无心,古人行孝有出身。 行孝歌文无数本,权且唱个苏州省, 苏州有个沈子忠,得自红门秀才身。 他的父亲早年过,家无钱米难得活, 只有母子两个人,破瓦窑内且安身。 自从那年饥荒起,早晨又无饥食米, 晚间又无隔夜粮,思量难过此饥荒。 每日苦苦把书读,只想读书把名就, 谁知由命不由人,文章满腹在心中。 不觉到了冬至节,母亲就对儿子说, 母子扫墓拜父亲,保佑母子得安宁。 母子收拾扫墓去,来到墓前停住脚, 点起烛来焚起香,坟前跪拜泪汪汪。 拜了八拜并四礼,祷告父亲转家里, 当时收拾转家中,母亲年老路难行。 风声雪声云中起,降起风雪飞下地, 风吹雪子冷凄凄,母子身上少寒衣。 子忠本是行孝义,忙把母亲来背起, 当时收拾转窑中,母亲得病在其身。 受了风雪回窑里,身无穿来口无吃, 无穿无吃受雪风,忽然一命见阎君。 子忠一见母亲死,当时急得身无主, 又无银子买棺材,如何来把我娘埋。 山神土地得知晓,化变公公就来了, 手执竹杖到窑门,子忠一见跪埃尘。 就把娘死来提起,缺少棺木和钱米, 我学董永去卖身,无人看守我娘亲。 土地公公出句语,卖身葬母是好事, 有个宰相黄天公,你到他家去卖身。 我来与你把母守,你去卖身收拾走, 你今快去快回程,我来与你守母亲。

    我跪在公路上,声嘶力竭地哭(表面的虚热闹怎能表达我内心的悲痛,这是做给旁人看的,无非是花两钱图个面子。),大哥单腿跪在那里,哈啊哈啊地小声哭。哭声在公路上回荡,和着唢呐的哀乐声,汇成了一片悲哀的哀音。

    过罢第三关,姑家大老表搀着我站了起来,往前机械地挪着步子。到村子西北角,哭声参差不齐了。有的高有的低。我跪在那里哭着,大脑中是一片空白(人啊,人的生命过程也不过如此。此过程人人经历,构成了一个圆圈。人的一生始于哭声,终于哭声。生时自己哭自己,终时别人哭别人。),眼泪一大把,鼻涕一大把。小哥搀着大哥扭着头对大老表说:“别叫二老表哭了。”姑家大老表就劝我:“山呐,别哭了,哭是咋着,别哭了。”我哭着说:“老表啊,你不知道多突然,我一点儿也想不到。元旦前四五天,我回来,(愧疚自己没有元旦回来,没有及早回来。母亲去时心里不得劲,是带着遗憾去的,想见大姐没有见着,又怕没钱花,没麦吃。呜呼,唉!)看着好好哩,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心里想着不要紧,看着气色也怪好。谁知道就真突然。”大老表说:“妗子的身体还行,那你人的寿命在那占着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命天管定,人命关天啊,就是活一百多岁也不嫌多,那不中,别哭了。”我在泪眼朦胧中哭着说:“咋就真突然哩,不叫治,病两天,叫治治呀,也进近孝心。那怕端一碗水哩,一碗水就不叫端。俺弟兄几个,要说孝,也都有这个孝心;要说不孝也够不孝了。我老是回来,总给他们买点东西。你说给他们钱,又不会花,也不上街,上街了,嫌东西贵,舍不得花钱也不买。我买把菜,他们也能吃两天。(确有其事,有一次我回家了,母亲给我说,某天伯上街了,跑了一晌,啥也没买,也没有割肉,一说嫌贵。看看,嫌贵就啥也不买了。连山评曰 7月15日)”

    哭声中,送灵的长长的队伍往前走,到了地头拐了弯,毛哥㧟了筐,往前跑去,大哥扛着幡杆向前跑去,我和五弟双手举着花圈,也向前奔跑。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向前快速地开着。后面的人们随着奔跑过来,哭声和唢呐声也随着飘过来······(我无力阻止母亲远去的步伐,只好竭尽全力把母亲的事办好。有母亲的生活是幸福的。7月一日 连山)

    灵车到了墓坑的南边停下来,我放下手中的花圈,人们围着灵车,要往下抬灵棺。灵棺上盖着绣了花的黄色棺罩。那里面静静地躺着我的母亲,望着那灵棺,心中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人的一生,对于生活的感受在于生活之中,天伦之乐也如此。母亲埋入了黄土之中,母亲的生命就终结于黄土之中了,母亲的生养之恩长存于我的心中。)。

    五哥把两根沙绳穿到了灵柩的两端(五哥的妻子姓冉,是岗湾人,奶奶娘家侄女的妮儿,奶奶说的媒。两家有这层亲戚,故关系亲密,来往多些。),人们用肩扛,用手拽。我在灵柩的前头,双手抬着,一声“一二”,人们一齐用劲,灵柩抬了起来,放在拖拉机外沿的车扶手上。灵柩向一侧歪了,我忙说:“都用劲儿,慢点慢点儿。”一群人移动着,把灵柩抬下了车子。五弟赶紧放了一条长板凳,灵柩的一端放在了上面,又把另一条长板凳放在了灵柩另一端的下面。灵柩稳稳地停放在两条长板凳上。这个时候,人们围着墓坑,墓坑的四周已用兰色的砖砌好了,下面稀疏地铺着一些半头儿砖。我站在墓坑的北头,对五弟说:“你看看走向对不对,是你招呼着选的地方。”五弟站在我旁边,向南面看了看说:“对呀,稍微了西南一点儿,脚蹬着那棵柳树。”

    这时,张庄小玲的父亲张叔站在墓坑南头看了看说:“打的墓窄吧,用攒子量量。”在新翻出的土堆旁边,找到了攒子,他弯下腰拿了起来,先量南头,刚刚能放下木棍儿,又量北头,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五哥说:“用砖头往外磕磕。”拿了一块砖头,蹲在西边用砖头砸。我跳了下去,捡起一砖头,在东边砸,一下一下砸着(皆因用人不当,没有防人之心,打墓必有至厚人在场)。有的砖碎片掉了下来,有的砖都砸碎了,烂了。五哥说:“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再量量。”用木棍一量,还是窄。小玲的父亲说:“这会沾,放个半截咋办哩。”我说:“扒了重垒,扒哪边?”五哥说:“扒东边吧(事后方知道应该扒西边,母亲之墓与爷奶之墓才离的近。故老相传,坟挨得近,子孙后辈人烟稠。坟上植松柏,四周栽葱主后辈子孙聪明,寄托良好愿望的。)。”我站在墓坑中,开始扒东边墓壁的砖头,把扒下来的砖头一块块地扔在墓坑的外面。我一边扒一边问五弟道:“五妮,谁掌作?咋整哩!”这时姜小五说:“量的攒子用错了,小头的当大头了,中了,别扒啦。”我说:“那会中,扒到底重垒。操的啥心,黑心歪尖的。”一直扒到底,我跳出去,明哥拿了铁锨跳下去,往外扔土,又把东壁往外扩了一砖。泥瓦匠姜小五、留记、五哥用瓦刀开始垒,我蹲在墓坑旁把砖头递过去(用人必须用至近的信得过的人,方才不坏你事,人心叵测,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成天可恨你,遇着机会了就千生法儿的使歪点子祸害你。)。

    垒好后,我说:“再量量。”我用木棍一量,这一次两边各有三四寸的空隙。人们忙着抬灵棺往里面下,人们拽着两端的沙绳,灵棺缓缓地放下去了,我的心也落下去了。灵棺放好后,我说:“来来抬楼板。”十多个人围着楼板抬了起来,放在墓坑上,两块楼板放好后。五哥招呼着客人说:“来再磕个头,先回去吧,先回去。”小哥在脚头不远处跪在那里磕了三个头,大哥跪在上头还礼。接着毛哥、小玲的父亲、古渡孙的二客、冉姐、二姐、小琴、小六、五弟都磕了头,我走到那儿跪下去,怀着虔诚的心情跪下去,把头磕下去(跪在那里磕头而心在流血,永难再见母亲一面了。),碰着地,缓缓地一下一下磕下去,心中悲痛不已,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人生就是苦难,人的一生要遭遇多少挫折困苦和不幸。人必须学会面对这些,一般来说,人过四十,就要面对亲人朋友渐渐离去的现实,必须学会承受亲人离去的哀痛,面对死亡,可以使一个人对世上万事看的更加淡然从容。我们不仅要面对幸运,还要面对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不幸。)。

    客人们五弟领着回去了,五哥说:“把一个柳枝扎在墓的正中间楼板缝里,往上面盖上些土,咱们先回去,下午在来添坟。”盖了土,人们斜穿麦地往东北走去。

    回到家里,院子中满是人,我招呼大家洗手,往楼上让,安排人们吃饭。堂屋放了两张桌子坐堂客,楼上放了二张桌子坐官客。剩下的人们都坐在院子中的几张小方桌旁,坐不下的人们,几个人围在一起,用碗盛了菜,端着蹲在那里吃。我拿了一块馍,坐在桌子旁,却一点儿也吃不下去。可是,已经是晌午错了,一饿胃就隐隐地疼,我强着吃下去(有的时候我心太实在,心太好了并不一定办好事,心好并不一定得好报。)

    吃了饭,天上的太阳白亮亮的发着光,院子中是三三两两的人们。院子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大哥、嫂子和五哥几个人坐着喝茶说话。五哥说:“春山、跟成贤在家住几天吧。”嫂子说:“下午就回去呀,这几天春山累,也没吃好,也没睡好,回去了叫他歇歇。”我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听到此话,心想:他们一走,这几天伯的吃饭得安排着啊(是我心实在,多事,不该多此一举,惹事。)。我站起来,走到大哥身边说:“哥,你过来一下。”大哥从桌子旁站了起来,随我走到院子外的厨房烟洞旁,我说:“下午你们想回去哩,咱伯这几天吃饭咋安排哩(看看我多不会说话,何必说这么敏感的话题,攀扯别人干啥哩。)”大哥语调生硬地问:“你的意见哩?”我说:“我的意见就是,我想着咱妈这事就这样了,生前咱也没有照顾好。咱伯哩叫他过个安生的晚年,辛苦一辈子了,我想着都管,不靠给一个人,这样也新鲜些。靠给一个人不行(问我的意见,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咋真老实头哩,根本就不应该多此一问。)。”这时,大哥打断了我的话,气吭吭地说:“那,喊咱五哥。”他转身喊五哥去了。这时嫂子过来说:“山,下午吃了饭,您哥俺回去了,下一步的事具体五妮你清商量着办了。”我说:“嫂子咱妈这事,您的孝心尽的也没的说啦,具体咱妈这事,下一步不叫您花钱了。这一段我哥的身体咋样了?肠胃病不要紧了吧?”嫂子仰着脸说:“您哥肠胃不好,还有心脏病,不敢累,下午回去好好歇歇。”我接着说:“中啊,回去好好歇歇,你平时可得照顾好他,饭掂对着吃好,闲了还得加强锻炼。”这时,我见大哥、五弟和五哥到了东间,我也走了进去,搬了一条板凳坐着。这时,大哥和五哥坐在北面,大哥对五哥说:“我又有一个新想法······”这时五弟站在靠南窗的面条机旁说:“这个时候不说这事,人家客都没走哩,咱搁这儿说家务事,吵起来了。”我看着五弟说:“那这几天咱伯吃饭咋办哩?他心里不得劲,得招呼好他呀(有时,可能是我的好心被别人误解了。我常常以君子之心待人,可是别人往往不以君子之心待我。没有那个孝心,指望争竞也是白搭。多少父母把不赡养的儿女们告到法庭上,判决让给钱,那还有一点人情味吗,那还有一点孝心吗?妈的事出点钱,往后就甩手不沾泥了。不就是这一点点小算盘吗。孝心是出自内心的,勉强不来呀,争竞来的无一点人情味,就是个邻居,端碗饭,帮俩钱也是应该的。)”五弟说:“跟着我吃,我吃啥他吃啥(五弟说的也是一个实心话,也确实这样做了。)。”这时,五弟出去了,我站起来随着五弟出去了。

    人们吃了饭,在院子里吸着烟,我对五弟说:“趁人没有走,谁上地添坟,你交代一下,领着他们去吧,”五弟说:“我都交代了啦。”我说:“那都喊着走吧。”明哥把拖拉机发动开了,十来个人坐在了车上。上面放着铁锨,上地去添坟去了(五弟在办具体事时,还是很有能力的。)

    岗常的小哥、嫂子和他的大儿子要走,毛哥也要走,我慌着一边给他塞烟,一边说:“住下吧,走啥哩。”送他们走了,别的客人也要走,一一送走了。这时,张庄小玲的父亲张叔要走,我撕着往他布袋儿里塞两盒烟,他不要说:“山呐,我有烟,不要不要。”这时,古渡孙的俩客要走,我又跑到院子外的大路边给他们塞烟。这时,院子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有大哥、嫂子、伯、小六、二姐、小琴、小杰和小杰家的小玉。只听大哥高腔低调地站在那里吵:“不走了,我不走啦,我看你杨连山能办好到那儿去,这两天你杨连山光喊高调!几年前你因为咱伯看病骂我······”我正在送古渡孙的俩客(小王庄二伯家大妮和二妮家),已经撵到了大路上,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听见吵吵声,扭头一看是大哥在脸红脖子粗地吵闹,回头说:“真会丢人呐!也不捡个地方!(兄弟如冰炭,尚不及外人。人往往可以和别人各合着了,却各合不着亲兄弟。兄弟不和,人生遗憾,可是遗憾的事太多了。鲁迅和周作人就是因为家务事各合不着了。)”小杰站在他的车南边,瞪大双眼,手指着我说:“你别说啦!我啥都不说了,你还说啥哩!”又听见嫂子在那里吵:“看着吧,不指谁过的有哩!(人呐,不知道心里咋想的,不愿意我是多种原因,是从在西院枣树下说话就开始了,是因为我说五弟没有过年钱了,给他点,后来因为五哥问嫂子,梁叔他们都来了,小房檐的谁来呀,再后来因为嫌我花钱少了,他出钱多了。我问他,伯咋吃饭哩,觉得是我攀扯他了,不想管伯了。就这么简单,闹起来了。奶去世时,不让重孙回去,出殡前的早起嫂子大闹。现在大哥有大闹,这可好,都表演表演。过天饭敢吃,过天话不敢说,灵验如神啊。)”

    古渡孙的俩客已经走了,小琴撵上我说:“你别说啦。”为了避免吵架,我也不敢回去了,顺着姜小六家的门前,绕到坑北边去西院,边走边说:“我对他的评价永不改口。”小琴说:“你别说啦,因为啥可闹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客还没有走哩。”我到了西院,推开院门,开了堂屋的门,进到了西间,靠坐在床沿上。心里难过,想哭。十来天前,母亲还好好地住在这里,如今人去了,房子里处处是母亲的遗物。过了一会儿,伯、二姐、小六都过来了。二姐说:“都不知道因为啥可吵起来了,山又没在跟前,因为啥哩?”我说:“真会丢人,也不捡个地方。他这样吵,人家客都没走完哩,不怕人家笑话,不怕丢人,也真不怕丢人,丢人也捡个地方啊。他是我哥哩,他吵我,我也不生气,得捡个地方。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他吵我,他还兴打我哩,有个原因呀,分个地方呀。早晚我非问问他,我都恁关心他的身体,叫嫂子招呼好他。他这样吵我,亏了我对他的一片心啦。”小六说:“小杰咋会吵哩,人家兄弟之间有啥了,咋到着他插嘴吵吵。(嫂子说看着吧,不指谁过的有哩。说那没用话好指啥。谁过的有是谁的,别人也不会去乞求施舍一点。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这时,冉姐进屋了说:“家务事都是这样说不清,算了别生气了。”我说:“冉姐,他吵我二句,我也不生气,不就是他觉得多出钱了吗,我会叫他们多出钱,事儿过去后,该咋算咋算,两人均摊能不中,等事过去后都晚了。我奶那时候,嫂子吵,现在老大吵,真会丢人。”

    伯坐在椅子上说:“你大姐寄回来的钱,我想着一分四份。我留一份,你们三个一人二百,也算用到您妈身上了,也得着她济了。”我说:“不能分,这钱谁也不给,你拿着。这一回花的不够了,下一回我拿回来,给我二姐拿着,存起来早晚你好用。”伯流着眼泪说:“我用不着钱了(伯因为母亲的去世,心里很悲伤。父亲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坚强地面对现实。到了晚年,却心里太忧伤,多愁善感起来,得过脑血栓大脑受了刺激,听不得伤心事,动不动就流眼泪),到我那时候,薄一卷埋了算了。”冉姐接着说:“看你说的,孩儿们会那样办?你叫孩儿们在庄上落笑话哩,人家笑话不笑话。得为孩儿们想想啊。”我说:“伯,你放心,我敢起个保证,你说咋办就咋办,就照着我妈这样办吧!”伯说:“您妈这事办的只有真好了,岗常的想也想不到。办到这一步,谁还有啥说的,到我那时候,这样办忒费了(花俩钱让庄儿上人看的,图个面子,图个虚荣。)。”

    冉姐对我说:“山别慌着回去,你多住两天吧,别慌着回去。”我说:“我住下不走了。小琴还得回去,杨宝宝得上学哩。”这时,小琴流着眼泪说:“这样闹,不是办俺难看哩!”我说:“你啥也别说了,领着杨宝宝回去吧。你要是不听话,你清闹啦。过来,你听我给你说。”小琴随着我到灶火,我坐在椅子上对小琴说:“咱妈的事我心里就够不得劲了,遇到事上你很支持我,我心里多感激你,你别给我找麻烦了。回去吧,我明儿下午就回去。”我要送小琴走,二姐打开柜门说,:“我给您拿的芝麻和香油,也没空给您送,拿回去吧。”我说:“今儿个啥东西也不拿。”我和小琴走到水坑旁边,到东院,用自行车送小琴、杨宝宝到公路上,坐上了一个过路车。小琴说:“我回去到东头找他们去,我问问到底因为啥?”我说:“你可别去啊(还不是他们认为多出钱了,心里不忿,不平衡,认为吃亏了。)。”小琴和杨宝宝回去了。

    送了小琴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上的枝条,一切都是如此的毫无生气。二姐说:“你去地里给咱妈暖点火。”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地南头,远远地见小玲与五妮蹲在地头说话。我骑着自行车,到五弟的场里,扎好车子,蹲在麦秸垛跟前,一把一把地拿麦秸,用一个化肥编织袋包了,放在车子后座上,推着往北走去。心中有一种干了一件挺神圣的事的恭敬的心情。(心里虔诚无限,只想多为母亲做点什么,与母亲多相伴一会儿也好,我的母亲啊。做哭母诗一首:母恩深重也分离,人间天堂各东西。梦里依稀思母泪,白发皆因为儿女。)

    新堆起的土湿湿的,南面是用蓝色的砖砌起的供台和火纸池,旁边放着有点凌乱的花圈和幡杆。供台上边的湿土上插了79根白纸棒,象征着我的母亲享年79岁。我怀着恭敬的心,围绕着观看。我的母亲,生我养我几十年的母亲,就安睡在里面。一堆新土,顿成阴阳两个世界(人的生命过程终结后,都得到的是这样一个土馒头。)。母亲慈颜,我怎么能再见?可叹造化无情,世事惨淡,瞬间成无母之人。可恨阴阳之隔,何日又见母亲!我怀着恭敬之心,弯下腰拿起了半块砖头,一下一下地砸平湿土(人世变幻不定,瞬息天冷成空。追忆母恩似海,愧疚遗憾同生。7月3日)。有凹下去的地方,用土垫平,再一下一下砸实(一堆新土却成了我心中的永恒,母亲的微笑就深埋其中。)。周围都砸平了,砸实了,我才真切地感到,我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啦。我不能和母亲说一句话啦!神灵有知,定会让母亲从熟睡中醒来,坐起,与我执手说话。神灵有知,定会让我听到母亲的絮语······

    我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毛主席悼念母亲的诗句(心中的哀思充溢胸中,天地同悲,日月无光,借毛主席的悼母文,以抒心中的悲痛。7月3日下午雨时写)。:

    呜呼吾母,遽然而死。 寿五十三,生有七子。

    七子余三,即东民覃。 其他不育,二女二男(叙生育状况)。

    育吾兄弟,艰辛备历。 摧折作磨,因此遘疾。

    中间万万,皆伤心史。 不忍卒书,待徐温吐。

        今则欲言,只有两端: 一则盛德,一则恨偏(追忆母亲高洁品德,又写心中悲痛,可见当时心中甚悲,情绪激越。)。

    吾母高风,首推博爱。 远近亲疏,一皆覆载。

    恺恻慈祥,感动庶汇。 爱力所及,原本真诚。

    不作诳言,不存欺心。 整饬成性,一丝不诡。

    手泽所经,皆有条理。 头脑精密,劈理分情(历述母德正如吾母。)。

    事无遗算,物无遁形。 洁净之风,传遍戚里。

    不染一尘,身心表里。 五德荦荦,乃其大端。

    合其人格,如在上焉。 恨偏所在,三纲之末。

    有志未伸,有求不获。 精神痛苦,以此为卓。

    天乎人欤,倾地一角。 次则儿辈,育之成行。

        如果未熟,介在青黄。 病时揽手,酸心结肠(其情历历,八字写尽母慈子孝。毛泽东终生对其母甚孝,对杨开慧甚思,对贺子珍甚念,对江青始爱后厌,盖因其个性太强惹毛泽东生气)。

    但呼儿辈,各务为良。 又次所怀,好亲至爱。

    或属素恩,或多劳瘁。 大小亲疏,均待报赉。

    总兹所述,盛德所辉。 以秉悃忱,则效不违。

    致于所恨,必补遗缺。 念兹在兹,此心不越。

        养育深恩,春晖朝霭(春晖朝霭不足以喻其恩重,义高如山,情深似海。)。 报之何时?精禽大海(用神话精卫填海典故。)。

    呜呼吾母!母终未死。 躯壳虽隳,灵则万古。

    有生一日,皆报恩时。 有生一日,皆伴亲时。

    今也言长,时则苦短。 惟挈大端,置其粗浅。

    此时家奠,尽此一觞。 后有言陈,与日俱长。

        尚飨(毛泽东至情至性之人,极重感情,对其母至孝,却深藏在心中,常年奔波在外,鲜有伴母之时)!

    这首诗的大意是, 我深切哀悼我的母亲,她突然之间就过世了。她享年五十三岁,曾生下过七个子女。七子中只剩下三个,也就是毛泽东毛泽民毛泽覃。其余的未能养育成活,他们是二个女儿二个男儿。养育我们三个兄弟,母亲真是历经艰辛。身体受到损害与磨难,并因此染上疾病。母亲此生所经历的种种事情,全部是一部伤心史。我也不忍全都写出来,只待我慢慢和缓地吐露。今天我要说的,只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她盛大的德性,一个是她的隐痛或抱恨。我母亲的高尚风格,首先予以推举的是博爱。无论远近亲疏之人,她全都庇养照料。她慈祥而富于同情心,她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她的关爱所到之处,其本质就是真诚。她从不说谎话,也不存有半点欺人之心。她天性严洁端正,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她生前亲手操办的事情,全部有条有理。她头脑精确缜密,处理事情合情合理。做事也没有什么失算了的,任何事她都能明察秋毫。她清洁干净的风尚,传遍了亲戚邻里。她一尘不染,外表与内心始终如一。她仁、义、礼、智、信五德鲜明,这是做人的大节。整个看她的人格,宛如在我头上照耀。她隐痛抱恨的地方,就是处于君臣、父子、夫妇这三纲的最后。有志向未能舒展,有希求未能获得。母亲精神上的痛苦,以这点最为突出。这究竟怪天呢还是怪人?悲痛得连大地也塌陷了一角。其次她抱憾的是儿女们,要把他们养育成人。兄弟三人就像还未成熟的果实,正处于青黄不接之间。她在病中拉着亲人的手,内心酸楚愁肠百结。她呼唤着儿子们,各自务必要作好人。然后母亲所关怀的,就是至爱亲朋们。有的平时有恩于我家,有的却劳累病苦。无论大小亲朋远友,都有待于报答周济。总结这一切叙述,都是盛德所辉映着的。我会禀受母亲的诚恳,效法她而不违背她。至于母亲的抱恨,我定要加以弥补。铭心刻骨记住这些,心里绝不忘怀。如同春日的朝晖与云霞。何时才能回报母亲呢?要以精卫填海的雄心。悲哉我的母亲,母亲终究不会死的。躯体虽然毁灭,灵魂却万古常青。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么每一天都会报母亲之恩。只要我活着一天,都将陪伴在母亲身旁。今日说得太长了,其实时间却很短暂。因此这篇祭文只能提纲挈领,就主要方面简单陈述母亲的事迹。此时在家中祭奠,就聊敬你一杯酒吧。以后对母亲的陈述,将随着日月增长而增长。请享用祭品吧!

    我在默诵之时,禁不住哽咽难言,双眼泪涌!泪眼中,我怀着恭敬之心,在母亲脚头堆上了麦秸,点着了火,火光中,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蓝色的烟袅袅飘动盘旋上升,遽然失去了我的母亲,心就像这烟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没有着落。其情其景,身感心受,泪涌如雨,哭干我所有的眼泪,也哭不醒我沉睡的娘亲!)。又用碎土压在上面,一股蓝色的烟弯曲转动着,飘在低空中,我的心也悬在了低空。

    吃晚饭时,二姐、小六都在东间,我进屋喊:“都过来吃饭吧。”二姐泪涌盈眶(身为子女,有感母亲恩重,难报母亲如海的生养之恩。2000年7月3日),两眼红红的说:“我不吃,你们吃罢。”小六无言。

    晚饭后,在堂屋东边,伯坐在藤椅上,我坐在椅子上,五弟也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我坐在那里呆呆的,一语不发。五弟说:“咱妈这事儿,一点也想不到。真太突然了。看着好好哩。是在贾桥诊所吃错药了呀!我给这事的经过说说。”我忙阻止他道:“五妮呐,算了,别说了。”又道:“咱妈也七八十了,到最后她的身体衰弱的一点打磨都不敢有。我回来送我,我都不敢叫送。好的哩,她也不受罪,不也算行。就是没有叫咱伺候伺候,端口水喝,连治都不叫治,心里忒不得劲儿!咱孝也罢,不孝也罢,咱妈闭上烟了啦,也入土为安啦(丧言不文。我说的是心中的真实想法,是实话。我当时真的是这样想的。)······言刚及此,只见五弟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我忙扶着他说,五妮呀,咱吃了饭在这儿说闲话的,你别这样,五弟起来坐在椅子上。伯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默默流泪(相伴几十年的老伴先他而去,伯的内心里是何等的悲痛凄凉,痛惜逝去之人。后来伯给我说,周年时,到地里看了母亲的坟,咋添恁点点儿,看着心里难心的慌,现在不说了,三周年的时候可得添大一点,看着气势,好看)。后来,我和二姐。小六又到西院说话。五弟推门进来说:“我到地里看看,再给咱妈暖点火,作个伴儿。咱妈一个人在那儿孤单呐!”我说:“我也去,咱俩一块去。”出了院门,五弟打开电把,黄黄的光穿透夜的黑暗,两个人一前一后向西走去。穿过村子,到了地边麦秸垛跟前,五弟说:“就这这儿拽点麦秸吧。”五弟去拽麦秸,我在旁边等。匆忙之中,五弟包了一大包麦秸(周围静静的,没有人声,五弟匆忙拽了一包麦秸。2000年12月22日),我和五弟抬着,走向地里。到了地里,蹲在母亲脚头的地上。五弟叭一下打着了打火机,把麦秸点着了(黑漆漆的冬天的夜晚,周围是一片寂静,而身子西边就是李家的坟地。火着起来了,发着黄黄的光,迎火的一面热热的,我和五弟蹲在那里,五弟给我述说着母亲发病的始末和细节。母亲临终我没有见上一面,没有在身边,乃终身恨事。),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四周。在冬日的冷冷的夜晚,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个个的坟头。我和五弟蹲在那里,五弟吸着烟,红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五弟说:“这一会儿也没事了,我给你说说咱妈犯病的经过(我和五弟在冬天的夜里,在野地里陪伴着我的母亲。母亲不说一句话啦。心里怅然若失。人悲痛,天知否?身经丧乱,悲痛难言,呜咽如诉。多少话儿想给母亲说,可是母亲不听我说话啦,她听不到了。这冷酷的阴阳之隔,使我与母亲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人生悲苦唯亲丧,心碎如粉失亲娘。恨不能替难百赎。梦边清泪心哀伤。),十三号咱二姐回来,说咱妈发烧咳嗽。咱伯迷信贾桥看的好,非叫去看(闻听述说心哀痛,憾事愧疚郁心中。慈颜永铭在眼前,温馨追忆暖心灵。)。咦!到喝罢汤,杨庄儿来人叫我,说病的厉害。我到杨庄,院里扎这三轮,说上街(青台)看哩。后来又说贾桥开的药,那还上贾桥吧。到那儿医生没有搁那儿,只有一个帮忙的在那儿。这咋办哩?咱二姐招呼着咱妈,我又到姚冲,到医生家找不着,出去喝酒去了。又到大队部用喇叭去喊,说薛庄有病人,叫赶紧到药铺。咱妈一阵热一阵冷,难受的很,嘴里哈哧哈哧喘着气。医生来了也没法儿,我想着是药下的不对。咱妈每常儿有过药物过敏,就跟那一样,难受哇。咱二姐拉着咱妈手,我也干着急。过了一阵儿,又好啦,就跟平常一样(庸医误人,可能是药用反把了,是药物反应。唉!可能医生在晚上还打了一针安定,故有一会儿平静了下来,也可能是回光返照。药劲一过去可能更难受了。小时候。母亲曾吃药,出现过药物过敏。是一种小白药片的西药,母亲一吃就出现药物反应。记得那次是薛八先儿开的药,母亲吃了,难受的在床上哼哼呻吟。我去把医生喊来,只说叫多喝开水。后来药劲过去了,母亲好了。泪笔),好好的啦。那睡吧,就收拾收拾叫咱妈睡啦。睡了一会儿可又难受了,不得了啦,我拉着咱妈一只手,咱二姐拉着咱妈另一只手。咱妈哈哧哈哧地喘着气(听说母亲发病痛苦的情状,可以想象得到母亲当时多难受啊。),就这号劲儿。”五弟呼呼地哈着气,学了学当时的情景,又说:“我看不得了,这咋办哩。上街吧,黑更半夜的,也不能动了。咱妈还说,傻呐,二妮呐,你掐着我中指节,掐人中!过了一会儿,好些了,咱妈又说,一天啦,也没吃个啥儿,吃点饭吧(妈,你始终是清醒的,还知道提醒二姐,你真难受哇。)!吃啥哩,这一会儿上哪弄饭去?医生说,喝点葡萄糖没事。就弄点葡萄糖,我舀了一小勺,咱妈就咽了三气儿,再喂,不喝了,说啥也不喝了。(母亲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啥?得问问二姐,记下来。附记  我问过二姐,二姐说没有说啥。如今,二姐也与2015年10月27日在得了三年肺癌后找母亲去了,她们在天堂重聚。我再也不能问二姐了。有机会问问五弟,当时他在场。)”

    “这个时候,医生给我说:老表,怕是不中了。我就赶紧上张庄拉架子车。”五弟说到这里,我插话问道:“这时候是啥时间?”五弟说:“约摸着就是一点五十分。(我专门问了五弟是啥时间,大致是一点到一点五十。后来又听小玲说,到家后,五弟去街上,小玲坐在她旁边,还一会儿长出一口气。我到家都十点多了。我的母亲却不和我说一句话了!)”

    五弟接着说:“到家呀,赶紧给咱妈穿衣裳嘴里还噗——吐一口气,噗——吐一口气。心口还呼沓呼沓!天明,叫咱二姐上社旗,我就喊着人上街。”我和五弟坐在母亲的身边,火在着住,火光照亮了四周,漆黑的夜里有一团红红的火光。见五弟浑身哆嗦,我说:“五妮,我看你冷,往火跟儿前挪挪。”五弟把身子往火跟前挪了挪,又说:“这几年,咱妈不愿意我,有一回我去喂马,听见咱妈给咱伯说,偎在跟前的都不中了。妈,你有病,我能替你,我不孝哇(当父母的不稀罕孩儿们的东西,不稀罕孩儿们的钱。看着哪个过的紧些,恨不得把手里的每一分钱都帮他。)。”我说:“五妮呐,也不能这样说。俩老的跟着你,这几年你也没有少操心,没有打井时,那不见天给他们挑水,缺他们吃了缺他们喝了,咱伯得脑血栓,不是慌着往晋庄去看。我说过,就是坐在跟前也伺候不好。这一会儿问了没有事,一会儿不问不腔有个啥事了。咱姊妹们就我说的也孝也不孝,说孝哩也孝,都有这个孝心;说不孝哩也不孝。我看你也冷,咱回去吧。(个个当儿女的都尽自己的一点孝心,有多大孝心就尽多大孝心;没有了父母也不争竞。我的态度是不从父母那儿谋一分钱利益,不计较,不攀比,不存私心,不怨别人。只做自己的,有多大力量尽多大力量。)”

    我和五弟站了起来,五弟站在火堆旁说:“妈呀,你好好地走吧,俺都好。你也不要牵挂啦,可别回去吓着孩儿们啦。”我说:“走吧,别说了。”刚走到地南头,还没有拐弯的,扭头往后一看,只见那火呼一下窜了二三尺高,我的心中一惊乍下子(连山评曰:我和五弟走之前,用土块儿压在麦秸上,一直都是在怄着烟,没有起火。我们要走了,母亲给个显影儿,叫我和五弟知道她就这我们身边。此时此刻我多么愿意相信人真的有灵魂,我多么想叫母亲牵挂,那怕她吓吓我。母亲有打嗝的毛病。今年清明节我回去后,下午回到南阳,晚上小琴下的饺子吃了,谁知道半夜里难受起来,又是打嗝,又是拉肚子。兴是母亲随着我一路儿回南阳看我了。后来,我忍着难受,到厨房里用碗和了少半碗面水,端到楼梯的转台上愿意说:妈,你回来看我了,我知道,你回去吧,别叫我难受了。然后把面水撒在地上,回到屋里,一会儿可好了。2000年7月4日记)。

    黑暗中,我和五弟一前一后的往回走。我说:“五妮呐,咱妈这事不管咋说,入土为安了。在社旗咱妈有病,住在水塔街小六那儿时,咱妈给我说过:往后,俺的事也不大,可别给五妮生分了。咱在庄上族家少,孤门独户的,他一个儿在家,成天怕庄上人欺负了。我给咱妈起过保证:就是你惹我生气了,我也不和你生分。咱又不像庄上族家帮大,有人招呼,咱哥俺俩儿在外头,你一个人在家孤啊,我想着这个大局得顾。得瞒瞒外人眼,不的人家外人笑话,捣脊梁筋呐。咱妈这事我看你跑前跑后忙,做的都怪好。至于说钱,这不算个啥事,我出,你别操心。要是没那个孝心,噗碴一下子一千块钱往那儿一扔,那不叫孝心。关键是有那个孝心,要的是那个心情。有那孝心,端碗水喝喝就中。原则上还是在晋庄说的:一打三,照顾上你为主,咱二姐、小六为辅;钱上我、咱哥为主,大姐为辅。你说中不中?明儿我走时再给你四百块钱待客。咱哥多花的钱(我比大哥少花了200到270元之间。小玉的事上我花了270多元,正好还账。平时不遇个机会,没法儿给他。在这个事上少花了,在别的事上补出来。),一打三平分了。”

    十一

    晚上,我和杜鹏睡在二楼的东间,躺在那里,一点儿也睡不着。白天的一切都过去了,我的心中却不能不想想(痛定思痛,静下心来才更加的悲痛,那刻骨铭心的哀痛,只有身历之人才能够体会到。天明时躺在地铺上哭,心里不得劲,哭哭得劲些。我回天乏术,挽不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脚步。我多想拉着母亲,不让她离去,我多想牵着母亲的衣角,让她永远不离开我,是自然规律难违。):一天之间,我成了没娘的人了。人活着一口气在,喜怒哀乐都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一口气上不来,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人死如灯灭,啥也不知道了。亲人的哀痛也不能感知了。母亲在时,心中多踏实。苍天无情,几天的时间使我失去了母亲,心中空荡荡的,毫无着落。想想生我养我的母亲,那怜爱儿女的大海一样宽广无私的爱,我怎么做也难报母恩于万一。母亲之逝,我怎能用我无力的双手,牵着母亲升入天国的步履呢?想着想着,泪往下流着。忽然,母亲花白着头发,恍惚是在堂屋里,母亲坐在那里,嘴里好像噙着救心丸一样紧紧地闭着,靠墙坐在藤椅上,头靠着墙(我怎能忘母亲靠在椅子上,无力送我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我说:“妈,不的你躺在床上去。”母亲无言地摇了摇头(记得母亲嘴里噙着救心丸。可能是我回去后,母亲心里慌慌的了),我弯着腰,站在母亲的旁边,停了一会儿,我说:“不的我走吧(当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可能是得上班,这不能成为理由。我怎么就能走,我怎么就忍心走。母亲如此的难受,我,唉!不该走啊,走了要是母亲犯了心脏病可咋办,我不悔恨终生?我走了,母亲心里该有多失望,多难受,可是,我又住不家里。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在家里你心里慌张我,我走了,你歇一会儿就好了。你坐这儿别送我。”说着,我去推自行车走,刚出了大门,咋着车子坏了,又见母亲手拉着车子后座,我喊:妈,说过不叫你送我,你咋还送我,妈——妈——你回去吧!这时,杜鹏说:“山哥,你咋了?喊啥哩。”我说:“我没有喊啥呀。” 这才醒了,原来是手放在心口上了,心口还踏踏地跳。我再也睡不着了(我有换地方睡不着择床的习惯,一换地方就睡不着,就说工作忙,在家住不习惯也是原因,所以我极少在家住。可是我应该在家住几天,陪陪母亲,陪母亲说说话。事后后悔,事后哭又有啥用?),想着这一天的经历,我的泪往下无声地流着,流着,无声的抽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天没有明,我就起来了,头有点痛。洗了脸,吃早饭时,我坐在堂屋的方桌旁吃饭。二姐端了碗站在条几西头吃饭。我对二姐说:“这一回也没给大姐说,大姐也没有回来。咱妈想咱大姐,想的很啊。上一回我回来,坐在床边哭着给我说:已经三夜都没有好好睡了,睡不着。上次我回来,看见咱妈床西边脚头盖了一个白色的编织袋,毛着边。我心里就一沉,不得劲。咱妈哭着说:趁我活着,再叫您大姐回来一趟,我眼隔就着了,就不叫她回来了(一举一动无不寄托着对母亲的思念。母亲没有见大姐一面,她心里一定不甘心,母亲对远离自己的儿女总是更想念些。)。”我话没说完,二姐泪流了出来,哽咽着说:“这回咱妈的病,怨我呀,是药吃反把了。要不是没有一点事儿!我盼着她好哩呀。” 我说:“二姐,你别哭了,心里也别难过,正吃饭哩,我说几句闲话,那算我又惹事啦。”伸手擦去了二姐脸上的泪珠说:“算了,别哭了,吃了饭,还得包饺子哩。”

    吃过了早饭,我对二姐说:“弄点馅,包饺子吧。”二姐说:“馅好弄,赶紧包罢。”饺子馅弄好了,小六在和面,一边和着面,一边掉泪,哭着。我到跟前说:“赶紧包罢,别哭了。”小六说:“愿包你包,你要是收到钱后就送回来(确是我的不对,如果及时送回来,也许真的没事。小六说我,我就没有递腔儿,我一说就成互相埋怨了。我的内心何尝不是万分内疚后悔自责。就停了三四天啊,可就来不及了,我后悔不已啊),没有一点儿事儿。”

        包好,下到院里的大锅里煮好,我盛到一个木桶里,二姐说:“都把头包好,领上孩儿们,到地里都不兴哭,哭了咱妈的屋子帮漏雨。”我和五弟抬着木桶,沿老路去地里。

    到了地里,放下桶,二姐说:“从大到小,先男后女,山先开始,先浇汤,再拿铁锨边往坟上添土边说:妈,给您修房子的呀。”我怀着恭敬的心情,用勺子舀了一勺,里面有几个扁食,围绕着边倒边说:妈,你吃饺子吧。如是转了三圈儿。又拿铁锨边往坟上添土边说:妈。我给你修修房子······未了,已是泣不成声泪成行,脚不能停心已碎(到地里圆坟,用铁锨添些土,口里说这话。对母亲说着话,可是母亲无言,母亲不会说话了呀。至此,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母亲就在这新堆起的土里,新堆起的土里有我的亲娘啊!)。接下来是五弟、二姐、小玲、小六、甜甜、阳阳、小雨,依次人人这样。毕,又在四周栽了四棵葱,寓意叫后代聪明(两天时间,短短的48小时,却不见了我的母亲。十多天前的12月24日,我回来还和母亲说着话,还给母亲做了鸡蛋汤喝。母亲说气不顺,我就掐了茴香杆洗洗放锅里。母亲其实是想叫我喝一碗哩。如今却不见了我的母亲,从此以后,我上哪里去见我的母亲呢?怎么不叫人肝肠寸断。)。

    十二

    下午回到南阳,已是四五点了,小琴上班去了,宝宝上学去了,屋里没一个人。心中悲痛不已,坐在沙发上,止不着泪流满面,呜咽哭泣。为了永铭此生最悲痛之事,记下了母亲逝世的经过(母亲如海的深恩,我上哪儿去报答,母亲的慈爱,我今后怎么能再感受到,我哭,我唯有哭。):

    1999年1月13日,二姐回去,看到母亲有病,感冒了,说第二天去看看。

    1999年1月14日上午,去贾桥诊所看,后拉到杨庄二姐家。中午吃西药(中午的西药吃坏了。母亲对一种西药,一种小白片西药过敏。可怜母亲连治都不叫治。连山泪笔),下午半晌熬喝了中药,晚上六七点犯病难受。九点多,五弟到杨庄,又去贾桥诊所打一针安定类药,有好转。母亲说:一天没吃啥了,吃点儿啥。喝了一勺葡萄糖,咽了三气儿。后冷,盖几双被子也冷,装了几个热水袋暖过来了。五弟叫睡一会儿。后又说热难受,让二姐掐着手指。到十一点时五弟去张庄,回来不会说话了。五弟说:是1999年1月15日(农历1998年11月28日1点50分左右,这是母亲的忌日,牢记于心。)。

    12月24日星期四我回去,我回之前有三四天没有吃药,下午回南阳时,去杨树岗叫小六,给小六交代,年留就住家里招呼咱妈。小六12月25日回(小六在家的十几天,捏了几个鸡娃儿叫母亲吃。我愿意我的母亲长命百岁,啥时候我回去了,都能见着我的妈呀。),1月8日走(8号小六回社旗,就短短的四五天时间。后来小六给我说,她听二姐说,走的当晚母亲就不得劲了。夜里睡不着,坐起睡下的折腾,能不感冒吗?心脏病人怕感冒,年纪大了,心脏衰竭,再加上感冒,必导致并发症。啥也不说了,母亲去了是不争的事实),晚上就不得劲。

    慈母王金荣,属鸡的,1921年     生,岗常王氏,十一月二十八忌日,享年78岁(伯是正月初三,也是属鸡的,四月初十忌日,享年82岁。二姐是1954年农历九月初十生,十月十五忌日,享年62岁。)。

    坐在沙发上,泪眼迷蒙中,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哀,写了以下几句诗(写诗有什么用?苍白的文字能表达出多少我心中的哀痛?我再也见不着我的母亲了,这才是残酷的现实。母亲,咋着我能再见见你呢?你三周年时,我打算在你的身边栽几棵柏树让你乘凉。后来栽了十二棵,因为天旱,只有母亲东边的两颗活了。就让这些柏树给你挡风遮雨,陪伴你吧。):

    哭母亲五首

    小序  1999年1月16日回到南阳,坐在家里哭泣不止,哭着写着,以缅怀母亲。

    一我思慈母不得见,人神之间怎相连?我愿神灵助我愿,再见慈母于眼前。

    二泪眼蒙蒙(1)又涟涟,清泪成珠悲难言。慈母恩深似海洋(2),苦思母亲梦中见。

    三慈母愿望难实现,思女千里何日见?牵挂儿女心绪乱,想念母亲泪不干(3)。

    四母亲仙逝悲不已,神猫有灵(4)随之去。慈母仙境又伴随,心伤身受终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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