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孩子生的快,不大会儿功夫,脑袋拱出来了,金枝轻轻的用双手托着,她生过三个,有经验了,她不慌不忙。
脑袋出来后,身子很快也随着脱离了她的身体,她感到一阵轻松。
一个粉嫩粉嫩的小生命,湿漉漉的,还带有斑斑血迹。她被托在妈妈温暖的双手上面,肆意地大哭。
金枝没来得及处理随后下来的胎盘跟脐带,就把这个小生命抱在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多么可爱的宝宝,听她的哭声就知道有多么健康,金枝突然间想起件事儿,她把手伸向了孩子的两腿之间。
半闭着眼睛摸索着,摸索着,什么都没摸到,光光的,“咦?”她有点难已置信,那东西呢?那属于男孩儿,男人特有的零件呢?怎么没有?她张开眼睛,看见了,她怔住了。
可以理解她当时是多么失望,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是那么自信,她满怀希望充满信心,她为了这个孩子,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她不甘心。
她把孩子反过来复过去地看,仔仔细细的检查,还是没有,所有的男孩的特征一概没有。
就像天塌了下来,她感觉整个身体往下坠落,坠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浑身透着彻骨的寒冷,冰凉透顶。
好像有一把尖刀,刀尖对着她的心脏狠狠地扎了下去,她痛得万箭穿心。
不大一会儿,她又像被扔进了油锅里煎,浑身的皮肤都焦糊发臭,她感觉自己碎了一地。
(二)
金枝想死去,活够了,一天到晚忙活的啥呀这是?有意思吗?
她这整天顾这顾那,想着别人,看别人脸色活着,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怀个孕东躲西藏,生了一个又一个,生出来的还顾不上照顾,丈夫挣的那俩钱都不够交罚款,还欠下一大堆债,传宗接代呀!老祖宗,高家老祖宗,我很想留个后,可我无能为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了,可我就是生不出男孩儿来,我该死,生出的闺女来也该死,都该死。
她实在是心焦,心里的焦虑无处发泄,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帮她排解心理上的死扣,她入了魔境。
她两眼紧紧地盯着手上托着的孩子,多么精致的小女孩儿,长大后肯定是美女一枚,可又有什么用?少长了那点零部件,就是天壤之别呀!
你为什么就不是男孩?算命的说的真真的,说这胎保证换个样。还有那个神婆子,那个闭着眼睛浑身哆嗦着说什么黎山老母附体的神婆子也该死,完全是骗人的,装样骗人的!
她后悔听从了那些算命神婆子的胡说八道,她应该去医院查,可她这种情况哪家医院敢查?
她绝望,她死死盯着手上的孩子,孩子正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小嘴还一动一动的撮着,她把孩子放在腿上,两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婴儿的脖子:
“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就该死,你活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废物!完全是废物!”
她手上加了把劲儿。
婴儿憋得小脸儿开始发紫,她太弱小了,弱小到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她的生命掌握在自己亲生母亲的那双手上,那双罪恶滔天的手啊!
此刻的金枝就是魔鬼,甚至连魔鬼都不如,她什么都不顾了,她两手掐着那嫩嫩的的小细脖儿再加了把劲儿。
婴儿憋青了小脸,张开着小巧的嘴,伸出了红红的小舌头,终于没了一丁点儿气息。
(三)
孙大胆和庆生往山上找金枝,他们因跟计生办周旋拖延时间,也耽误了找金枝的时间。
孙大胆儿隐隐约约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寻着哭声,他们找到了在石头坑里的金枝。
金枝正半躺在石壁上,怀里抱着个小孩儿。
“已经生出来啦”!
孙大胆欣喜地说着。
“来,我看看,老远就听着你哭,还很响亮,这孩子,别看生在石头坑,可听哭声就知道是个壮实的孩子,嗯,好养活。”
她接过孩子,突然惊讶地挣大了眼睛。
婴儿张嘴吐舌,脸色发青,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她看见了一道新鲜的掐痕,婴儿嫩嫩的的脖颈上,有两道清晰的手指印。
多年从事接生经验告诉她,这孩子明显被掐死了。
金枝麻木地说:“死了,生出来就死了。”
然后,就再也不说一句话。
庆生接过孩子,是个女孩儿,已断了气。
庆生木呆呆的,感觉身边像抽空了一样:“不是说是男孩吗?怎么会是女孩,还死了?”
他心里反复念叨,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孙大胆儿冷冷地说,已经这样了,回家吧,回去做个月子,好好补补。
然后跟庆生说,把孩子扔了吧,扔舍岗子去吧。
舍岗子是块空旷的野地,多年来,村子里谁家夭折了小孩儿都扔在那里,小孩子是不能埋的,就扔那被狗吃掉,其状甚惨。
久而久之,那地方被扔了不知多少很小就赴了黄泉的孩子,使的那地方磷火遍地,还有被狗吃剩的骨头。
庆生抱着孩子,孙大胆儿扶着金枝,慢慢的往家赶。
走到半路,孙大胆儿跟庆生和金枝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俩,好自为之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金枝还是一句话不说,就像哑巴似的。她两眼发直,身子僵硬,回家后就倒在了炕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庆生抱着死婴哭丧着脸,村子里很多人看见他去了舍岗子,大家都明白,庆生这第四胎孩子夭折了,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四)
庆生到了舍岗子,这地方大白天都阴森森的,虽然现在很少有夭折的孩子,但这儿还是荒凉恐怖,到处是枯枝败叶,乱石杂草,倒是为那些小动物们提供了隐蔽的住所。
一只野猫从他面前窜过,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找了块还算平展的地儿,把孩子放地下,伸出双手抚摸了下孩子的脸蛋,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孩子的脖子上有道明显的掐痕,他明白了。
回家后,庆生看了看躺炕上死人般的金枝:“我知道孩子怎么死的,你可真够狠的,你留着咱拾出去也好啊,她怎么说也是条性命啊!”
金枝突然间从炕上爬起来,对着庆生连哭带叫:
“你说的轻巧,留着?留着怎么养?那三个你都顾不过来,我不在家,你看你把孩子 饿的,你还好意思说养?送人?送给谁?那么容易就能把孩子送出去?
如果我下一步再怀孕呢?,再怀还得躲,你能顾过这四个孩子。
庆生嗫嚅着说:“不是还有咱娘嘛!”
不提倒好,一提到婆婆,金枝就像疯了一样用尽力气大吼:
“你那个娘连芳芳都不认识,指望她?她把屋后那个干草垛都撕巴着烧净了,真真做饭都没有柴火烧,她管过孩子死活吗?”
她吼的没了力气,然后气若游丝地说: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从跟了你我就没捞着点好。”
我死后你把小妮儿送人,好好养着真真和芳芳,真真能干活了,让她帮你照顾芳芳,小妮儿给找个好人家,找个城里的,条件好的,省得跟着你活受罪。”
金枝一口气说完,就紧闭着嘴巴再也没开口。
庆生就像被抽了筋一样瘫在了地上。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妻子,也无法怨恨自己的妻子。
孩子们还等着吃饭,他回了灶房,把锅里添上水,馏上干粮,他出去抱草,才感觉草湿乎乎的,他没别的可烧,只能抱回去烧。
他浓烟滚滚地做着饭,“呼哒呼哒”狠劲儿拉着风箱。
金枝是真累了,她把孩子掐死后就后悔了,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比谁都心疼,她被愧疚折磨着,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揪心,她恨不得自己掐死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恨自己,轻生的念头像恶魔一样催促着她:
“你快死去吧,死去吧,上吊去,拿根绳子上吊,上吊了就都好了,去吧去吧”!
这个声音一直在她脑子里回响。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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