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丈夫回来时,手里提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袋钙奶饼干,金枝勉强掀开上眼皮,看丈夫胡子拉碴,头发奓煞着,浑身的衣服又破又脏,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难民,她挣扎着从炕沿上下来问:
“怎么回来这么晚?干什么去了?吃饭了没?”
庆生有气无力地说:“快先给我弄点饭吃,饿死我了。”
金枝在灶房给他拿过一张饼,卷了点儿咸菜:“还热乎着呢,快吃吧。”
庆生一阵狼吞虎咽,噎得“呕呕”叫着,还伸长了脖子。
等他吃饱了,才来得及告诉金枝:
做泥瓦匠的庆生本来今天是开工资的,他们一大堆工人下班后都在工地上等着,可包工头子不知为何,整整一天没露面。
庆生是为了多赚点钱,晚上兼了份工,帮镇上一户人家铺地砖,他答应人家晚上去干到十二点,他没来得及等包工头就提前走了,别的工人都还在等。
结果包工头回来后,只开了一部分工人的工资,他说上面款子也没全部付清,庆生因没在场,就把他落下了,同时没发工资的,还有好几个提前回家的。
同村的发小李振国看事不好,跑到庆生干活的那家人家,把庆生叫出来回到工地,包工头已经走了。
庆生懊恼地蹲在地下,两只粗糙的大手抱着头带着哭腔说:
“没钱了,孩子在家等着钱买饼干。”
振国知道他的难处,就从自己工资里拿出一部分,让他先去买饼干喂孩子。
庆生顾不了许多,他急三火四地跑到商店,人家都关门了。
他敲一家,没人,再敲一家还是没人,快十一点了,人家都睡了,乡下商店关门早。
终于,有家商店是主人住在店里的,人家开门卖给了他一袋钙奶饼干。
庆生也不确定金枝今天能不能回来,他只顾着干活挣钱,还想着钙奶饼干,至于金枝肚子里那个,就先让金枝自己照顾吧。
(二)
孩子们都早睡了,两个人商量着明天庆生先不去干活了,就等着金枝瓜熟蒂落,还得小心别让村里人看见。
第二天,金枝没敢出门,她婆婆却来了。
这个老婆子不是省油的灯,从金枝一个接一个生闺女开始她就很不待见金枝,孩子也不管,她说反正老高家没后,养一堆闺女还得赔钱,不如过一天算一天,没劲。
她就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总觉得村子里人在看她家笑话。
她消极的思想加上她暴戾要强的性格,使得她什么也不顾了,整天四下里串门子耍,有俩钱儿就赶集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说,反正没后,省下来给谁花呀?
可这两天,她想起来金枝该生了,她也听儿子说过这胎是男孩,不管怎样,只要金枝生男孩儿,她就好好做回奶奶,好好帮他俩照顾孩子。
她迈着被放过的半大不小的半残疾脚,扭着还算壮实的身子去了金枝的家。
老婆子进了屋,真真叫了声“奶奶”,她哼了一声。
然后她看见了芳芳,就问:
“这谁家孩子?”
真真说:“奶奶,这是芳芳”,
“芳芳?芳芳是谁呀?”
一旁的金枝气不打一处来:
“芳芳是谁家孩子你不知道吗?你是孩子的奶奶吗?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认识?”
老婆子脸上挂不住了,也没脸再呆下去,扭过头来往外就走。
金枝也没留她。
本来一个村子住着,她连自己的孙女都不认识,金枝有点恼火。
(三)
庆生出去偷偷跑到村子里接生婆四奶奶家,请她作好接生准备。
四奶奶是有名的孙大胆儿,接生技术高,孩子经她手生出来成活率几乎百分百,在她眼中,只要是接生,不管男孩女孩儿都是条性命,她都一视同仁。她也不管什么计划生育,她只管孕妇和胎儿是否平安。计生办曾请她去乡卫生院产科,她听说还要让她给犯计划生育的妇女引产,她死活不去。
她说:“我要的是活的,我的使命是让每个娘肚子里的孩子活着出来,而不是祸害他们的性命。”
她还拽上词了,还使命,农村土接生婆子,没有设备,消毒不达标。还净事事。
她接生孩子,卫生方面不合格。
好像就从那年开始吧,乡上规定,所有的孕妇一律不许在家生孩子,统统去乡镇卫生院,否则不开出生证明,没证明就上不了户口,没户口上不了学。
孙大胆儿没事干了。
可那些偷着超生的还是找她,她还是热心地帮她们接生。
庆生把事儿办妥当了,又买了点东西准备着。
看看都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金枝的肚子,是时候了,该出来就得出来,一家人等着你呢。
(四)
金枝正跟庆生在家收拾东西,突然间她婆婆就像被狼撵了一样,那模样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气喘吁吁:
“快!快跑,金枝快跑,往后山跑,计生办的车来了。”
金枝回家待了还不到一天,是谁通的风报的信儿?
来不及想那些了。
金枝什么也顾不上了,此刻的她只要不被抓走,要她怎样都可以。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她两手托着肚子开始往后山贫命跑,后山有很多采石坑,还能藏住人。
她艰难地爬着。
此刻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无论如何要赶在计生办的人找到她前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就好办了,那帮畜生只能干瞪眼。
她婆婆和庆生此刻正拦在那辆蓝色的卡车前,老婆子坐在路当央,她要让车从她身上轧过去,她撒着泼,耍着赖,目的就是为金枝争取时间。
庆生看自己的老娘的表演还算成功,再加上村子里人起哄,都装模作样地围着汽车不让走。
不管怎样,时间在拖延着。
车上的人看看没办法,就都下了车,要搜查。
庆生她娘看事不好,站起来就猛的一头向一个人身上撞去,一边撞一边喊着:
“你们这帮子没人性的畜生,今日不把俺轧死,就把俺砸死,死了算了。”
她横冲直撞,又突然间倒在地下口吐白沫。
村子里人一阵手忙脚乱,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大家把庆生他娘往车上抬,要计生办的人用车拉她上医院。
庆生知道他娘是装的,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起金枝往后山跑了,他把孙大胆儿叫上,两个人一起往后山爬。
金枝此刻正躲在一石坑内,喘着气。
她开始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
然后,只听见后腰那“嘎叭”一声,她感到有东西往缸门那下坠,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身体,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头快生出来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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