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枝躺炕上滴水不进,她已生无可恋,她耳边始终有个声音,清清楚楚:
上吊去,门后边有绳子,拿根绳子,拴树上,就能吊死,快去。
金枝没有力气,她想去拿绳子,但她去不了。
她就那么躺着,谁也不理。
快后半夜了,真真和芳芳都睡了。
庆生喂饱了小妮儿,也疲惫不堪地一头扎在了炕上,一会儿就响起了酣声。
金枝睁着失神的大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
突然她看到天花板上有张婴儿的脸,张着小嘴,吐着舌头,金枝看这婴儿面熟得很,很像自己白天刚刚掐死的女儿,不同的是,这婴儿眼睛是挣开的,挣开的眼睛里满满的泪水。
婴儿张着小嘴,开口说话了:“妈妈,妈妈……”
金枝吓得魂飞魄散,他想叫庆生,可她明明看见庆生就睡在身边,她张不开嘴,开不了口,嘴里发不出声音,她想推庆生一把,可她动不了,她就像被捆起来,嘴里堵上了什么东西,她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婴儿突然咧开嘴,对她咯咯笑,一会儿又大哭起来,它看见婴儿的脸,由黄变白,又变成紫色,青色,闪着莹莹的光。
一会儿婴儿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像睡着了一样,然后渐渐的隐没在了天花板后面。
金枝意识清醒过来,她试了试自己可以动了,她开始浑身颤抖,汗流浃背,眼睛里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和着泪水和汗水,她的身下湿了一大片。
(二)
第一天,庆生给她打了几个荷包蛋,又给她熬了点儿小米粥,给她端炕上。
不管怎样,得吃点东西,这是坐月子,得补身体。
金枝一口都吃不下,她躺炕上连头都懒得抬。
她那个婆婆听说又生了个闺女,还死了,就再也没登过金枝的家门。
庆生每天浓烟滚滚地做饭,把孩子们呛得不停地咳嗽。
真真只好在做饭时带妹妹们出去玩。
庆生实在没得柴火烧了,就去二婶子家柴火垛撕草,二婶子还在医院,等她回来再跟她说声,到时收了玉米后还人家。
家里就剩金枝自己。
她躺炕上,耳朵边一直在响的那个声音不停地催促,让她赶紧上吊。
“快去快去,趁家里没人,快去上吊,门后有绳子。”
金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下了炕,身子左右摇晃着走到堂屋灶房,发现门背后真的有根指头粗的麻绳,她过去摘下绳子,趔趔趄趄地走到院子里那棵槐树下,那个声音又开了口:
“拿个凳子,快去,拿个凳子踩上去。”
金枝看旁边有个凳子,本是做了给真真上学用的,真真到秋后该上小学了。
她把凳子踩在脚底下,站在上面,把绳子一端伸进树杈,那个声音又开口了:
“快,系个死扣,把头伸进去,快点,再不快点就来人了。”
金枝用仅存的力气系了个死扣,咬着牙把脑袋伸进了绳子扣。
她把脖子套上去的时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集中在脖子上,脚就自然地蹬开了凳子,绳子用力地勒着脖子,她呼吸困难,舌头不由自主往外伸,再往外伸……
她不由自主地挣扎着,晃荡着,胳膊四下里乱舞,她想喊,喊不出来,耳边只听那个声音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就这样,很好,快了快了,死了好,死了好哇!哈哈哈哈”!
金枝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意识涣散模糊,舌头越伸越长。
(三)
庆生抱着捆柴火往家赶,进了院子就看见了挂在槐树上的金枝,吓得他把柴火一扔,跑过去把金枝从树上放下来,抱进屋横放在抗上,一边拍打一边叫着:
“金枝,金枝,你怎么还上了吊?你死了咱一家人怎么办?孩子呢?孩子你也不管了?我也知道你做错了事心里难受,可再难受你也不能寻死啊?你再死了,咱这个家就真没个家样了呀,金枝。”
庆生没了主意,只知道絮絮叨叨。
金枝躺炕上吐了一口气,悠悠地醒了过来。
也多亏庆生回来的及时,金枝刚吊上,就被庆生救下来了,否则再晚回儿,恐怕就真赴了黄泉了。
从那后庆生多了个任务,他一刻也不离开金枝,如果他不在家,就叮嘱真真看好她。
这期间计生办来人让她去结扎,可看她躺炕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答应她等她出了满月再去。
庆生就想着拖一天算一天。
一个月后,金枝出了满月。
她一直被庆生强制着吃饭,身体才算恢复。
庆生寸步不离,金枝也再没有听见那个叫她上吊的声音。
只是,她从心底里,原谅不了自己,她的内心还是时时刻刻地被愧疚填满,她神态萎蘼不振,形容枯槁,她的罪恶,像影子一样缠着她,让她欲罢不能。
两个月后,庆生又爬上了她的身体。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又一次怀孕。
她看到验孕棒上的两道杠,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再堵一把,这胎万一是个男孩呢?
她没去找人算,也没去医院查,这胎,她存着侥幸心理,它就像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想生下这个孩子。
她跟庆生商量,把小妮儿送人的事。
托人找主家,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真真和芳芳听说要把小妮儿送人,紧紧地抱着小妮儿不撒手。
金枝没时间了,她需要再躲出去,她估计用不了几天计生办就会来人抓她去流产,结扎,她必须走了。
她收拾了收拾东西,把家里那一摊子一扔,又跑了。
走时真真和芳芳哭得涕泪滂沱,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四)
她走后庆生去镇上,他找到包工头的家,大门紧锁,后来才知道包工头早跑了,他一万多块钱也被卷跑了,同时卷跑的,还有好几笔工程款。
庆生没办法,就去镇上他给铺地砖的主家,求人家给找个活干,累点不要紧,只要照常开工资就行。
主家同情他的遭遇,给他联系了几个活,他没白没黑地干着。
每天回家太晚,小妮儿光吃饼干吃了就吐,庆生就提前预支了一百块钱买了点鸡蛋,嘱咐真真给小妮儿蒸鸡蛋羹,真真蒸出来的鸡蛋羹还没来得及喂到小妮儿嘴里,就被芳芳偷着吃的一滴不剩。
气的真真伸着巴掌打芳芳,芳芳就一个劲儿地哭。
熬吧,总会有个头,总会熬过去。
此时此刻,庄户人家韧性和毅力在这家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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