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灵魂在哭（五）
（一）
金枝躲在很偏僻的西山里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家，这家亲戚论起来是金枝婆婆的表姐的儿子的连筋，论辈分是平辈，金枝叫人家哥哥嫂子。
金枝在人家家里住着，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就帮着人家干活。
时令正好赶上秋收，也快过种秋节了。
金枝帮着人家掰玉米，人家不用她上坡，怕有什么闪失，其实那时候躲计划生育，到谁家去谁家也愿意收留，因为这是积德的事。
金枝挂挂着家里，玉米掰了没有？花生刨了没有？庆生一个人忙不过来，真真还小，唉！
又一想，怎么还过不去啊，人就没有受不了的罪！
自从金枝又怀上这个，她再也没听见过那个催她上吊的声音，她好像忘记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她有事没事就上坡干活，干点轻松点的，哥嫂还催促她休息。
金枝站在田间地头，望着田野里的那片金黄，玉米收成很好，每一棵上都挺着个接近半米长的大棒子，沉甸甸的，大豆颗粒饱满，都快把豆荚撑破，再不收割就蹦出来，蹦到地里就不好收拾了。
金枝替人家着急。
后来哥哥嫂子把玉米掰回家，就让她剥玉米皮，这活还轻省点。
她剥着玉米皮，想着快八月十五了，庆生有没有给孩子们买点月饼吃？
真真和芳芳都爱吃月饼，小妮儿也肯定喜欢吃。
（二）
庆生在家忙的够呛，哪还顾得上买月饼，再说也没钱呀。
他把真真叫到地里帮他掰玉米，真真个子小，干不动，她掰几个，抱在怀里，装到篓子里，再掰几个，再装，进展缓慢。
庆生只能不分昼夜地干，每天都是后半夜了，他才把玉米运回家。
真真就在家蹲在一大堆玉米棒子中间剥玉米皮。
芳芳哄着小妮儿。
有天庆生正忙活着，孙大胆儿领着个中年男人过来了。
孙大胆儿说这是她朋友的远房亲戚，超生了两个儿子，第二个刚出生，还是她给接生的，这家人就馋个闺女，又不能再生了，就想收养个女孩儿，收养的女儿跟刚出生的儿子一起上户口，就顶着生了对双胞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养着了。
孙大胆就想到了庆生家小妮儿。
中年男人看了看小妮儿，说:“孩子大点了，最好是差不多大的，好上户口。”
孙大胆儿说:“大就大点吧，好养，再说，长大了顶多就是跟实际年龄小两岁，也碍不着什么的。”
中年男人看孩子眉清目秀，惹人喜爱，也喜欢上了，他抱过小妮儿，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庆生有点舍不得，难过的抱着头。
孙大胆说:“你放心吧，庆生，这孩子跟着老李比在你家强多了，老李家庭条件好，委屈不了她。”
真真听说要把小妮儿送走，张开大嘴就“嗷嗷啊啊”地嚎开了。
芳芳看姐姐这样也是咧开嘴嚎个不停，姐俩哭得惊天动地。
“不要送小妮儿走，不要，我养着小妮儿，我喂她吃饭，呜呜呜……”
庆生心里难受无比，他不只是舍不得小妮儿，他还想到了那个被金枝掐死的小四儿。
两个孩子，生生两别离。
生生两别离啊！
“抱走吧”。
他头也没抬，就挥了挥手，眼里的泪水哗哗的流淌。
“快抱着走，快走……”
他右手擤了一把鼻子，鼻涕捏在手里甩出去老远，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老李抱着小妮儿往外走，小妮儿好像明白了什么，在老李身上“哇哇”大哭，真真和芳芳追出院子，一个劲儿地嚎叫:
“小妮儿别走，妹妹啊！啊！啊！……小妮儿，姐姐给你蒸鸡蛋糕吃，你别走啊！”
芳芳哭得一抽一抽:“我不抢你鸡蛋糕吃了，小妮儿你回来吧，你回来吧，啊……啊！”
老李停下来，于心不忍，他把小妮儿放下来，真真扑过去抱着就往回跑。
庆生赶上来，从真真怀里抱过小妮儿，往老李怀里一塞，推着说:
“你快走，快走啊！”
老李只好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走了。
孙大胆儿无奈地在一旁抹着眼泪:
“庆生啊，不是我说你，这孩子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你说你媳妇儿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是真看不下去呀！孩子跟着这样的娘也是活受罪，小妮儿是我接生的，我看着心疼，我给小妮儿找这个主，也算是让她逃条活路吧！我活这把年纪了，头一回帮人家往外送孩子，一般我是做不出让人骨肉分离的事儿的，可你家情况太特殊，你家金枝心太狠了，跟着这样狠心的娘还不如拾出去，人家还当宝贝养着！唉！”
她叹了口气。
庆生被孙大胆儿熊的一句话都不说，低垂着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不停地擤着鼻子。
真真和芳芳还在一抽一抽得哭嚎着。
（三）
第二天，孙大胆儿送来了用一张旧报包着的五千块钱，冷冷地说:
“老李看你家困难，这钱给孩子买点东西，也权当帮你们度过难关，以后别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了。”
又说:“多学着积德比什么都强！”
“老李还说，等小妮儿长大了，你们随时可以见到她，她也可以随时回家来，只是在她成长期间最好不要打扰她。”
庆生默默地收下钱，在这个时刻，钱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啊，你可以说他卖闺女，也可以说他狠心，他都无所谓了，因为他是那么那么急切地需要钱，人到了吃不上喝不上的地步了谁还那么多穷讲究？
顾不了那么多了，下一步还不知道要被计生办罚多少钱呢。
小妮儿从跟李老板走后，就和她那个所谓的双胞胎弟弟一起长大，上学后成绩出奇的好，她就像海绵一样贪婪地吸取着知识，像鱼儿游在大海里一样畅游在浩瀚的书海，她就像天生为了读书而活的，她就是为学习而生的，对她来说，读书是一种快乐。
爸爸妈妈给了她优越的生活条件，还有那个对她千般宠万般爱的哥哥。
她并没有骄纵，而是在文山题海里朴实地生活着。
不得不佩服，小妮儿被收养在一个多么好的家庭。
二十二年后，她以高出分数线很多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这是后话了。
（四）
孙大胆儿走后，庆生就像被挖掉了心肝，他无力地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瞅着桌子上的那堆钞票，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晚饭是真真做的，她抱着风箱“呼哒呼哒”拉了半天，然后叫庆生吃饭，庆生坐到饭桌前才看见桌子上还放着一碗蒸好的嫩嫩的黄黄的鸡蛋糕。
真真哽咽着说:“我给小妮儿蒸的”，
而一旁的芳芳也眼泪汪汪:“我不抢小妮儿的鸡蛋糕吃了，再也不抢了。”
庆生懊恼地吃不下饭了，他突然有一种想把小妮儿要回来的冲动。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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