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索菲亚的逃和留

作者: 银河鱼儿 | 来源:发表于2022-04-30 17:49 被阅读0次

1.细棍女出事了

“咣……咣咣……咣……”

克劳斯克朦朦胧胧醒来,眯着眼睛懒懒地看着窗外紧挨着公寓楼外侧的大树那随风拂动的枝条和绿叶,以及从枝条和绿叶隙缝中穿透洒在窗上的晃动光斑,舒展了一下被爱丽丝压得微麻的左腿,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咣……咣……”

刚才听到的细若游丝的声响又出现了,挪到枕边躺下来的爱丽丝腾地跳了起来,不安地躬着后半身,毛发乍立,紧盯着床边的暖气片。

爱丽丝是只猫,一只克劳斯特捡来养了两年的流浪猫。

“神经病,这时候敲什么暖气片?!”

“咣!”分贝明显高于之前,也短促得感觉只有一秒钟就嘎然而止。

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人咽气之前突然回光返照瞪大眼睛一般,克劳斯克不由得身子一冷,想起外婆去世前那一眼,不满不甘。

特劳斯克躺不住了,三楼那个细棍女肯定出事了!

潦草地拽过床边椅子上扔着的T恤和五分裤匆忙穿上,拿起手机装裤兜里,克劳斯克冲了出去,直奔电梯口。

电梯门口贴着一张粉红色的纸张似乎快要坠落,克劳斯克顾不上细看,就知道肯定是“维修中”。

脱口一声粗话,克劳斯克转身从步梯两台阶一步,窜到三楼细棍女家门口。

“噹!噹噹噹!噹噹噹!”

毫无反响。

这个时间点整个公寓楼除了克劳斯克自己,不,应该还有细棍女,其他男男女女应该是都去上班了,克劳斯克听不到声响,除了敲门声的空洞回音。

克劳斯克突然顿悟,拍拍自己的脑门,真傻,能开门就没事。

迅即跑出公寓楼,站在外墙外观察起来,一楼是敞开式的停车库,自己二楼窗户和三楼细棍女窗户之间外墙光秃秃的,无法踩脚攀爬。

阳台那边!

克劳斯克如愿发现天然气管道架设工留下的攀爬节点,迅速手脚并用顺利进入细棍女家的阳台。

庆幸阳台门虚掩着没关,克劳斯克冲入卧室,看到暖气片旁细棍女蜷曲地躺着,满脸泪水,浑身颤栗。

简短询问,克劳斯克才知细棍女从床上摔了下来。

克劳斯克由不得哈哈大笑,这年头,还有从床上摔下起不来的事?也太离谱了!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笑过的克劳斯克顺势坐到细棍女床上,戏谑地摇摇屁股,床板和床垫一起吱吱嘎嘎响动和晃晃荡荡起来,就好像坐在一艘行驶在海浪上颠簸不休的破烂小船上,克劳斯克这才注意到木头床很有些年头了,如同得了帕金森症的老妇人,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克劳斯克停止了大笑,迎着细棍女哀怨又有点恼羞的眼光看去,再将视线转向细棍女身姿,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遂起身弓腰准备把细棍女搀扶起来,“啊,疼,别动我……”细棍女立刻有些声嘶力竭但气息虚弱地喊着,额角细细密密地渗出不少汗珠。

克劳斯克缩回手,怔忡了一秒,哦,对啊,打急救电话吧,看来摔得还挺严重。

不到十分钟,一辆急救车就呼啸而来,在克劳斯克的协助下,医生护士很快将细棍女轻轻抬上担架,克劳斯克跟随着出了细棍女家,准备随手关门回自己房间。

“先生,您得跟着去,需要您签字陪护!”

克劳斯克挠挠眉角,耸耸肩,两手一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的确无所谓,克劳斯克依靠网络插画设计为生,这几天正好没接到什么单,正清闲着。

救护车火急火燎叫着飞驰进入医院急诊中心大院。

急诊中心候诊大厅里只有一两个候诊的病人正眼巴巴瞅着诊室门口。

没等多久,就轮到细棍女。克劳斯克被拦在门外。

克劳斯克坐在候诊区无聊地划拨着手机界面,偶尔随意抬头瞭一下诊室门口。

不到一刻钟,一个胖胖的护士推着细棍女的移动病床出来,走向走廊深处。继而没一会儿又推回诊室。

克劳斯克继续埋头刷着视频。

“这位先生,医生请您进来。”

胖护士推开门口站定温柔地呼喊着克劳斯特克。

克劳斯克看着几乎堵满了门口的胖胖护士,愈加感觉细棍女似火柴棍,难怪摔伤程度看起来严重,不由得摇头笑笑,在护士引领下,穿过一个消毒间,进入治疗间,医生正一脸严肃等着。

“您好,请坐,这位女士情况比较严重,给您简单说说,看这个X片,这个骨头戳向腋窝方向,显然脱臼了,错位比较大,骨端还略有裂缝,需要先镇痛再复位。如果同意,请签字。”

克劳斯特签名的同时随意往纸张上端喵了一下,原来细棍女名叫索菲亚,31岁,法国人。

2.和地中海男同居

伸出左臂静脉输注药液后,药液不紧不慢一滴一滴在输液管中滴落着,朝着左侧蜷曲躺着的索菲亚看着墙上的钟表,三分钟,三分钟,三分钟,迷糊中,索菲亚渐渐搞不清过去了几个三分钟,但能感觉到右肩臂的撕心剧痛渐渐退潮,才有了精力回想早晨发生的那一幕幕情景。

早晨醒来,为捡掉地上的袜子,坐床上弯腰伸出右臂去凑,却没想屁股没坐稳,床垫一晃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一下栽倒在暖气片旁,想到这里,索菲亚越加懊恼,就懒了那么一下,如果下床再捡就好了,如果早点咬牙换个新床新垫子就好了!

可是,事已至此,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索菲亚抬眼看看悬挂的药瓶,药液已输一半多一点,护士和医生都不在,大概在准备药具吧?那个地中海男呢?大概在门外走廊吧?

之前见过几次他,人长得不赖,就是有点谢顶,总是彬彬有礼,微笑露着洁白的八颗牙齿,索菲亚对这种标准化的微笑向来比较抗拒,见面都是淡淡地回应,客气而疏远。

今天多亏了他,但想起他的哈哈大笑,索菲亚有点生气,不过,从床上掉下来摔成这样,的确也太不可思议了,哎,以后不能老窝在家里,也不能只吃素食,好了之后养胖点吧!这次遇上他了,以后呢?

索菲亚胡思乱想中,医生走了过来,看看快要空了的药瓶,低头和蔼地询问着,还痛吗?

索菲亚似懂非懂,从法国离家出走来到希腊这个城市落脚,依靠着蹩脚的英语勉强生活着,只会几句最幼儿级的语言。

用蹩脚英文回答后,医生点头,呼来护士配合,撤掉输液管,让护士用一个长布单固定住索菲亚上半身。

医生一手拉住索菲亚的右手,轻缓地拉直右臂,左右晃动,一手揣摩着索菲亚的右肩,在迂回数次拉拽推中,索菲亚清晰地感受到那根错位的骨头乖乖回归了,不由大慰。

医生看看索菲亚竖起的大拇指,微笑着也回了一个大拇指,便转向护士说了几句。

索菲亚看到护士出去不久,地中海男进来了。

医生撇下索菲亚,开始向光头男说了一段话,索菲亚听不懂,心里有些忿忿然,为啥不用英语直接叮嘱病人呢,给他讲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他仅仅是邻居而已。

但这两个男人谁都没有在意索菲亚的情绪,好像索菲亚并不存在一样。

索菲亚想一想,也罢,谁让自己在异国他乡不懂得当地语言呢?

两个男人交流完毕,地中海男才转头看向索菲亚,示意可以一起离开医院回家了。

索菲亚狐疑地看着医生,难道不用住院吗?这右胳膊刚才复位后被医生用绷带固定在胸前,看他比划的意思,三十天才可以拆掉绷带。想一想未来的三十天,以及拆掉绷带后将近两月多的漫长恢复期,索菲亚惆怅得发慌,可是不让住院,也只能回去了。

医生表情严肃,点点头,就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朝向刚进来的下一位病人发出询问,不再理会索菲亚。

索菲亚讪讪地跟着地中海男离开急诊中心,打车回到公寓。

“我叫克劳斯克,看你平时很少出门,也没人来往,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吧?好像还不懂希腊语?那这三十天怎么过?”

哦,这家伙居然会法语?索菲亚突然对克劳斯克有了强烈的亲近感。

“我在法国留过学,现在宅家搞搞设计,我来照顾你。”克劳斯克不等索菲亚表态,已经自顾自地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三楼。

索菲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喜欢,话不多,做事果断利索。

索菲亚最怕的就是遇上自己父亲那样可以滔滔不绝讲大道理直到对方认错才罢休的人。

回到房中,索菲亚疲倦万分,很想躺下来歇一歇,至于克劳斯克做什么,索菲亚已经没有精力去揣测,反正,感觉他还不坏。

索菲亚挨着床边,小心翼翼地要坐下来继而躺倒,床又开始晃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听起来要比往日更加刺耳。索菲亚迟疑地站了起来,准备挪到沙发上去,再看看沙发上堆满了各种杂物,根本没有平躺的空间,索菲亚不由得眼睛一红,无奈地再次小心翼翼去凑到床上。

“嗨,算了,算了,跟我走,去我家,睡我的床吧!就你这破床,你这身子骨,可不敢再摔了哈!”

索菲亚困极了,也不想再动脑,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到了克劳斯克的家,稀里糊涂地躺在了克劳斯克的床上。

枕头上淡淡散发着男子特有的气息,索菲亚微闭着双眼,小心平躺着,不敢让右肩壁受到任何触碰,大约镇痛药已经过了有效时间,只要稍稍有触碰,索菲亚就痛得头晕恶心。

哎,索菲亚内心叹息着,如今沦落到依赖他人的地步,父亲如果知道了,估计又要长篇大论结合历史案例来论证她率性离家出走的错误了。

似睡非睡中,索菲亚闻到一股香味飘来,这才意识到一个上午折腾过去了,自己滴水未进,饥饿感袭来,索菲亚听到自己肠胃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声音有点大,克劳斯克大概是听到了,所以才发出那种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声?

起来吧,吃饭!索菲亚听到呼喊,悻悻然,坐到餐桌前,一看居然是她爱吃的比萨,也顾不上多想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索性厚着脸皮吧!

3.索菲亚没主见

终于在deadline之前完成了一单稿酬金的插画作品,可以喝几口葡萄酒放松放松了!

克劳斯克起身揉揉酸痛的脖颈,端着两杯葡萄酒,走向卧室。

果然,索菲亚醒着,斜靠着床头竖立的枕头,拿着她的小笔记本用左手在敲击着文字,看来又在写作了。

这个女人真奇怪,搞写作的人,应该是思维敏捷、情感丰富细腻的人吧?

怎么她看起来什么时候都迷迷糊糊的,这一月同居在一个房檐下,没见过她主动提议过什么,如果要跟她商讨,如果克劳斯克用肯定句表达,索菲亚的答复通常都是:“行,好的。”克劳斯特使用选择疑问句,“咋都行,你看着办。”如果是设问句,“我也不知道,抱歉。”

“索菲亚,来喝杯葡萄酒吧。”

她肯定会说:“好的。”然后搁下小笔记本,接过酒杯。

果然如此。索菲亚和爱丽丝真是一模一样啊,克劳斯克看看依靠着索菲亚臀部的爱丽丝,它正两个前爪抱着头仰着肚子,憨憨睡着。

克劳斯克笑一笑,倒也简单省事。

前女友珍妮个性强悍,热衷社会事务,喜欢发表时评,常常嘲讽克劳斯克整天就知道抱着电脑不是打游戏就是画些稀奇古怪的插画。

克劳斯克喜欢珍妮浑身散发的生命热能,只是,天天被小太阳珍妮烘烤着,克劳斯克感觉越来越疲惫,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月亮,挣自己的六便士。

克劳斯克将空了的两个酒杯收起,到厨房里仔细清洗干净,伸伸懒腰,准备回到书房,继续玩奇幻游戏《Darkfall》,习惯性看了一下冰箱上的小贴士。

哦,对了,今天是索菲亚复位三十天拆掉绷带复查的日子。

克劳斯克喊了一声,索菲亚乖乖地从卧室出来。

克劳斯克看看她头顶毫无秩序的头发摇摇头,这个女人哪有一点女人的精致追求?一点也不法国。

时间还早,行,给她洗发吧,免得邻居或医生看了,产生误会。

克劳斯克带着索菲亚到浴室,让她躬着身子低头就行,然后打开热水,试着温度正好,熟练地替索菲亚清洗着过肩长的头发。

再拿来吹风机,给她把湿哒哒的发丝吹干吧,免得再感冒。

这个女人真配合,很快所有发丝在克劳斯克的照料下清清爽爽地乖顺了。

窗口吹来微风,将索菲亚细柔的一缕发丝扬起并拂过克劳斯克的脸庞。克劳斯克欢快地笑了,吹着口哨,轻柔地将这缕调皮的发丝捋回索菲亚的耳边。

复查一路很顺畅,原本频繁堵车的路况没有出现,在医院候诊也很快,但索菲亚的恢复状况并不像医生预料的那样乐观,皱着眉头的医生开了一些处方药。

看来,索菲亚还得需要继续被照顾着了,克劳斯克习惯了索菲亚的存在,挺好。

4.独自出门

时间一晃,和特劳斯克同居也将近九十天了,索菲亚感觉日子过得很快,也很愉快,被克劳斯克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索菲亚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感。

又被退稿了,关闭电子邮箱,索菲亚怔怔地看着空空的文档,脑子中回想着编辑的答复:空洞,文风粗粝,期待下次稿件。

心灰意冷中,索菲亚索性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打开消消乐,一关一关地机械地玩着,那种熟悉的沮丧感再一次弥漫浸透了索菲亚。

手机颤动着,看来有啥短讯了,索菲亚懒懒地拿起手机。

哎,索菲亚看完叹口气,喝凉水都塞牙,偏偏遇上第一次续签永居证要到期了,再拖延,永居证可能就要失效,可能被遣返。

想到遣返,索菲亚脑海中映出父亲喋喋不休的面孔。父亲是历史教员,擅长声情并茂、自如调遣各种史料给母亲还有索菲亚讲道理,而且从来不会直接把道理讲出来,史料一个接一个讲完后,以“你明白了吗?你的问题是什么,来,说说看”来收尾,接着就是静默。

如果母亲或索菲亚的回答不如父亲意愿,父亲就会又来一轮历史史料的援引,毫不重复,直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地完成了对答。

母亲习惯了父亲的调教,每次回答都对答如流,只是,其他时光里的母亲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抑郁。

索菲亚越来越怕面对父亲认真而隆重的历史教导。学会了迅速甄别父亲真实立场和观点,如何第一时间迎合父亲。

母亲前年得病百般抗拒不愿认真治疗,确诊十来天就迅速枯萎去世。

索菲亚抱着母亲遗体痛哭一场后,顾不上参与母亲的葬礼,就借故希腊一家出版社邀约商谈版权,逃到了希腊。

希腊是安全的,因为父亲作为历史教员,一直以法兰西为骄傲,不屑于光临其他任何国家,他挚爱法兰西,绝对不会为了女儿离开法兰西一步。

克劳斯克最近接单很多,无暇脱身陪护索菲亚办理续签事务了。克劳斯克抱歉地耸耸肩,索菲亚摔伤以来,写作进度极其缓慢,没有任何收入,为了维持俩人生活,克劳斯克只能多接单了。

大概是看出了索菲亚的踌躇和不安,克劳斯克上网查阅后耐心地将续签中可能问到的问题逐一罗列出来,并注明如何回答,怕索菲亚希腊语发音不标准,还将每一句标标注上英语音标。

索菲亚踏出公寓楼,门前的一排鸢尾花开得热烈,迎着阳光,浑身冒着晃眼的骄纵。索菲亚不禁弯腰抚摸着鸢尾花的黄色花瓣。

一边步行前往百米之外的公交车站,一边打量着变得有些陌生的街景,索菲亚忽然内心生出几分雀跃感来。这种雀跃感似乎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让索菲亚不禁忘了继续欣赏春光里色彩明快的一切,什么时候也这样雀跃呢?

车晃动起来,开向移民局方向,索菲亚看着车外晃动的街景与路边人流,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每次离开父母去外婆家度假就是这种雀跃感,还有,逃离法国之时,也是这种感觉!

“逃离?”索菲亚有些困惑起来,克劳斯克从来没有说教,什么事情都想到极为周到,不需要索菲亚费神思考,索菲亚只需要安静享用即可。

索菲亚有些忐忑起来,忘恩负义说的就是自己吗?

独自办完续签所有手续后,索菲亚回来的路上完全没有了刚出门时的那种兴致。

因为,索菲亚尽管竭力避免接着想下去,但一个判断越来越固执地清晰地在索菲亚的头脑中出现:克劳斯克其实和父亲一样。

克劳斯克喜欢温顺的索菲亚。

5.尾声

索菲亚打开三楼自己的房间门,紧挨着墙,慢慢巡视着屋内的一切,这里破败,这里凌乱,这里……

那个让索菲亚摔伤的床,在窗口洒进的阳光中,还是那个老样子,等待着索菲亚来惊动,然后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关上了。

生活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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