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14）

上一章

到了下午两点，他们终于走出积雪覆盖的世界，来到一片密林边缘。此时他们早已是饥肠辘辘，阿和牵着马找到一处青草茂密的地方，她丢下缰绳让马在那里吃草。然后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上，脚上传来的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告诉她，那些水泡都已经磨破了。她脱下脚上的鹿皮皮鞋，蓝色的袜子上已经沾满了黄褐色的液体，那是水泡破裂之后流出来的混合着黄色液体的血液的颜色。现在袜子已经整个粘在脚上了，她看了看，又把鞋穿上。从地上站起来，往不远处的密林里走去。

“阿和，你要去做什么？”小诺躺在草地上，无精打采的问她。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她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的说道。那条小黄狗先是跟在她身后，这时发现主人要去的方向是前面的树林，就知道主人是要去打猎了，于是汪汪地叫着，飞快地跑到前面，率先冲进密林深处。

阿和这次出门没有带猎枪，只随身携带了一只弹弓。虽然不能捕到大只猎物，但是打些野鸡野兔也是没有问题的。她的运气很好，刚进林子不久，就发现一只野兔。她用弹弓瞄准它，咻的一声射出石头。石头精准的打在野兔的身上，它受了伤转身逃跑了。猎狗飞快地追上去，没多久，就叼着那只逃走的野兔跑了回来。

“小黄好样的！”阿和高兴地冲它竖起拇指称赞道。弯腰接过它叼回来的野兔，晃悠悠的拿在手里，又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路，她在树上发现一只松鼠。这一次，她射出去的石头打在了松鼠的头上，松鼠像一只成熟的果子，从树上栽倒下来。小黄狗飞奔过去捡，叼在嘴里送到她面前。“小黄，我也很棒吧！”她得意地笑着问冲着她摇尾巴的猎狗。那小黄狗把尾巴摇的更欢了，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

她颠了颠手里的野兔和松鼠，沉甸甸的重量足够他们吃饱一顿了，就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只大鸟扑闪着翅膀从它们经过的树上飞过，小黄狗停下脚步冲着树上汪汪地叫。“小黄，别叫，不要吓到鸟儿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能打鸟，连吓也不行。”泽多旺村的村民们，因为生命之鸟的缘故，敬奉鸟儿为神明。故而，从不打鸟。虽然阿和自小就离开了泽多旺村，但也因为黑鸟的原因而喜爱这世界上的所有鸟类。唯一不一样的是泽多旺村的村民把鸟奉为神明，而阿和则是把鸟儿当成自己的亲人、朋友。

看着这只大鸟振翅飞走的身影，阿和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自己的黑鸟。阿和出门的前一天晚上告诉黑鸟自己第二天就要出门去找哈桑，事实上她们就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多次了。黑鸟支持阿和出来，但是当阿和提出要它和自己同行的时候，它却拒绝了。它说他到了外面就无法生存，但是不管阿和走到哪里它们灵魂之间的感应都会一直存在。当阿和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飞到她的身边。

阿和带着猎物回来的时候，小诺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可以说是崇拜了。他惊叹着从草地上跳起来，接过阿和手里的野兔和松鼠，兴高采烈的像阿和五岁时第一次吃到糖果时的样子。他苍白的脸兴奋的泛出红光，用惊叹的语气说：“阿和，你简直就是一个凯旋而归的女将军！”

阿和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说：“我去把它们收拾干净，你去捡些干柴过来。”

小诺兴冲冲地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儿就抱了一捆干柴出来。他们在一汪清泉边生起火，用一根木棍串着兔肉和松鼠肉架在火上烤。因为阿和的马要每天补充盐分，她随身带着一包盐。在这荒野里，这一小包食盐是他们仅有的调料。她把盐均匀的撒在肉上，不一会就哧溜溜烤出油来，诱人的香味紧跟而来。调皮地钻进鼻翼里，引出连串的口水。

咕咚，不知是谁先带头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在肉烤熟之前就没有停下来过。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阿和和小诺谁也不愿意承认最先吞下第一口口水的那个人是自己，推来推去，最后他们一致认为那第一声响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是小黄狗发出来的。

吃饱喝足之后，天也快黑了。暮色四合，大地渐渐淹没在深沉的夜里。从雪地里吹过来的寒风呼啸着奔向远方，这里离雪地不远，依然寒风刺骨。但因为眼前没有茫茫的白雪，故而在心里感觉要比在雪地里暖和的多。

阿和忍痛把粘在脚上的袜子脱下来，因为粘的太紧，脱下来的时候扯下许多带血的皮肉，伤口又淋漓地流出鲜血来。小诺把她脱下来放在脚边的鹿皮鞋拿在手里看了看，嫌弃地捂住鼻子说：“到下一个城镇时，我给你买一双新鞋。你这双鞋太笨重，也太大了。不好走路不说，还磨脚。”说完，他又看着阿和，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说：“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出远门需要走很多路，最重要的就是鞋子。一双轻便柔软的鞋子，才可以把你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都说女孩子爱漂亮，不讲究实际，你这双鞋，既不漂亮，又不实用。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穿着它出远门。”

“不用了，我就穿这双，这皮子多穿几次，穿软了就不磨脚了。”阿和眼泪汪汪的解释说。这双鞋是有些大了，那是阿妈今年夏天做的，准备让她明年脚长大一点再穿的鞋子，所以她现在穿着就有些不合脚。因为她在离开家里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找到父亲之后，就再也不回去。阿妈已经陪伴了她这么多年，她已经长大了。她希望哈桑能够在阿妈接下来的生命中一直陪伴着她。所以，她出门的时候除了带几件阿妈亲手为她做的衣服和布鞋之外，就穿了这双鞋子。这样，就仿佛阿妈一直在她身边一样。布鞋虽然穿着好走路，可是不耐穿，她穿着走了多远鞋就会坏。所以，她一直都宝贝的把布鞋装在包裹里，舍不得拿出来穿。此刻，听到阿妈为她做的皮鞋被小诺这样嫌弃，她又气又急。可是未真正生过气，也没有和人争辩过的她，除了急出眼泪来，又说不出一句话来为自己的鞋子分辨。

见到她脸上大颗滚落的眼泪，小诺还以为是因为脚上的水泡太疼了而疼出来的。更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到下一个城镇时，一定要为她买一双新鞋。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一些野果。吃了酸涩的野果之后，就又出发了。这里已经没有了积雪，马儿也吃饱喝足了。阿和邀请小诺骑她的马，小诺看了看高大健壮，浑身的皮毛发出油亮光泽的枣红马。苦笑着说：“你脚上磨了那么多水泡，还是你骑吧！况且我也不会骑马，”

阿和再三表示自己会教他，可是小诺还是慌张地摇着头拒绝。他是真的不敢骑马，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有着和他的身材一样纤细的胆子。

见到他眼里的胆怯，阿和相信他是真的不敢骑马了。于是，也就不再推迟，走到马儿身边轻巧一跃，便灵活的翻身上马。矫健利落的身姿落在小诺的眼里，他的脸上流露出惊艳的神色来。在这之后的很多年，当小诺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早已从层层密封的盒子里溜出来，落在阿和身上时。他翻阅往事，最先浮现在眼前的，就是阿和今日翻身上马的利落身姿，紧接着，就是一只红彤彤的苹果和握着苹果的那只小麦色的手。可是，当他发现这在身体里潜伏已久，却一直被他可以忽视的爱时，他已经错过她了。

而此刻的他，对于心中刚刚萌芽的恋慕还毫不知情。他只是感觉今天的阳光很暖，风很轻，天空高远而深邃，骑在马上的阿和美丽的像一只漂亮轻盈的鸟儿。迎面吹来的暖风，让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他背着自己寸步不离的背包，看了看马上的阿和和被她挂在马背上的他的吉他。他觉得，这匹马儿也不那么可怕了，甚至还有一些可爱。他心情很好的伸出手去摸马儿脸上浅短的绒毛，刚摸一下，那马就摇一下头，扑一声喷出一口带着青草味道气流，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正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这是他们一路上经过的，最繁华的一座城市。林立的高楼，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这里的人们也比他们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友善，每个的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容。他们赶了一上午的路，此时肚子已经饿了。小诺带着阿和来到一家食客如云的餐馆外，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殷勤地接待他们。但是却对他们牵着的马儿犯了难，停车位他们是有的，可是栓马的地方，却是没有。于是，他为难地对他们说：“两位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可以拴马的地方。您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听了服务员的话，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觉得人家说的也有道理，所以也就不再说什么，打算去别的店里看看。身边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妇女听到了服务员对他们说的话，于是高声地喊了出来：“哎呀呀，你们开门做生意的，竟然还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开车的让进，骑马的不让进！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和嫌贫爱富吗？而且，这两个人都还是孩子，你这个人的心怎么这么坏，竟然忍心这样对待两个这么小的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她的说话声，吸引了很多人好奇而兴奋的目光。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这边。

她这么大声一嚷，那服务员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急急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去找一个地方拴马，把马拴好之后，就过来吃饭。”说道最后，他的声音里竟然已经带着哭腔了。

连衣裙妇女怀疑地看着他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是这个意思！您可以问问这两个孩子，我刚才是不是这个意思。”服务员的脸这时又涨成通红的颜色了，他紧张地看着小诺和阿和，眼里露出可怜巴巴的祈求的神色，仿佛是一个被污蔑杀了人的嫌疑人，在等待着法官最后的判决。

小诺和阿和有些疑惑了，他们刚才理解的意思和花裙子女人的意思是一样的，可是现在这个服务员又这样说。他们见到他紧张的脸上都冒汗了，表情扭曲的像是要哭出来。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阿和在这样的目光中感觉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笑着说出了他想听到的答案。

“是的，刚才这位叔叔就是这个意思。”她说。然后，那些紧盯着他们的，好奇又兴奋的目光瞬间都消失了，人群里似乎还传来几声遗憾的，拖长了音调的“哦”。那个花裙子女人脸上失望的神色更明显，她不悦地对服务员说：“哎！你以后说话说的清楚些！”

唯一高兴的是那个服务员，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对他们说：“我来帮你们栓马吧！”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因为我的马儿不习惯陌生人牵它，它会害怕的。您告诉我哪里可以栓马，我自己去栓就好了。”被他突如其来的殷勤弄的不好意思的阿和，手足无措地开口问他。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吧！”服务员热情不减地径自走到前面为她们带路。他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问道：“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家里的大人呢？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出门？”阿和就告诉他，自己是出来找父亲的，母亲生病了，所以她出来找离家多年的父亲。说着，她就将挎包里父亲的画像拿出来给服务员看，问他有没有见到过哈桑。

听了她的话，这个身材肥胖的男人眼含着同情的泪水。他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从阿和手里接过画像，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摇着头对阿和说：“我没有见过你的父亲，我们店里每天会来很多客人，人太多了，即使他来过我们店里，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你别灰心，我会帮你找的，只要他在这个城市里，我就敢保证一定能帮你找到。”

说着话，就来到了餐馆后门的露天停车场。他指着停车场边上的绿化树对阿和说：“你就把马栓在那里吧！”

阿和栓好马后，从马背上拿下搭链和吉他，小诺从她手里接过吉他。服务员殷勤地伸出手要帮阿和拿搭链，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他又想要帮小诺拿吉他和他的背包，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小诺的背包，小诺就急忙跳开了。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您帮忙了，谢谢！”小诺带着些激动和紧张的神色对他说道。

“呵呵，你们还真客气。真是两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小家伙。”他讪笑着说。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喊声“怎么能把马拴在这里，这里不是拴马的地方，快把马牵走。”

阿和一头雾水的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着城市管理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生气地对她说：“快，把你的马牵走，谁叫你拴在这里的？”

“是我叫她拴在这里的！”男服务员傲慢地说。

“这里不能拴马，快把马牵走。”制服男子说。

“这个停车场是我们老板租下来的，我们叫她拴在这里，她就可以栓在这里！”

“这里是租给你们停车的地方，可不是用来栓马的。车是停在地面上的，可马是拴在树上的。马拴在树上，就会伤到树皮和树根。所以，不能拴在这里。”制服男解释道。

阿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决定照他说的去做，把马牵到别的地方去。那个服务员却不同意她这么做，他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拉着小诺。站在街上大声地嚷道“哎呀，大家快来看啊，这对孤苦伶仃的兄妹千里迢迢的出来找父亲，在外面无依无靠的漂泊，多可怜啊！刚好走到我们店里，肚子饿了想进来吃饭，顺便托我帮忙寻找他们的父亲。可是这个人竟然不让他们把马拴在我们餐馆租下来的停车场里。简直是太冷血，太狠心了。”

人群迅速围拢过来，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激动而神圣的神情，大家看着穿制服的男人。发出啧啧的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人说：“真看不出来啊，徒然长了那么一副和善的脸孔，没想到心肠却是这样的。”

他的话马上就遭到了反驳：“哪里看起来友善了，我早就看出来他眼里时长流露出来的冷漠的光芒了。只是没有发现切实的证据，就一直没有说出来。害怕冤枉了好人呐！”说完之后，他又高声做出了总结：“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这种人，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早点说出来了！”

有人附和着他说：“你是对的，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不过，以后再发现这些蛛丝马迹的时候，还是请说出来吧！这样大家也方便做好防范，并且密切地关注他。”

“不过现在既然发现了，就不能让他再在这个岗位上了。”有人说道。他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同意。所有人都附和着说：“是的，不能让他再在这个位置上了，这样的人不配穿这身为我们服务的制服。”

“对，他不配穿这身制服！”人们一起喊出这句话来。紧接着，人群一起涌到制服男跟前，去脱他的衣服。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最先出手打了他一下，紧接着，更多正义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等到他们脱下他身上的制服，再散开时。他已经伤痕累累的躺在了地上，脸也肿的不像样子。小诺和阿和想向走去，看到他们向他走去，他的脸上流露出犹如被狼群抓到狼窝里的羊羔一样惊惶的表情。阿和触电般停下脚步，跌跌撞撞的被服务员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