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路

下了高速，他发现雪下起来了。

  石家庄不常下雪，但强过南方的执拗，偶尔还是会飘点轻雪，不着痕迹地落在归来的人的肩头，提醒着他们纬度的变更与人情的依旧。他慢慢在人行道的红砖上踱步，好像要把这一年的离别的光景都揽进眼底。

  第二天，这兀自飘飞的雪片会被轿车的热气蒸化，碾成轮胎花纹的灰泥，伺机让大意的路人摔上一跤，不过这倒不关他的事，明天他就要坐上碾着细雪的长途客车，小心翼翼地回到乡下去，和家里的亲戚过年。迎接变瘦了的夸赞，旁听对发型的议论，婉拒多在老家多待上几天的挽留，他知道自己有事要做——参加从小到大的同学聚会，为叫不出挂在嘴边的名字而苦恼，但他明白，忘掉的大都是仅仅的利益相关，叫不出来也无关紧要；回学校去看看老师们，不知是对老师的想念还是对校园的眷恋，仿佛回到这里，做什么事情撒什么野都会愈发痛快和安心。

  思绪被冷风牵扯到眼前，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轿车都自顾自地来往，一辆或许是白色的货运卡车停在路边，积满灰的后厢门上执拗地擦出“冀A”两个白底的蓝漆字，宣布着自己根正苗红的籍贯，石家庄还是那个灰天里横着枝杈的石家庄，他却觉得这个城市变得不那么真切了，可能是雪的缘故吧———他爱着雪天，雪不像雾和雨那样恼人，像是云坠地的舞蹈，优雅而不着痕迹。他想起他去的南方，那里要穿着笨拙的鞋套，在雨里小心翼翼地缩着双手，走向雨幕另一侧的某个灰楼里。

他想着这城市太久了，但回来却发现一切竟依然如故，仿佛在岳麓山小憩后醒来发觉在家中安睡，他在天桥的楼梯处站住了，但随即又迈开了双腿，他的双腿知道他要去哪：蹬上自己的车子，带上球鞋——科大，铁大，体育公园里踢一场久违的足球；踱着步子，在正东路上请谁吃碗板面；坐上一号线，从朝晖桥一路坐到时光街…他发现这里依然有着熟悉而新奇的光景，让他呼吸急促，他崭新的石家庄在雪片里拥抱着他所有关于冬天美好的想象。

还有他最想念的他们，他猜想着他们的反应——“你又胖啦”，“穿的和黑瞎子似的”，就算是一句“他妈的”，后面也会跟着一句带着哭腔的“你咋才回来”…想着想着他就傻笑起来，连脚下碾化的灰雪也不再滞重了，什么时候三三两两吃个火锅，抱怨抱怨生活的不快，然后笑得像个孩子：他是石家庄的孩子，回到这里就回到了一切美好与闲适，在冬天的路上踱着安心的步子。

下一站，五一广场。他在公交后排的座位被急刹唤醒，他发觉自己的冬天，还是走在长沙的路上啊。

为什么看不清黄兴广场了呢？他抹了抹眼角，坐上了回程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