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挂

作者: 茹冉 | 来源:发表于2017-08-20 10:52 被阅读0次

    【壹】

    这只是一个一般的宾馆,没有压人的气派与豪奢,也不是寒碜的十几元睡铺。但第一次住在家外面的花尹,绝对没有想到,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已不由分说地雄踞她记忆的密室,简质的布局,洪烈的味道,使她忍不住前往轻敲,那心底密门。

    一次又一次地在密室门口停下脚步,毕竟在味道面前,我们最容易投入,也最容易再次失足。布局便是例证,气味便是思路,再强悍的例证,比不上演算的思路,思路一旦铭记,例证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她在几次水到渠成后戛然而止,回忆是项艰苦的体力活,而想回忆又怕回忆便是一桩残酷的自虐,搞得她几乎是一身酸软地瘫睡在床上。

    “慧,我真的压抑到很累了,你帮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好不好?”

    我渴望素材,可我害怕去触摸别人的隐私,那种感觉像是签下军令状,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错觉。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孩,十八岁的花季玉容,挟带着两滚寂泪,梨花一般无助的凝视,像软软的囚禁,我输了:“你说吧!”

    其实在这之前她曾跟我说起这事,希望我写出来,半年的同事,加上推心置腹的朋友,我必当全力以赴熬夜奋笔。可是听了之后我找不到一丝触点,也就迟迟难下笔。我知道她必当剪辑了一些关键细节,也知道当味道再次弥漫开来,一切便由不得她。

    就像今天,她几乎是断断续续,红着眼眶,讲完了那最难触碰的角落。

    “慧,我现在在你面前,真的是一丝不挂了!”一丝不挂,我立刻将视线,切到杭州的那个雨夜……

    【贰】

    有一种策略叫曲线救国,聪明的花尹自然是懂得的。当初在最忙的时间段,向公司老总千难万难地请了假,然后奋不顾身地从深圳飞往杭州,说是工作压力太大想放松下,其实是怎么也割舍不掉心底人。但是男友阿立早已挑明,分手吧。都是韶华正立、血气方刚的人儿,谁都不愿委曲求全。可是在爱的舞池,谁先失了心,乱了阵脚,谁就该先出局。但花尹已经管不了了,你要让我置之死地,我偏要挥师北征,给你个绝处逢生。

    嘴上是强硬的,心里却怯弱而忐忑,无法直接面对他,她便想到初中的一位在杭州工作的异性朋友,所谓的曲线救国,便是告诉你在我的生命中未必就你这一条线索,实际上却是千回百转都离不开那根主线,就像她还是告诉阿立她来了,还把好友订房的具体地址发了过去。她想,你再绝情,一面总是要见的。

    杭州机场处,高亦烈兴高采烈地朝着花尹挥手,看到他,她的酒窝毫无防备地浮上嘴角。这个追了她将近三年的男子,虽然在爱的审判席上被判死刑,席下依然以死缓的笑容等待奇迹。他平日里虽然沉默而无趣,可是一见到花尹立马便换了精神,来了兴致。花尹不由得低下头来想,若爱总是不断地错位,我何时能够找准自己的坐标。

    再一抬头,已经到了一家宾馆前。高亦烈已经按照她的请求定了个标准间,花尹拿出身份证后便迅速看一下墙上的价位表,记下来后准备待会还上,免去了一份难还的人情。到底不一样,她想起那时她从深圳去广州看望阿立,阿立那时是两个月一起领工资的,于是便先问她借钱住旅馆。“你什么时候还我呢?”花尹撅着嘴巴故意问道。“你是我老婆,我用一辈子来还你。”他说。我还记得花尹回忆这句话时,难以平抑的幸福与满足。

    一辈子?花尹的酒窝变成了略带讽刺的抽搐,不知不觉地她已经看到了813门牌号。或许是一直沉浸在自我的情绪里,她根本没有发现高亦烈的层层叠叠的变化,那像是木乃伊忽然挣破了附体的白布,露出干涸恐怖的内里,吓坏了花尹。

    “亦烈,你干嘛?”高亦烈早已冲上去死死地抱住花尹,疯狂地吻着。扯得她发丝凌乱,衣衫已破,无所适从。在花尹的最初设想里,高亦烈是个疼人的大哥哥,会在送她至宾馆后谦谦一笑,然后转身离去。极力的反差,她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忽的想起曾把阿立的号码弄成快捷键2(爱)。她刚准备从裤子里掏出手机,却不料在反抗的移步中触碰到床脚,一下子重心不稳,顺势倒在床上。而高亦烈,觉得这是一种嗅觉太重的刺激,自然狠狠地压下去,狰狞得让花尹不忍再看。趁亦烈太过投入而全然未觉之际,她把电话放在枕头旁,拨通了阿立的号码。然后将高亦烈猛地一推,按下扬声器,狠狠地说:

    “真没想到你是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亏我那么信任你!”

    “花尹,我真的是太爱你了,太喜欢你了!”

    “若你这样强迫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你信不信,要是你得逞后,我一下子想不通,会从这八楼上跳下去的,到时你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高亦烈这时才清醒了些,花尹惊魂渐定,在足足两分钟的沉默后,这时谁的铃声响起,是陈奕迅的《一丝不挂》:“不聚不散,只等你给另一对手擒获/以为青丝,不会用上余生来量度/但我拖着躯壳,发现沿途寻找的快乐/仍系于你肩膊,或是其实在等我舍割/然后断线风筝会直飞天国……”

    气息复杂的空间一下子被这磁性而刺心的歌曲沉淀了下来,剩下恐惧、怨怼、失措、落寞的对视。

    花尹拿起电话,知道是阿立打过来的:“阿立,你到底还要多久就到?”这话是她灵机一动说给高亦烈的,阿立许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心疼的一声:“花尹,你没事吧,我在路上,马上就到,他妈的,我待会揍死他!”

    由于“死”这个字攻击性本来就强,加上阿立愤恨的语气,高亦烈的心头被猛得撞了一击,才缓缓从床上爬起。花尹这时拿过提包,掏出一些钞票,她本想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很想骂他个狗血喷头,可是眼前这个男子的确是曾经宠她等她的大哥哥,即便一转眼面目全非,她还是狠不下心。

    “这是你的房费,你赶紧走吧!”她不愿相信刚才的一切,不愿从生来纯洁的小天使,一下子变成从污泥里奋力洁身的残荷。外面下雨了,听声音,一定很大。

    他恨恨地看了她手里的钱,转过身,以最无奈的背影关上房门。

    高亦烈走后十几分钟,阿立终于赶到了。花尹立马扑进阿立湿淋淋的怀里,痛哭失声,那时她感觉阿立不是爱人,而是亲人。“他人呢?妈的!”花尹感觉到阿立的双手早已握成一计猛拳,逮到人的话可能会顷刻见血。

    他心里还有我,无论如何,花尹觉得自己刚才即便遭遇再大的屈辱,现在的内心是安宁而渐次重生的。

    “阿嚏!”可能是刚才淋雨的原因,阿立明显感冒了。花尹刚准备去拿毛巾给他擦水,却不料他一把拉过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丢在了风里雨里,再也捡不会来。

    “花尹,花尹,花尹……”

    花尹知道他现在有很多话说,却不知怎么遣词造句,便抬起双手,也试着抱起他身子,紧一些,再紧一些。有时,一个简单的拥抱可以抵得上千言万语。

    这时她感觉到阿立有种很坚硬的情绪正在潜滋暗长,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笑着闹着便打发完毕,可如今她很想看顺着情绪本该的方向,会有怎么的风景。

    “这次为什么不阻止?”他想起以前一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以各种方式逃过险滩,毕竟她年方十八,虽然出来工作得早,但自知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便自然要拿捏自己的分寸。

    “为什么?”他似乎已经有了阴影,虽然曾黯然过,为她对他的不信任而神伤,可是如今倒谨切起来。但是花尹并没有说什么,半身横躺在床上,双臂绕住他微微抬起的头,压向她脖颈处……

    第二天一觉醒来,她一掀被子,阳光洒在他酣睡的脸上,她洁白的胴体上。她竟有初为人妻的羞怯,但这辈子能在心爱的人面前一丝不挂,还有什么做作的理由去故作矜持呢?她试着将心情调得自然些,却还是露出了窘音——就在她满足地端详他在温阳之下的憨态时,他一睁开眼捕住了她。她视线突然散躲开,然后将洁白的被子往上挪动,遮住乳身。

    她又试着重新凝视着他的双眼,岂知他昨晚的痴缠随着时间一去不返。温柔告罄,冷酷掀被。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愤怒地抽搐,那些咬牙切齿的风从春的嘴角轻吐开来,四月的杭州,早晚依然冰凉。而她,需要去年夏日的炎热,温暖此刻的冰肌。

    【叁】

    去年夏天,花尹的闺密小雨忽然神秘地告诉她,她发现了一个免费照艺术照的好途径。花尹虽自诩娇颜,酷爱照相,但是天下无免费的午餐她还是懂的。公寓里,她自顾自地洗衣服。小雨急了,一把抓过花尹,亲自打开了一个网址,然后用新闻联播的口吻解释道:

    “你看,在这个同城网上,有个摄影俱乐部。这里面的摄影师找一些免费的模特,然后帮她们免费照相、免费P照片。照片双方都可以保存。”

    “也就是双赢互利?”花尹突然来了精神。

    “总算开窍了,这么说吧,我已经QQ联系了摄影师,是个毕业生。但我一个人还是不敢去,毕竟是陌生人。你和我一起去,一起照相,怎么样?”

    “好啊!”花尹一脸灿烂。岂知乌云总是潜伏在阳光下,看我们悲欢失措,日晒雨淋。

    2010年八月底的某一天,阳光正好,三人一大早在金沙湾碰了个正面。深圳多海,所以许多摄影师喜欢把地址选在海边。就在这时,有个男生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几瓶饮料,摄影师小李连忙解释:“这是我好朋友阿立,今天过来当我‘助理’的。”

    真不知是阿立的笑容感染了阳光,还是阳光下的阿立更显一脸金灿,总之,花尹觉得,阿立从远处走来,不是踏在海滩上,而是踏在她的心上。生命里的初次心动,原来是海浪扑来,沙滩上的足印不曾消失。

    花尹那次觉得,金沙湾的海忽然变得妩媚多情了起来。她和小雨光着脚丫,在浪花里尽情扑腾,摄影师提着个单反相机忙跌个不停,全力捕捉最自然的瞬间,而阿立,拿着个闪光灯傻傻地听凭摄影师调遣。这时花尹突然朝阿立望去,望着这个戴眼镜的清澈男生,开开心心地笑出了浪花,被摄影师补个正着。

    忙乎了一早,大家都要找个地方去吃饭了。可是当花尹和小雨把嫩嫩的小脚丫从海里打捞起来往沙滩上一放时,二人同时尖叫了起来——中午的沙滩被太阳炙烤得都可以去练铁脚掌了。小雨连忙拿出沙滩鞋,可是花尹在拿出高跟鞋后无奈地望向大家。这时阿立自告奋勇地弯下了腰,花尹又紧又疏地搂住他的脖子,他架住她的细腿,一提,便开始向“沙漠”进军。正当花尹沉浸在这滚烫的氛围里,却不知怎么全身倒在沙滩上。惊魂甫定后才知道,原来在背的时候阿立的眼睛突然掉了,高度近视的阿立一下子看不清路,摔了个跟头。找到眼睛的阿立把眼睛一戴,立马一脸歉意地扶花尹起来,花尹却一直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从来没有看到那么可爱的男生。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这样的残缺可能会是真正的完满。可是电话号码一留,便为这段无果的恩怨留下隐患。有时,擦肩是千载难逢,而过是万劫不复。

    短信的聊法最能看出彼此交心的成分,若呵呵哈哈等三言两语简单打发,不过是毫无火光的客气套词,但是阿立却习惯于用疑问句,花尹总是在一个话题后立马联想到另一个话题,短短一两个星期,两个人为中国的通讯事业再添一份力。后来花尹每次一大早上班,头都是昏昏沉沉的,因为晚上时她发现阿立短信回得渐渐慢了许多,为了不想错过,她一直开着机等待着。

    最后等来的是一句,花尹,九月份我可能要离开深圳了,你保重。当花尹收到这条短信时,一整天都无法集中精力工作,被老板一天训了三次。晚上回到寝室,花尹再也坚持不住,第一次打了那个铭记于心的号码。电话里,平日短信里的戏谑和暧昧一下子沉了下来,在现实和分别面前,人才会撕掉一层层防备。

    电话里,阿立很遗憾地说道,见你的那一天正是我递交辞职信的那一天,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或许我不会辞职,或许还会在深圳找份工作,但是我已经在广州找到工作了。花尹也是渐渐知晓,阿立是学医的,毕业至今才一年的他一直在一国营医药公司上班,工资是属于饿不死也富不了的一族,但是每天上班清闲得让他觉得活着便是一种浪费。对于这种不高不低不生不死的状况,他宁愿放手一搏。曾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是花尹一来,他才明了发丝三千,缘愁似个长。

    花尹听后极力回忆那日的海滩,原来那次灿烂的笑容下,那种孩童似的憨傻下,早已潜伏着一颗阴霾的心。只因他双眼度数太深,她无法一眼穿破;或许那一天他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纯净的花尹让他的天空忽的轻松明朗起来,让他恢复稚子不泯的真实性情。

    但有过一段失败的异地恋的他,还是冷酷地割断了情丝。花尹便也试着在时间里埋葬那一段还未盛开便已凋零的爱情,尝试着去接受新的开始。

    2010年10月份,亚运会即将在广州举行。花尹的内心也像是一场剧烈的运动等待开幕典礼,渐渐又演奏成一场暴雨前的阴霾而混乱的欢腾。她决定了,主动出击,去挑战自己的幸福。

    “十月放假时,我会去找你。在海心沙的亚运会开幕式场地外,我会一直等你。”

    “花尹……我……我想你……”她没想到,原来阿立会在电话里哽咽起来。她庆幸她的勇气。

    买票、期盼、上车,花尹压抑不住的兴奋。那晚,她刚来到了广州海心沙,电话突然想起:“你在哪呢,在干嘛呢?”

    “我在开幕式场地外的一颗树下,看小蛮腰的建筑物呢!”

    “我也看到一个小蛮腰!”

    正听着,花尹感觉一双缠绵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腰际,全身的血液向上沸腾,她禁不住扬起脖颈,任这股热流向上散去。平静后转身,看见阿立今天居然没戴眼镜,她把双手拟成眼镜形,架在他脸上:

    “为什么今天不戴眼睛呢?不怕跌倒吗?”

    “我戴了隐形的,怕丢了眼镜,再也找不到你了。”

    花尹全身一颤,拥上去疯狂地吻了阿立,在一棵他们不知道名字的树下。

    至那以后,两人算是默认了彼此的恋人关系,前途迷茫,爱情无望,但是二人毕竟年轻,便在爱的名义下去赌一场无望的明天。可是两地分居,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精神上他们都得承受旁人无法理解的痛楚。花尹是热切的,激情的,执着的,不顾一切的;可是阿立必须把这份甜蜜的爱情过滤掉所有的蜜汁,冲上现实的冷水,将一切的浓热狠狠降温,稀释。

    “你以后不要再两边跑了,这样很辛苦的,而且花费很大。”一次花尹来到阿立那,一进宾馆,阿立便说。

    “好啊,以后都不来了。那你抽时间去我那?”花尹一副孩子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花尹,我现在刚来广州,一切还刚开始,我压力也很大……有了你,我更有一份责任,我们都别胡闹了,静下心来忙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这时狡黠的花尹默不作声,将嘴唇轻轻压下去,调动全身的气息去挑拨,去激发,去转移话题。终于,阿立开始反扑,花尹又拼死挣扎,然后调皮地在他耳边轻语:

    “有了你,我也有一份重担,我们都别胡闹了,静下心来忙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阿立忽地邪恶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恨不得吃掉她的狂喜,狂喜里又夹杂着拼到末日尽头的释放。但是无论开头的火候点到多少,在突破底线之前他们都能慢慢平心静气,这是花尹多次调教的结果,花尹说,我想在结婚的那天,完完全全给你。阿立血气方刚,也曾抱怨过她是不是不信任他,可是看着花尹那副花容玉敛的无助样,他倒也能控制住自己。

    我想在爱里,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花尹定是吃准了阿立的娇宠,故而变本加厉起来。终于有一天,阿立对花尹说,以后少短信,少电话,少联系,我很忙。花尹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忽然不认识阿立了,是他变了,还是他本来就这么冷酷,花尹猜不透。

    花尹更猜不透的是,阿立忽然告诉他他可能要去杭州做服装生意,已经有朋友在那做,他会在过年的时候抽时间去看看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那我呢?”花尹的第一反应。

    “没有我,你还是你;没有我们,哪还有你?”阿立冷静地回答道,然后挂断电话。

    我记得当花尹跟我说这段时,一直红着眼眶摇着头,在她的印象里,阿立在广州工作好好地,为什么一下子又要去杭州,为什么变得这么陌生。

    我想,一个以事业为重的男人,怎么忍受得了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庸碌无为。他可以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面前痛哭,但绝不会在爱人眼底显露一丝脆弱。他拼劲全力撑起一片天空,晴朗而温暖,却一个人背负日晒雨淋,直到气力用尽,天空撕破脸皮,他只能先发制人,藏起自己的无助和胆怯。花尹,阿立在广州工作得一点都不顺利,但她不愿让你担心,因为他爱你,你懂吗?

    我懂,花尹噙着泪点点头。但愿,十几岁的天真,真能读懂二十几岁的眼神。她曾让他天真,但愿,也能保护他的眼神。

    阿立去杭州的前前后后,花尹当时既像赌气似的,又像懂事似的,至始至终一字未发,一语未提。一个星期后阿立回来了,最先给她电话,语气里多少还是沉练了许多。他说,花尹,我决定了,春节过后就去杭州。这个春节,我不回家,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好,还是不好,花尹一时乱了方寸。她想说好,但我们一辈子都一起过,而不是一个短暂的春节。2010年的春节,像一种无声的告别。

    花尹记得阿立离开深圳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花尹,我欠你九块钱和一个戒指。花尹一开始没听懂,后来经不住哭了起来,我等你,阿立,我等你一起去领红本本。

    再后来的后来,他们之间的联系日益减少,阿立总说他很忙,花尹的心却空闲成一大片的荒草,任它如何肆意疯长,也遮盖不住记忆的落差。渐渐,她似乎已经知晓了答案,一个月才零星的几次短信与通话,话题的锐减和沉闷的语气,让她不敢想起关于九元钱的承诺。

    “花尹,你去寻找新的幸福吧,我怕误了你的青春。”花尹知道会有这天,却没想到那么快。2011年的3月,春草碧色,春水渌波,款款柔情,化作一缕残恨,恨当初一赴绝城,讵相见期。

    花尹心想,你若已说出口,天南海北,我已无法挽回。若你的爱已捉襟见肘,那我干脆一丝不挂,看我们谁狠:“我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你保重。”话毕,手机一关,泪流不止。

    其实那时是有个男生一直追她,是个毕业在即的大学生,可她一直拒绝拒绝,等着他。或许她知道他是错的人,知道这不是缘分,但就是不愿放弃,一点点的,可能。

    而今,一点点,都被耗尽。给我一个月,我一定可以忘记你。花尹望望漆黑的夜空,将其撕成一片残帛,勒住自己的脖颈,让那些为他而呼吸的呼吸,一一吐死。凄凄长夜,相思与君绝,你我魂梦归散,各自转烛。

    可是这一个月,她工作又接连不顺,身体也每况愈下,有一次早上她居然站着站着就晕倒了。有时怜她,有时又恨铁不成钢,可是所有的问题一旦和爱扯上瓜葛,谁又有资格去品头论足。我只能每天督促她,吃饭吃饭再吃饭,只有身体强壮了,才有气力去康复情伤。

    却没想到,四月十号,她突然要去杭州,当时的我并不知晓全情,只当她心情难抑,出去散散心而已。于是杭州,从一块她缱绻的梦里水乡,变成一场挥之不去的悒悒梦魇。

    【肆】

    天一亮,梦都醒了,阿立起床洗漱,尽量让自己冷静。昨晚的阿立,不知是情绪的催化,还是心灵本身使然,花尹觉得那才是最真实的他。可是今早,他尴尬地想抹杀一切记忆,让花尹重生的心再次一层层剥落、枯萎、绝地。宾馆在西湖附近,阿立只是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陪她逛完了整个西湖胜境。在桥上,花尹故作开心地说:

    “你看,湖里真的有鸳鸯嗳!”

    “你再仔细看下,那都是假的,只是逼真而已。”阿立静静地说。

    花尹不禁低下头,又看看脚底的断桥,原来断桥本身不断,但是西湖如镜,已被桥身切成两半,说是断桥,实乃断湖。自断或他断,断桥残忍而理智地选择了他断,尽管它看上去妩媚而多情。她,不由得羡慕起断桥来,又恨岸堤那一丝丝编织梦境的垂柳。

    一个早上的时间一晃即逝,阿立铁了心是要送她离开的,整个游完的过程中,阿立不要花尹留一个正面的照片,花尹拿着相机,只得悄悄地在背影处留下影迹。我看见一张照片,阿立提着花尹的行李箱,在行人寥落的大道上走着,黑褐色格子衬衫背影。那时我真想当个爱管闲事的行人,抢过花尹手里的相机说,我给你们照张合照吧。

    他把她送上车后,花尹一个人准备逛逛杭州的其它景区,西塘,乌镇……但是在那些照片里,她的笑容,都像是在为一个人准备着。除了有一张,我记不得在哪儿,只记得日落时分,她坐在桥头,背景是杭州典型的老式住宅区,分两层,下层临水,有石梯直达桥水,石梯旁边有些船只泊在家屋底下;上层外貌古式,砖砌瓦房,但花尹说里面现代化的家用设备一应俱全。花尹的笑容至那张照片全然打开了,后来她指着照片对我说:

    “慧,我是第一次看到江南水乡的这种房屋,我愣住了,尽管我们向往着那种很古典很唯美的意境,但是正儿八经活在里面的人,不能为了附和现代人的审美需求,而过着几千年前人的生活,他们也需要电视空调电脑冰箱。一切都在变化,阿立也在变化,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只是一场梦,他醒得太快,我还恋恋不舍……”

    “你们之间相差五岁,你已经醒得很快了,亲爱的!”我抱住她,拍拍。

    后来花尹开心地告诉我,她恋爱了,看着小丫头神清气爽的样子,我着实为她高兴。我问,哪个男人那么有福气。她有些尴尬地说,就是那个一直追我的,要毕业了的男生张迟啊。慧,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残忍,将他当替补品啊。我心头一愣,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她看似打开的心还是禁不起自己层层的盘问与审驳?

    别想那么多了,好好重新开始。我安慰她,安慰地没一点底气。那时会想,人若能够喜新厌旧,也是一桩善举。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打烊中终于准备通宵经营了。我担心的事情很快发生了,一天花尹回来后惊慌失措地告诉我,她现在真的不知该怎么办,然后瘫睡在我的床上,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这些日子的挣扎和妥协一一撕碎,洒在我的地上,我一时都不知该怎么移步,而不至于踩醒那些破碎的心情。

    原来,花尹至那次离开杭州后,再也无法以一种完璧的心态去面对生命里新的爱情,杭州时她本想以此为一赌,如今却输到进退维谷。阿立曾在事后两天发了这样一条短信:“花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你。希望你忘记一切,找到更好的人。工作顺心,幸福快乐,立。”花尹对我说,当我已经决定剪掉一地长发、彻彻底底忘记他时,他为什么要来骚扰我,而我又该怎么面对张迟啊,他是个好人。

    新的男友很是疼她,疼到即便自己粗茶淡饭也要让她锦衣玉食,可是越是这样花尹越是愧疚,特别是当他说,花尹,我很爱你,但一定会等到我们结婚的那天,再要了你,我很快就毕业了,我会努力工作,给你个好的未来。

    花尹讲到这,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全身有些抽搐,我看着都揪心,也只能轻问一声:“你准备怎么办?”

    “前天从盐田分部回罗湖,在103B的公交车上,我看到一个背影,太像阿立了。慧,我忘不了他,特别是当我无法面对张迟时,我更忘不了他。”

    “阿立不会回来了,你醒醒吧!”

    “那我怎么面对张迟啊!我难受啊!慧……”

    听到这,我不禁流下眼泪,难道一个女孩为爱犯的错,真的一辈子都无法被原谅吗?

    “他不会介意的,傻瓜。”

    我介意!!!

    第二天,花尹便递交了辞职信,她去哪里我无法知晓,我希望她能回来,在哪里摔倒才能在哪里爬起。但也许她要将自我放逐,然后才能真正放开一些事情。心,可以是一间简单的宾馆,只要有房卡,出入自如,不用时还可以直接退房;但也可能是一间囚室,自己将钥匙丢进所谓的完美里。我希望她能把心,开成一间简单的宾馆,抑或旅社,没有那次记忆的味道。

    “慧,帮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我走了。希望能以我的口吻,写个结尾。”这是花尹上机前,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

    与其裹着这一身的牵附,我宁愿一丝不挂,明晃晃地走入世俗的烈日长街。到青春老死,到骨瘦如柴,再抓一把暮雪青丝,任你剔剪,看我一丝不挂……”我湿了眼眶回了过去。

    后记:文章作于2011年,文中名字都是化名。如今“花尹”已结婚生子,幸福美满,我没有去过问她后来的经历,空间里,照片上,看着她微笑,便觉得这个善良的女孩没有被辜负,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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