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女公子眉间有颗胭脂记

作者: d5a4644f8732 | 来源:发表于2018-01-20 22:28 被阅读633次
87版《红楼梦》香菱剧照

香菱原是乡宦甄士隐的女儿,乳名英莲,五岁上的元宵节上,家下人霍启抱着去看烟花,粗心之下被拐子抱走,养到十二三岁,当作丫鬟当街卖掉,先卖予冯渊,又卖予薛蟠,冯渊被薛蟠家下人打死,英莲跟着薛家人去了京都。

根并荷花一茎香------香菱

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借周瑞家的一趟行程安插了许多人物之线索,其中关于香菱的描写并无引人注目之处,但是从细处读来,觉其格外悲切。

(周瑞家的来至梨香院)“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钏儿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阶坡上顽”,周瑞家的眼中陌生的小女孩儿正是薛蟠强买了来的英莲,只是买来之后并未作妾而是先伺候母亲,此时宝钗亦给她改了名字,唤做“香菱”。

“(薛姨妈)说着,便叫香菱。只听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儿顽的那个小丫头进来了,问:“奶奶叫我做什么?””脂砚斋在旁批道:“这是英莲天生成的口气,妙甚!”只是这还不是香菱正面面对读者。

周瑞家的初见香菱就印象深刻,她拿了宫花匣子出来,便问金钏儿:“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时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为他打人命官司”在贾府这样的大族也算不得常事,众人“时常说”,猜测中,香菱至少须是美人。金钏道:“可不就是他。”“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的看了一回,因向金钏儿笑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蓉大奶奶”即是秦可卿。

香菱在外貌上与秦可卿相似,兼钗黛之美的秦可卿无疑是美人。脂砚斋批道:“一击两鸣法,二人之美,并可知矣。”然则香菱的命运却与秦可卿截然相反,秦可卿是其父从养生堂抱来的女儿,教养长大,嫁进宁府做孙媳,香菱却是官宦千金出身,下人疏忽之下沦为丫鬟。命运何其弄人。

“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哪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记不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钏儿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记不得了”四字,是香菱一生痛处,却也是一生幸处。不知来处则去路无望,不记来处则前路坦荡。香菱的根源,读者却忘不了。

有命无运与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香菱出场时,还叫英莲,方三岁,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彼时,她的父亲甄士隐尚是乡宦中的风流名士,母亲封氏“清性贤淑,深明礼义”,衣食自是无忧,且得书香浸染。

忽一日来了一僧一道,那僧见士隐抱着英莲,便大哭起来,说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这句话旁批注颇多,其一道:“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男子乎?”其二道:“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订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

英莲的一生之苦、之痛,在她甚至还未记事时就已注定,“薄命女”“真应怜”。与英莲“有命无运”相对应的,是娇杏的“命运两济”。娇杏既“命运两济”,则全无钻营,便由丫鬟成了官太太。

批注里讲:“莲,主也;杏,仆也。今莲反无运,而杏则两全,可知世人原在运数,不在眼下之高低也。”我不认同这种看法,英莲原没有做错什么,娇杏之幸在于安分从时,然则英莲能被冯渊看上,在世家公子薛蟠眼中看来“不俗”,能让黛玉愿意教她作诗,能够在历尽苦难后仍旧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世界,命运薄待英莲,而英莲善待自己。

在拐子手里生活那几年,英莲的日子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丝毫不过分。门子说:“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是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

近十年时间,生活在拐子的打骂之下,英莲期待着脱离苦难的一日。听闻冯渊买了她,立志不再沾惹男风,也不再娶第二个,却要三日后过门,英莲转有忧愁之态,果然夜长梦多,拐子又将她转买与薛家,竟因夺她两方闹了一场人命官司。

香菱学诗

女公子眉间有颗胭脂记

这般遭际,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无可避免留下伤痛。但是香菱第一次直面读者,却是“笑嘻嘻走来”。也许在脱离拐子魔掌的条件下,任何归宿都算得好。况薛家是富贵之家,她所伺候的薛姨妈也并不是刻薄之人。

后来的香菱,在苦求之下,薛姨妈将她给了薛蟠作妾,又得了空与宝钗一起住在大观园,更要紧的是她请教黛玉学了诗,没有辜负天地赋予的灵气。

然则在看似一切顺遂之时,暗流汹涌,命运又开始作祟。大观园女儿有凋零之象,宝钗搬了出去。薛蟠娶了夏金桂,原以为是知礼义明廉耻的世家千金,谁料得竟是母夜叉,薛蟠身边香菱这般美妾在侧,让夏金桂嫉妒不已,使尽了法子折磨香菱,直至香菱的生命悄然走向终点。

她从未怨过谁,便是斗草时伙伴们弄脏了她的罗裙,她也只是独自低头不语。她也从未以恶意揣测过任何人,一双眸子明亮闪动,透着灵气与温和。无论经历多少波折,她热爱着生活,以赤子之心,以诗性之眼。正是如此,她的受折磨而死才令人痛彻心扉。

87版《红楼梦》电视剧,甄士隐抱着英莲,贾雨村笑说一句:“女公子眉间有颗胭脂记。”今时看来,多少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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