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是有点虚荣心的。没过几天,兄弟两个看出春花的不悦,中午就在外边买着吃,不再过去吃饭了。
年底开完工资,春花说“招待所的钱还没清,耀东给了一些馒头票来顶账——一千多块钱的呢!我叫俺姐夫给分了一些——五十块钱一箱!哼,这个活啊,耀东是挣钱了!”
小满没吱声。这话春花也只敢当小满说,守别人说怕传出去。——“那么多材料,哪里都用得上?最后抹色的不抹色的,都拉进了(个人的)车间。招待所正在改制,乱遭糟的,哪个不想趁乱挖点?”
“这箱馒头还中,元宝、小鱼、米包,挺全和。别人就不给了,就给你自个,你也别守着他们说。……杨淑兰这人,七点半上班不到八点管总来不了!王秀丽心眼太多,咱在吴波厂子里那回,想着没?刚抬那么一会儿,就吆喝抬不动,要换人……”
小满当然记得。那是暑假里,朝阳中学的教学楼竣工,做了好几百张桌凳,还有防火门。喷桌凳时是小满加上陈辛上初中的儿子和侄子三人打的下手。喷防火门时,开始是小满和王秀丽抬,那门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死沉死沉。不一会儿,王秀丽就要求换人,春花于是把香英换上了——香英和小满一样瘦瘦的,个子不高。小满觉得沉是沉,但也不是扛不下来,她根本就没想找人换的事。王秀丽又高又壮,足足比小满沉三四十斤。说抬不动谁相信?除非她有病!不过人家王秀丽想的是:一块干活的五六个人呢!为什么别人干轻快的非叫我抬?!
小满没想到春花从那时起就把这事记心上了。她也没指望过节时还能有什么福利。记忆里唯一一次,是在老单厂里时发的一小箱葡萄,正宗平度大泽山出的,很甜很甜。都是个人买卖,工资瞎不了就算好事了,还敢想三想四?
春花知道,旧楼这边的活是三万块钱的活,小满用了一个月——三十个工,其他那些人加一块也不到三十个,每个工六七十块钱。小满好处是老实,不知道争执,来帮工的干活不如她,工资却比她高。这个活怎么着自家也得挣两万,这样一想不免就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你过年得几箱馒头?三箱够不够?”春花问。
春花如此大度也是罕见。小满赶紧说“够了!……”
“今年你算着挣了多少钱?”她又问。
“我不知道。”小满说,她真没算过。
“我都给你算出来了,”春花笑,“开了多少工资我记着呢!”
雪儿的女儿出生时,找了一家偏僻的小医院。这家医院是人民医院西城分院,只是一栋三层小楼,从傍晚进来到第二天出去,除了小雪,小满几乎一个病人也没碰到。雪儿这个孩子属超生,是托人找了关系偷偷过来的。怀孕后她就和老公去了地多又相对偏僻的周戈庄包了一片冬枣园,在那躲着。
小满在医院陪了一夜。十月底的天空老是灰蒙蒙的,好象随时要下雪的意思,夜晚更是异常寒冷。雪儿是剖腹产,小满觉得自己好象成了家长——闵涛没有兄弟姊妹,雪儿的姐姐嫁在外地,根本赶不回来。弟弟因为给朋友开车拉东西,被牵扯进一桩盗窃电缆的案子里,还在服刑。公公婆婆在家带着五岁的儿子——这孩子太顽皮,带他来的话这栋楼会被他跑来跑去震得抖动。雪儿的父母,据雪儿说是刚和自己因为姊妹间的事闹了矛盾——这样一来,真是“除了放枪的就没有点火的了”。
清明和闵涛这俩老爷们也啥也不是,不吩咐都不知道干什么。等检查完把雪儿送进手术室后,两个男人就躲一边聊天抽烟去了。小满在产房外待命,忽然觉得这样来生孩子简单得有点象儿戏。
走廊里很冷。病房里没有暖气,有一个空调,还被定了时,没有早打开。医生递出孩子,小满赶紧接过来,连小被子和孩子一起裹进羽绒服里。这个小人让小满又欢喜又紧张,因为穿得多孩子又裹得多,简直象抱了一床棉被。孩子在被子里显得太小,一回回往下出溜,小满怕蜷着她的小胳膊小腿,又不敢打开包看,怕室内太冷把小孩冻感冒了——床上也是冰凉,不敢放下。只好象母鸡似地让孩子卧在胸膛前自己坐一会儿半躺一会儿。
闵涛和清明在护士协助下把雪儿抬上病床。刚下手术台的雪儿挂着吊瓶,嘴唇发紫,面色苍白,还迷糊着。小满伸手试了试她的腿和手脚,也是冰凉。室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调上去。
“去问护士多要几个瓶子,灌上热水,给她放手边脚边上暖和暖和。”她吩咐闵涛。什么医院啊这是,这么糊弄!剖腹产病人的病房竟然得穿着羽绒服才能扛下来!不过也不怪人家,这里原本好象就不收留住院病人。
“勤挪动着点,别烫着她。”
闵涛照办。跑到锅炉房灌了水,又照护士吩咐熬了小米汤。
还没出月子,闵涛上班路上就被一辆三轮车别倒了。他给雪儿打了电话,雪儿出不了门,赶紧给小满和清明打。小满不知他磕得什么样子了,家里大人孩子都需要人照顾,心想坏了坏了……
等他俩赶过去,才放了心。闵涛在地上好好坐着,并没有伤到哪儿,正和三轮车主扯皮,谁该赔谁。其实两人是顺行,一个直行一个右拐,右拐的三轮急了点,闵涛的摩托车煞不住闸就撞在三轮车门上,把车门给撞下来了。
车主要闵涛赔,闵涛见状就势坐地上不起来了,要求去医院查身体。
三轮车主下了车,清明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清明俯身问闵涛:怎么样?报警不?
闵涛向他使了个眼色,清明明白了那表示不同意——他骑的摩托车手续证件都不全,交强险没交,前两天才左突右拐摆脱了两个追他的交警,这一报警恐怕不单是罚款,还得重新考机动车驾照。
他想向车主要五百块钱私了。“我胳膊也疼腿也疼全身疼,我得去医院查查!”车主已经在自己家门上了,很不服气,“你从后边撞了我的车叫我赔你?!”
“拐弯让直行!不是你从后边上来把我别倒的?”
“报警吧!报警吧!”
“报就报!”闵涛不示弱地喊心里却发虚。
“哎哎,商议着来!”清辉看出来了,悄悄问闵涛“怎么弄?把清辉叫来?”
这就是爷们的思维。清明每当这种时候就特别想到清辉。这是要预备打架?
看到闵涛人没伤到小满就放了心,赶紧给雪儿回了电话,然后净等着这几个爷们处理。闵涛还坐在地上,小满有点替他害臊,觉得他装得有点过。
清辉来了后,三轮车主亮出了一本残疾人证——他原是跛子。
清辉身着水清暗纹的休闲服,腋下夹个黑皮包,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着装讲究剃平头的家伙,清明也不认识。
“哥,怎么样?没磕着人就好!叫我说都算了吧,”清辉冲闵涛说“国家都照顾残疾人,咱也不能难为人家是啵?”
他转身对三轮车主道“喂,大哥!咱都是在道上混的人,得讲理。他撞你的车不对,你超车拐弯也不对,报警你也不占便宜:上趟医院查一遍也不是个小数目——一扇车门子能够了?是不?这样,咱们两不相欠,各人修各人的,各走各的,怎么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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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屿木,永远的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