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哈他爹是村里的马倌儿,哈哈是个哑巴。出生的时候,他看上去是个健康的儿娃子,似乎不聋也不哑,而且哭声嘹亮。
他天生爱笑,吃饱喝足后,即使没有人逗他玩儿,他也会时不时地咧开小嘴对着“嗡嗡”叫的绿头苍蝇,对着太阳光柱子里跳舞的灰尘,或者冲着马灯里颤动着的火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所以爹娘就给他取了个喜气的小名——哈哈。
哈哈的爹娘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自己金疙瘩似的头生子可能是个聋子。
于是他们带了他到处求医问药,最后医生都给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个孩子先天失聪,无药可治。
哈哈的爹娘成婚多年,他娘却一直没有开怀。好不容易怀上了,头胎还是个男娃子,原本是件天大的喜事,令他们两口子喜上眉梢。
同时他们也成了村里许多人艳羡的对象,毕竟在农村还是要靠儿子撑门立户的。
真应了那句老话:“乐极生悲”,如今这两口子几乎被这个残酷的事实给击垮了,他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他爹更是愁眉不展,常常独自抽闷烟,喝闷酒,没过多久就染上了酒瘾。
染上了酒瘾后的哈哈爹像变了一个人,动则对哈哈娘拳打脚踢。
哈哈他娘原本就因为生了个哑巴儿子而备受打击,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不仅没有得到丈夫一丁点儿的安慰,反而成了他发泄怨愤的出气筒、肉靶子,日子过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
她也试图反抗过,可是换来的是丈夫近似疯狂的报复,她常常被打得体无完肤,有时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哈哈四岁那年,有一天,他回到家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娘。他以为娘一定又是下地干活去了或者到谁家串门子了,于是就在院子里边玩边等他娘。
可是,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仍然不见他娘的影子。

他爹不知在哪里喝了大半夜的酒,三更半夜才带着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一头倒在床上就呼呼地睡着了,任哈哈怎么泪流满面地拖拽拍打也弄不醒。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他爹醒来后找哈哈娘要水喝,却发现给他端茶递水的却是他的哑巴儿子。
他扯开嗓子吼喊着哈哈娘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哈哈含着泪花儿冲着他爹比划了大半天,他才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婆姨昨天晚上根本就不在家。
他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冲出了家门,疯了一般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找着哈哈的娘,他四处打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哈哈娘究竟去了哪里的消息,这样折腾了两三天之后,最后他不得不接受婆姨已经跑了的现实。
在人们的眼里,哈哈是个可怜娃,他因为耳聋,所以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响,自然也就不会说话了。
可是他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的不幸,因为从他呱呱坠地时起,就处在一个安静的无声世界里,他以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
所以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先天的缺陷而改变自己快乐的天性,他依然像刚出生时那么爱笑。
从某种意义上说,先天失聪或许是上苍对他的一种偏爱。
因为耳聋,他听不见别的娃娃对他的嘲骂;因为耳聋,在父母歇斯底里大吵大闹时,他却依然睡得香甜;因为耳聋,他免受了恶语的伤害与污染,始终拥有一颗干干净净的赤子之心。
失去了娘,这是哈哈出生以来遭受的最严重的打击。
那些日子,他像丢了魂似的,整日无精打采,再也不像往常那样,不管见了什么人都笑呵呵地打招呼。
人们常常看见他孤零零地坐在村口的土梁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日复一日地守在那里,巴望着能等来他娘回家的身影。
最后,他终于意识到,他娘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村口了,他真的成了个可怜的没娘娃。
村里的娃娃们一见他就会高声地唱起来:“没娘娃真可怜,坐门墩等他娘,等不来他娘泪哗哗”。
他是个聋子并听不到他们在唱什么,仍然自顾自地埋头走自己的路。
于是有几个大胆的孩子便得寸进尺,竟捡起土块或石子儿向他扔过来。
这下,可把他给惹火了,随手捡起根树枝子,就向那群孩子扑过去,娃娃们发现他来势汹汹,并不好惹,就四散地跑开了。
可是,再见到他时,他们又会故伎重演。
哈哈虽然耳朵听不见,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傻,甚至可以说很聪明。
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贴身“保镖”,他家的看门狗——大黄。
现在每次出门时,他总是带着它,遇到娃娃们的袭击,只要他冲着他们一挥手,大黄就会“呜呜”地叫着,像箭一般冲向“敌人”。那些娃娃们被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包头鼠窜……
看着娃娃们的狼狈样儿,哈哈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大黄见娃娃们四散地逃跑了,也不追赶,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得意洋洋地笑着跑回哈哈身边。
渐渐地,娃娃们见了他仍然会唱那首歌谣,但是再也没有人敢向他扔石子和土疙瘩了。自此,他和大黄便形影不离,彼此成了对方的影子。
后来我去县里上中学,每个周末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仍然会常常看到哈哈带着他的“大黄”有时在山坡上,有时在河边地头放牧着他的羊群。
他已经长成了个半大小伙子,可以顶门立户了,再也没有娃娃敢追着他冲他扔石子了。
他养了一群羊,也帮别人家放羊,他对所有的羊都一视同仁,他帮忙放养的羊又肥又壮。
所以他在村里的口碑越来越好,找他帮忙放羊的人越来越多了。
到秋收的时候,那些找他帮忙放羊的人家或给他送来黄灿灿整袋的麦子,或给他担来洋芋、白菜等过冬的蔬菜作为回报,有人甚至会给他送来过冬的棉衣。
所以,哈哈后来的日子过得虽然简单,但有“大黄”陪伴却也快乐,虽过得并不富裕却也不愁吃穿。
不知哈哈现在是不是还会常常想起他娘,但愿他娘也和他一样—— 在他乡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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