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梁涵

2016.3.30

早上八点半，五岁的宝宝终于吃完了40分钟的早餐，开始散漫地收拾书包准备去幼儿园。我表面平静，内心焦虑——天哪，又要迟到了！压抑住焦急的情绪，用尽量温和的语气，我对女儿说：“幼儿园要求八点半之前到，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我今天不送你了，你自己去上学吧。” 女儿对我的话吃了一惊，可是转眼就不当回事了，自个儿去玩脚踏车了，大概觉得妈妈不是第一次威胁她了，哪次也没成功过。

看她这个态度，我反而下定决心要她学会承担迟到的责任，于是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依旧不以为意，倒是她爸冲出来：“你这人真是的，何必跟一个孩子这么计较呢。” “我不是跟她计较，我是要她承担迟到的责任，这是她自己应该负责的事情。” 妞爸看我坚持，也不再说话。于是我开始催宝宝自己去上学。宝宝看到她爸和我达成了统一战线，只好放弃了要爸爸送她去学校的想法，一个人默默的穿上外套，换好鞋子，背上书包，拿好马甲，拎着水杯，准备出门了。打开门的时候，还回头看看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的我，似乎带着一个人去探索世界的决心和担心，跟我说再见。

等她出去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微信，一篇文章才看了几句，就匆忙地拉上外套，换上鞋子，轻轻打开门，一眼看到宝宝还在楼道里呢，正在推她的儿童自行车。看见我鬼鬼祟祟探出头，赶紧跟我解释：“我要骑我的车去上学。” 我故作随意地回答：“去吧，路上小心哦，过马路时当心车。” 说完像做贼一样缩回家，关上门，跑到厨房的窗口，似乎从这里就能看到宝宝搬着车走下高高的台阶，出了门洞。

过了漫长的两分钟，终于听到单元门哐的一声关上了，我赶紧蹑手蹑脚出门了，隔着玻璃的单元门，看到宝宝穿着红外套，背着大书包，骑着小小的车往前走。估计她骑到了小区的车道上，我赶紧走出单元门，轻轻关上，用眼睛寻找她小小的身影。几辆停在路边的车挡住了我的视线，我飞快跑过去，看见宝宝在车道上骑着车往前走着，一辆车从后面开过来，宝宝躲到了一边，顺便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我，咧嘴笑了。

我也笑一笑，“我要出去买点菜，不是来送你的。” 宝宝没说话，开心地和我一起走到小区门口。小区的门要刷卡才能打开，宝宝回头看我，我说：“我没带卡，你看着我也没有用呀。” 其实我是想看看宝宝会不会向门卫叔叔求助，不过这时正好有两个邻居要出门，他们刷了卡，小区那窄窄的行人门打开了，宝宝赶紧拉着小车跟上去，她自己先跨过十公分高的栏杆，再回头拉自己的车。小区的门打开之后大概十秒就会自动关上。因为门很窄，下面还有栏杆挡着，宝宝还没把车搬出去，门就要关了，快关上时，感应到有人又自动打开了，宝宝继续拉车，脚踏板卡在栏杆下面，宝宝正在用力，小区的门又要关上了，感应到有人，又打开了。宝宝这次赶紧把车抬得高一点，用力往外拉，总算出去了。我跟着出了门走到她身边，她已经骑在车上，右手用力在揉膝盖，估计刚才在小区门的挤压和小车的碰撞中，被碰了一下。

揉了两下，小家伙就要继续往前走了，小区一出门就是一个下坡，下去之后是车水马龙的双车道马路，没有红路灯， 私家车、卡车、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来来往往。宝宝的幼儿园，就在马路对面的小区二期。

我赶忙嘱咐宝宝下坡不要那么快，要注意看左右的车和对面小区里开出来的车。只见小家伙握住了手闸，慢慢的骑下去，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小脑袋不停左右看。我就站在小区门口，没有跟下去，假装要往另一个方向去，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走不动，只好站在那里，提着一颗心看她慢慢过了热闹的马路，又推着车上坡，到了二期的门口。二期的门，还是要刷卡，宝宝站在门口，回头看马路对面的我，看我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她就转过头，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岗亭里的门卫有没有看到小小的她，门就这么一直关着。还好，很快有两个人从对面小区里出来，刷了卡，门打开，她们出来，让宝宝进去，又帮宝宝把小车搬进去。我远远看见她们一脸诧异，好似在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宝宝又骑上车，从坑坑洼洼的人行道往车道上去了。

我顾不得看来往的车，三两步过了马路，刷卡进门，正要追上宝宝，手机响了，是她的班主任询问宝宝怎么还没到学校，我简单解释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去追宝宝，远远见她已经在车道上骑出了很远。此时后面来了一辆私家车，挡在了我和宝宝之间，在宝宝身后慢了下来。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我只看见车停了下来，刹那间似乎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自己是呆在那里，还是在往前跑。漫长漫长的几秒钟后，我那小小的宝宝从车头前面出来了，摇摇晃晃骑着车往车道的右边去。大概是靠左骑车的她，感觉到后面有车来了，忽然想起我的话，记起要靠右走，慌忙中急忙在车头前面往右骑。这一刻我几近崩溃，两行眼泪冲出眼眶，本来还想躲在路边一辆车后面，不让宝宝看到，此刻却冲上去，想走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去学校。（感谢那辆车慢下来、停下来，让宝宝安全横穿了车道，好人一生平安！）

对刚才的危险毫不知情的宝宝，却已经头也不回，用力骑着车往前赶路。在确认没有人送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小家伙勇敢往前走着，踏上虽然走了千万次、却从未单独走过的路。我远远见她背着大书包骑在路上，电动车不时从她身边经过，我们两个距离如此之远，远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只能远观而无法伸出援手。

到了学校旁边，宝宝下了车，努力推着车上了马路牙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墙后面。我赶紧冲过去，看到她已经走上二楼的楼梯，她那粉蓝色的小自行车安静的停在幼儿园门口，就好像一直在这里停着一样。保洁阿姨在打扫一楼的楼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亲眼看见宝宝上了楼，我却还要跟保洁阿姨确认一下，问她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独自一个人上楼了。保洁阿姨跟我说刚才确实有一个小女孩上去了，小小的，一个人，不说话。我才在她的吃惊里放了心。保洁阿姨问我要不要上去看看，我说不用了，小孩子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这话，不知道是在回答保洁阿姨，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短短几分钟的上学路，似乎走了漫长的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回家的路上，我又忽然想起宝宝班主任刚才打了电话，怎么自己就忘了跟她说，让她等宝宝到了学校，夸奖一下宝宝的勇敢呢？可是这个夸奖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会不会让宝宝以后更加喜欢一个人上学呢？可我真的希望宝宝以后拒绝我们送她上学吗？……

怀着复杂的情绪和混乱的思绪，我体会着龙应台《目送》里的那段话——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