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衰落，不止是人的漂泊

乡村的衰落，不止是人的漂泊

1.

清晨的雾与霾已经散去，漏出天空淡蓝的底色。空气的温度升高，刚刚被修剪的草坪，花草泥土的混合气息渐渐浓郁。

这里是城乡交接地区的轻工业园。园区很新，大半的园区还没有厂房入住。没有建厂的地方，只用拆迁剩下的破旧栅栏随意围着，与周围暂时没有征用的庄稼地区分开来。

没有厂子入住，常年累月的空着也是浪费土地，而这里的土地本来就不多了。

所以，园区的道路及其整齐，路两边是花草和银杏树，都很美丽。而那些园区里面空的地方，则不规则但是整整齐齐的种满了庄家。

在村民们心里，没有“主”的土地依旧是他们的土地。

年轻人都外出了，家里的地都没有了，仅靠土地补偿金当然过不了日子。这些零零散散的土地，就是他们的菜园子，他们的零花钱。

婆婆是“拾荒”队中最积极的一员，在我下班之后总去种田。我和先生觉得她太辛苦，劝她不要种，吃饭花不了多少钱。她有她的道理：“虽然饭菜不贵，但是总是买，小钱也变大钱。想吃啥自己有，比买自在多了。再说，宝宝就要上学了，我要不能闲着，非闲出毛病不行。”

我娘家至今还有十几亩地，我妈说什么也不肯将地租给人家，所以我理解她们。

“民以食为天”种了一辈子地，老太太和土地最亲近，有地有庄稼才有安全感。我不再劝她不要种田，只劝她不要累着，够自己吃就好。

老的工业园区在升级，在扩大，新的工业园区不断建立。

这些与土地最亲近，最珍惜土地的人，很快就要无地可种了。

2.

园区的土地都是张家一块 ，李家一块，张李家之间还有王家一块。谁整理的谁种，谁种了谁收。按婆婆的话说“都是白捡的，拾到那块就哪块，不争抢也不计较。”

春天，黄色的油菜花铺在土地上的，紫色的豌豆是点缀，蝴蝶和蜜蜂熙熙攘攘，热闹的紧；夏季，地里的黄瓜、豆角、西葫芦疯长 ，结了一茬又一茬；秋天，玉米收了，总该空了吧？空处又留下满地打滚的南瓜，也不知道什么长起来的。

婆婆把南瓜摘了 ，送邻里 ，送亲戚，还留了五六十个。南瓜耐储存 ，放好了，能留到过年，幸好我和儿子都不挑食，可以慢慢吃。

我就奇怪了，我又是配土，又是换盆，又是施肥的花总是长成草，而婆婆种的花，就在一个破塑料桶里，长的比专业花圃的还好。

难道，泥土只有土地上的时候最慷慨？

我有一位舅舅特别会种田，什么庄稼都长的比别人好， 什么农活都做的比别人漂亮。那时候，他还不到30，已经是我们队的队长（现在农村依然有队，只不多没啥事），还是竞选村长的热门人选。老人们提起他 ，都要竖大拇指的。

今年回家的时候，向妈妈问起这位舅舅。妈说，早就出去打工了。地里挣钱少，年轻点的谁也不在家。两人提起舅舅那时候种庄稼、养鱼、养藕，咦嘘不已。

我小时候插过秧，割过麦子，放过羊，养过兔子，至于捉鱼摸虾，爬树抓鸟，那属于捎带着就玩了的事。我大学之后，就再也没种过田了。而我外甥，长在农村里，却打小就没下过田。

土地都没有了，种地这门手艺，也就失传了。

3.

春天，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烧了我家空了多年的猪圈 ，也烧了爸种了几年的十几颗果树。等到老人们拎着水桶救火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幸好与院子中间隔着一片空地，火才没有烧到家里，却也把爸妈吓得够呛。

妈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后悔而且后怕，我为什么要留在外地，为什么远嫁？父母在不远游，父母需要帮助的时候 ，千里之外的我们能做什么？

小时候 ，邻里可守望相助，爸告诉我“远亲不如近邻”。现在邻居的房子的都倒塌了，再者村里都是老弱妇孺。如果有事，能靠谁？比如这场火灾，等老人们反应过来，应该叫消防车的时候，能烧的都烧着了。

这次回家，给家里安装了摄像头，照看着院子，也照看着年迈的父母。我们这些在远方的儿女都是靠不住的，可也只能如此了。

父母真的老了，乡村也真的老了。虽然到处都是水泥路，虽然每个角落都有路灯。可是村子显得那么破败，那么多没人住的空院子显出颓废的气象。

人的精气神淡了，乡村的灵魂没了。

如果家乡也变成工业区，我想，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4.

家乡虽在北方，却以盛产优质稻米闻名，已经有企业承包了土地 ，统一播种，统一施肥，统一收割。有专门的技术人员指导，有更科学的种植方式。

庄稼自然可以用科学种植，一种生活方式又怎么用科学来衡量呢？物种灭亡，有国内国际组织呼吁拯救。乡村文明的衰落，会有多少人会关注呢？

是的，落后可以被改造。

可是，不是村口放几个垃圾桶就算文明，不是村里建几个工厂就算进步，不是让农民去当工人就叫城市化。至少这不是我的 ，也不是父辈们期盼的进步。

城市是一种文明，乡村也曾是一种文明。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 莫嗔焙茶烟暗，却喜晒谷天晴。”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乡村曾滋润了千年中国人的身心。

周国平说：“一切的生命，包括植物、动物、人，归根到底来自土地，生于土地，最后又归于土地。”而现在我们即将断了与土地的联系。

我们看不到万物生长、秋收冬藏；我们没有灵魂舒展的地方；我们活着，但是不贴近生命。兴奋而麻木的前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