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土色童年（修改版）

        我的童年是什么颜色的？闭上眼睛想起来的，是绵绵土的黄色呀！那抓起一把来，细细绵绵的土！板姐和我蹲在大黑河岸上，抠呀抠呀，土里藏着辣麻麻的白根根，拔出一根拧巴拧巴，露出雪白细根根，塞在嘴里嚼一嚼，甜中有点小辣辣。我们俩起劲地刨呀刨呀，举着一大把雪白根根辣麻麻去向大舅邀功，以为可以炒菜包饺子。

        唰啦啦下过了雨，吧唧吧唧，我和板姐又赤脚跑到了河岸上，水唧唧湿哇哇，泥巴一抓就一把，没人说没人管，把泥巴糊满一手一胳膊还一脸，互相傻笑打闹，再到墙上写泥巴字，画泥巴画……用这种泥巴捏一捏？稀了吧唧不够粘，哎呦滑溜溜，粘乎乎，软唧唧，就好玩那个软了巴唧的劲儿。

      下雨下雨快点下雨，大路变成泥巴坑，大泥坑套小泥坑，“翻车车”和我的手指头比游泳，这2亿多岁的小家伙拼命逃，逮着就是我们赢，把它翻过身来，四脚乱蹬走不动；大水坑边咋密密的都是小黑点儿？我跟着伙伴去捞滑溜溜的小蝌蚪……捞回家又总养不活；泥坑里的癞蛤蟆跳入我家昏黄的灯光下，惊讶地“呱”一声转瞬又跳走了……那个雨后好清新，我家木门大大地开。

      红胶泥，红胶泥，泥巴里的大王该是红胶泥！大人的铁锹铲呀铲，挖呀挖，沟底下的红泥巴闪闪发光地微笑啦，我们一把一把抓，红胶泥，红胶泥，泥巴里的第一名。

      嗨哟嗨哟，一群男孩子把胶泥捏成碗，朝地上猛劲摔，谁的泥碗摔得口子大谁赢，溅得泥点子乱飞，输的人用自己的泥巴给对方补上。有的孩子故意把泥巴捏成大碗，一摔容易成泥，没有了碗的形状。红胶泥，吧唧吧唧，很得意，吧唧吧唧，还特来劲。红胶泥，红胶泥，捏了大炮，捏飞机，捏了汽车，捏坦克……红胶泥脾气拧，干了容易有裂痕。

      嘻嘻哈哈笑声响，我和板姐墩胶泥，啪啪啪，“墩”得光亮亮，“墩”结实了，揉捏出形状，灶台、小柜子、小桌子……是简单的几何形体又怎样？小时候玩得就是这个味儿！我们还捡了树枝在泥巴家具上刻花刻草，“过家家”，你当妈，我当娃，我们也会创“台词”，你问一句吃甚呀！妈？我回一句包羊肉饺子哩，假装成大人玩得煞有趣，扎个花头巾小屁股一扭一扭串门去。

      两人耍得正好好，又来一个娃娃咋耍呀？不麻烦，不麻烦，新来的，你变娃她姐妹娃她姥。演出的台词咋办呀，很简单很简单，演谁你学谁的样。过家家，过家家，泥土捏一撮当米饭，和了泥团当馒头……千变万化泥土的饭，我们爱咋起名咋起名。泥巴揉成团再摁扁，用树枝划上小道道，我们还模仿大人烙糖饼……

      拍拍拍，一拍拍出红豆包。我和板姐掬一堆湿润微干的散土，五指并拢手掌弯，拢住散土使劲拍，拍得又圆又滑溜，拍得那个认真庄重呀，念念有词拍拍拍，拍个小包子扣地上，最后一层泥巴干了，光溜溜像瓷釉，端详又端详，好像干了多大的事儿。

      对了对了，忘啥也不能忘了挖陷阱。板姐带我挖土玩，手抓树棍掘土，掏土，刨土，扬土……干得很来劲，挖的坑越来越深，好像有一尺，屁股朝天往下眊，深得就像看不见底。我们俩机智无比，捡了树枝捡树叶，盖在陷阱搭密实，抓把黄土洒上面，连成一片看不出，这个陷阱真像样。远祖记忆在复活？要把我们俩放森林里，陷阱掉下大老虎，还得复习祖先剥皮、生火去烤肉？陷阱谁踩是难题，大人们去上班，姥姥炕上坐，大舅瞎忙乱，叫姥姥来，标准三寸脚，出行必拄杖，一捅就把陷阱捅穿了；叫大舅来？他脚板子可够大，就能踩陷个脚后跟；去把看家狗牵出来？它一出笼子跑得欢，我们俩揪不住哇；去把鸡们叫出来？这鸡们关傻了，门开撵不出！我们俩辛苦半天挖陷阱，就差最后一个“踩”，没人踩，不过瘾，咋办呢？

      好办，好办，我眼珠子一转，盯上我妹妹。小妹妹两三岁，穿着开裆裤，成天跟姥姥。那时候我真淘气，跑过去把小妹妹抱过来，假装好意带她玩，她果然傻乎乎地走过来，突然间踩塌陷阱，一腿歪在陷阱里，没等我倆笑出声，小妹妹瞬间吓坏了，嚎啕得哇哇的！我和板姐害怕了，赶紧一把抱起她，拍土揉腿擦眼泪，姥姥已经急得隔窗大骂我们俩。

      院子的土玩够了，外面的天地还有土。鼎鼎有名小恐龙，本地叫它沙和尚。小家伙身体细长飞快跑，影子一样嗖嗖嗖，我们俩一见就追……没一次能成功，它溜回洞里玩潜伏，我们俩翘起屁股使劲瞅，瞅见一个小黑洞。我拿树枝去搅和，那沙和尚不拼命不反抗，玩个无影无踪。我们俩绕着沙土堆找，蓬蓬野草一丛丛，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好灰溜溜走开。现在想来，那滑溜溜的掏洞能手，秘密路径百十条，出口可能在远方。沙和尚真“侠客”，来无影，去无踪，横行沙地，聪明机智。

      冲啊冲，杀啊杀，挖城堡，垒宝塔……我们没有工具，全靠倆手抓掏沙洞，连起像城堡。我掏啊掏啊，幻想着格林童话里的公主藏在城堡里，王子千山万水历尽磨难来救她……每个奇怪的洞住着奇怪的妖怪。掏沙子最好玩，掏出米粒大的小贝壳，那简直像中彩，大海在里面晃呀晃。

      最倒霉的玩沙土，我脖子戴着红头绳，穿着小玛瑙猴。是我翻开母亲的柜子掏出玛瑙猴挂脖子上了？总之，我和一群孩子掏沙洞热火朝天，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玛瑙猴子不见了。我急坏了，知道惹下塌天大祸！我拼命翻找沙子到天黑，别的孩子都回家吃饭了……等母亲喊破喉咙找不到我，最后绕到沙土堆，我已成了沙土人儿。我羞得脑袋快低到裤裆里了。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回忆着，好像又回到四十年前的沙土地，蓝格莹莹的天，藏着秘密大魔法，巨大的冰激凌云城堡，橘色的阳光把我们亲热抚摸……童年里我无忧无虑地奔跑于土地，亲近土地，把土地当做我的大玩具。2018.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