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老家

外公的老家

外公的老家在深山的一个小院落里。这个小院落依山傍水，风水可谓极佳。院落里的人家大多把房子建在院落中心的水库旁——这个水库，我们称之为水库，其实大小不过是两个普通池塘那么大。

外公家的房子位于水库旁的高地上，可俯瞰整个院落的景色，可以说是院落里最好的位置了。能得到这么好位置的宅基地，那也是有原因的。

曾经听妈妈说过，外公的祖上是大地主，这个院落曾是祖上的一个庄子，作为家产分给了外公的父亲，我的老外公。老外公在妈妈的描述中是个极可亲却也极神秘的人。

老外公身高一米八几，在南方人中是极高的个子，自妈妈有记忆以来，老外公就没有下过床。并不是老外公身有残疾，而是不愿下床。夏天嫌热，冬天嫌冷。老外公对自己的孙子辈是很好的，冬天冷的时候可以去老外公的被窝里暖一暖，无聊的时候可以去老外公那里听老外公讲久远的故事。老外公从不拒绝。

但是老外公在后辈们的眼里，也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在国家成立之初，文化大革命来临之前，虽然庄子上的田土都已经分到了各户佃农的手里，但是家底仍在。听外婆说，老外公自分田到户之后，就开始迷上了赌钱，家底就这么一点点的消磨掉了。

我在想，长年不下床的老外公是什么时候去赌钱的？如果家底还在，仍然是个富农，那后辈们能逃脱被斗的命运吗？也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呢？

老外公那一辈建好的房子早已在大革命时期毁掉了，外公后又建了一栋房子，因为钱不够质量不好，前几年也垮了。现在，终于轮到了舅舅们的头上。在农村，每一代似乎都要建一栋高大威猛帅气的房子，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家底和气势。

记得房子刚开始建的时候，就有一户水库对面的人家跑过来询问。

“你们家这房子要建多高啊？……两层啊。我们家因为地势低，没办法，建了三层。要不是后面战云家说会挡住他们家的光线，我们还得建四层呢。……是啊，我们家那个装修花了好多钱。光是那罗马柱一根就好贵的，你看我们每层都有四根呢。……没有，你们家以后肯定更豪华，更气派。……是啊，就像那高华家没钱还建那么高，都没钱装修，荒在那，像什么样子啊，住也不好住。还不如少建一层，省下来装修呢。……哎呀，你们要做事啦，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忙啊。”

一户比一户高，一户比一户大，一户比一户空旷。

赚钱赚的多的人家，不是在外做生意，就是在外打工。大多是全家出动，赚够了钱，便休息一年，专心在家建房子。建好了房子，又全家出动，去外赚钱。一户又一户的复制，村里的房子越来越新，人却越来越少。空荡荡的新房子，要么大门紧闭，要么一两个老人每日搬两张板凳，守在家门口。现在这季节，怕是坐在家门口择花生，剥玉米。

这几日，因下了场大雨，气温回到了二十几度，不烈的日头正适合做事。劳动力强的男人留在家做小工，建房子；心思细腻的女人出到田间，收拾庄稼。而我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人，只能躺在家里，做做跑腿的活。

还未粉刷的堂屋里摆了张凉床，我躺在上面。旁边是刚吃完午饭，正打牌休息的人们。他们不时说着，这张牌不该打，那张牌被别人过死了，又没得胡了。突然间，讨论停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手里的牌，没时间浪费在嘴上。

屋外知了的声音开始传进耳朵，“知了斯斯——知了斯斯——”原来爸爸叫知了叫知了斯斯是来源于这里。

我们这里的方言对于动物的命名大多来源于他们所发出的声音。如蟋蟀是土狗子，蚱蜢是叫麻子，还有一些我不记得了，没有见过的，也就没什么印象了。

没有安装门窗的堂屋十分幽凉。穿堂风一阵阵地往身上扑来，到后来竟至有些冷，从最先接触到风的脚板心开始，一直凉到发丝丝。

从堂屋的大门往外望去，只能看见一条缝隙的天光，由堂屋的大门顶部和下面老房子的瓦顶切割而成。光线如此之强，看着那天，只能微微眯着眼。

还未粉刷的墙面是最朴实的红砖墙，和现在许多追求原始风味的店铺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用的红砖墙纸，这是真实的、凹凸不平、会刮手的红砖墙面。屋顶自然地被梁分成了三个部分，也很自然地将整个空间分割了开来。我想最里面应是属于祖先牌位的，剩余的两间才是后辈们的活动空间，这中间有着无形的一堵墙。

没打一会，师傅们便开工了。乌云满天的时节，楼顶也不怎么热。正在施工的三楼，每个需要砌墙的地方都摆上了红砖，正中间是一滩和好的灰浆，是在最外边的吊机吊上来的，和浆的机器在一楼。除了活动的人，就只有一把大的太阳伞和伞下的热水瓶、各色杯子最瞩目了。热水瓶里装的是井里打上来的井水，凉幽幽的，喝一口，这暑便解了。

要说这井水，也是院落里的一大宝。

院落位于群山环抱的沟垄里，地势低，又有好水脉，因此院落里打了两口井，都是好井，水又清又凉。正是这两口井，保证了水库的水源，常年不干。就算湖南整个七月都没下雨，这个院落里的村民仍然不缺水。源源不断的井水，是村民饮水的来源，可以让村民洗净食物，洗净衣服，浇灌庄稼，是村民生命的保证。妈妈常说，就是这井，养活了一村人。

我也喜欢去这井边玩。清凉凉的水，扑上身，就可以马上解暑，止不住的汗也立马止住了。一个滚圆的大西瓜，扔进井里，浸一段时间再启出来，切开后，凉气四溢。

我想，没人不爱这井，不然为何有了自来水，大家仍然愿意去井边洗菜洗衣洗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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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了一阵雨，云似乎也全都下下来了，太阳渐渐的亮了起来。原来还灰蒙蒙的天，霎那间明亮了起来。红砖堆旁投了一大块方方正正的影子下去，倒在杯子里的水开始泛起了丝丝热气，树上的知了越叫越响，外婆家的狗也聚在井边和鹅鸭一起尽情地喝着水。

还有半个月吧，这夏日就要过去了，外公的新房子也该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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