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远缓缓从空中降落。他没有直接降落到军营的大门前，而是先降落到围栏前方的小路上，再向营房的门口走去。这条小路很窄，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从表面看上去，像是完全由脚印踏出来的。
还没等他走到围栏前，木排捆扎成的简易大门就在灵力的作用下自动打开。守在门口的两名中阶灵师也自动向两边退开。
邱柏从营房中走出来。三个人跟在他身后。他们分别是第一灵师团团长蒋德彰、第二灵师团团长金力和第四灵师团团长费志成。简陋而狭小的营房在他们身后显得有些不起眼，似乎只能容下他们四个人。事实上，不仅仅是这间营房，整片营地在两座相对而立的山峰中间都显得不起眼。
叶恒远加快脚步，走到邱柏面前，躬身行礼。
“师父，我来了。”
邱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脸上的倦意和紧张的神情明显地消去很多。他伸出宽阔而结实的大手，轻轻地摩挲叶恒远的额发，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来得挺快嘛。没在路上找时间休息一下？”
“没有，”叶恒远忍不住笑起来，“我害怕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也不想让您等得太急……”
“嗯。”
邱柏伸出手臂，搂过叶恒远的肩膀，整条右臂覆盖在叶恒远的双肩上，右手用力在叶恒远的左肩上拍击两下。他能够感受到，叶恒远的筋骨很明显变得比以前结实很多，体内的灵脉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强韧。他的这两项身体条件，基本已经达到五阶灵师的水准。
“你是和冷寒一块来的吗？他现在应该已经和安全部的人会合了吧？”
“是的，”叶恒远点头，“我们两个是一起从苍青城出发的。灵核谷传来主帅阁下的命令时，我们几个刚好休整完毕。我们一天前分开，我来您这儿，他去白姨那里。还有，小薇也和我们一起来了。她跟我们一起出发，随后和冷兄一起，去安全部直属侦查部队那里报到。”
“什么？小薇？”邱柏略微皱起眉头，“你是说‘黑暗’放在灵核谷那里的那个小丫头吗？”
“是的。这是主帅阁下和侯院长的意思。侯院长让我们带她一起到前线这边来，但没告诉我们这样安排的原因。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嗯……”
邱柏抬起手，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杂乱的胡子，转过身，看向自己身边的三名团长。蒋德彰和费志成都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叶恒远。金力则面无表情。
“小远，这三位分别是西北军团第一、第二和第四灵师团的团长，蒋德彰上校、金力上校和费志成上校。他们几个都是我的部下，更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你也会和他们，以及他们所指挥的部队，并肩作战。你也要多学习他们能教给你的东西。明白吗？”
“我明白，师父。”
叶恒远恭敬地点头，随即抬起右手，向三名团长行军礼。三名团长先后举起手，向他还礼。费志成还走到叶恒远身边，抬起手，像哥哥抚慰年幼的弟弟一样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先跟我来吧，小远。你应该已经大体了解西北军团的概况了吧？待会儿，我再带你去熟悉一下各个主战部队。”
“是，师父。”
邱柏带着叶恒远走出营房，沿着营地，一直向北走。整片营地夹在狭长的山道里，但整座营地却不显得特别拥挤，每片营房和所有必须的军事设施之间都被留出必要的间隔距离。这些临时性的营房几乎全都是用粗陋的材料搭成的，基本只有居住的功能，防御的功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大部分的传统中高阶灵师对于外物的依赖性都比较少，级别越高，依赖性也就越低。守在营地中的中低阶灵师都在各自的指挥官的指挥下分队训练，整片营地显得井然有序，而且不嘈杂，几乎听不到多少普通士兵训练时时常发出的喊杀声。
“这是两天前刚搭的临时营地，为了大部队再次向前方推进做准备。等到我军对镇邪关和三关完成完整的合围，这个临时营地就可以废弃了。所有西北军团的主战部队都受过搭建临时营地的训练。”没等叶恒远发问，邱柏直接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嗖！”一道月牙形光刃突然从两片营房中间的空地中飞出，从半空中掠过，径直飞向叶恒远的身体。邱柏没回头，也没做出什么反应，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自顾自地往前走。
叶恒远身体略微向下一蜷，右脚尖猛然发力，往地面上用力一瞪，身体转瞬间化为两道重叠的残影，硬生生地向后退出一米多。月牙形光刃刚好从他幻化出的两道残影中间穿过去，在一间营房的房顶上削出一道约有大拇指宽的缺口。
“干什么？！你长没长眼睛？给我滚过来！原地做二百个蹲起！”
粗鲁的叫骂声瞬间传入叶恒远的耳朵里。叶恒远扭过头，往左边一看，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少校正在大声训斥一名少尉。不用问，这道光刃一定是那个少尉打出来的，而且偏得离谱。少校挥舞手中的鞭子，一鞭抽在那个少尉的屁股上，把少尉抽得差点跌倒。
“做得很好，小远。能轻松地躲开那小子出的招，真不错。”
师徒二人走出营地范围，沿着一段山路往上走。这段山路很明显比进入营地的那条路要陡峭一些，倾斜角度也要高一些，每往上走一步都要大步迈开腿，而且必须每一脚都踩稳，否则就有可能踩空掉下去。叶恒远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只是和师父一样，用最简单的方式往上走。他的步伐同样稳健，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歪斜。
“真正的战场上，有许多比这里更难走的路，更有很多根本就没有路的地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有可能遇到灵力耗尽、灵脉枯竭的情况。因此，无论我们的修为达到何等高度，我们都永远不能忘记，自己身上最基本的那些东西。”
路的尽头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小山丘。这山丘不算高，至少和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峰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站在山丘顶部的边缘往外看，除了天空以外，看到的只有连成片的沙土和石块，以及形状各异的山峰。只不过，有的山峰的峰顶高一些，有些山峰的山体歪一些罢了。就连山体表面露出的植物都很少见，眯起眼睛仔细看，才能看到几丛不太明显的暗绿色。
“小远，”邱柏伸出手，向西北方一指，“站到山丘的边缘，往四周看。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感知到什么。”
叶恒远快步向前走，站到山丘顶部的边缘处，睁大双眼，仔细地观察自己视线范围之内的一切。体内的魔音妖蝠灵元自动启动，将方圆千米之内的一切细微的声音全部捕捉住，再输送到他的耳膜里。他的耳膜瞬间被各种不同的声音充满，其中有细碎的土石滚落发出的声音，有各种昆虫发出的窸窣之声，也有隐藏在山岩之间或者土堆之后的哨兵们发出的声音。这些岗哨上传来的声音，几乎比昆虫的声音还要微弱。即使是他，也只有在聚精会神的情况下才能听清。
“师父，我能够看到营地周围的几条山路，还有许多可以作为掩体的石块和土堆，以及可以通过钻地和遁地抄近道的几片区域。”
“你能够听到什么？还能够感知到什么？”邱柏继续问。
“嗯……”叶恒远忍不住伸手挠头，“有土石滚落的声音，有各种昆虫发出的声音，还有就是……哨兵们的声音。我能够感知到的，也是他们和它们。除此以外，应该就没有什么别的了……”
“很好。”
邱柏走到叶恒远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随即抬起右手，指向前方。几颗深绿色的光点先后从他右手五指指尖亮起。山道间隐约响起的风声突然消散。
“呃……”叶恒远诧异地瞪大双眼。他发现，原先充满耳膜的各种声音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仔细理顺一遍，再依次灌注到他的耳朵里，不再让他的耳朵有鼓胀的感觉。
“这颗魔音妖蝠灵元，果然很适合你。你刚才的回答，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境之下，没有什么不对。但你要记住，在战场上，除非你成为全军的最高统帅，否则你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去关注整个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的。过于繁杂的讯息，很可能会对你有反作用，甚至有可能会害你送命。你要关注的东西，要由你所处的位置和你所接受的任务来决定。如果你是一名先锋官，那么，你所关注的目标就只能有一个，就是你要击杀或者攻破的那个目标。你明白吗？”
“我能明白，师父。”叶恒远回答。
邱柏又笑了，转过身，再次搂住叶恒远的肩膀。叶恒远的身高已经基本和他一般高，脸上的稚气和土气也早已褪尽。短短几年的时间，他救回来的少年已经长成青年，身上更是已经具备一些成熟男人专有的特质。
“你肯定还记得，你们的柴鼎主任讲过，战争是什么。战争不讲天理，更不讲人性。修为再强大的强者，也不可能百分百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最后，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在战场上，一个人的死亡和一只蚂蚁的死亡几乎没有差别。我相信，你应该对这些话有过一定的亲身体会。”
“是的，师父。”叶恒远重重地点头。
“我想告诉你的是，正面面对敌国军队的时候，我不可能专门地去保护你。不仅仅是我，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你既然已经选择来到这里，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做一只母鸡翅膀下的小鸡。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行军，或者是执行各种任务，我都不会给你任何的特权、任何的特殊照顾。如果你犯了什么错误，该罚，我也一定会罚你。其他人能做到的事，你也必须做到。而且，你一定要做得比其他人还要好、还要完美。因为，这是你身为灵将继承人的责任。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
“明白！”叶恒远猛地挺起胸膛，高声回答。
“好！”
邱柏一掌拍在叶恒远的后背上，拍出一声脆响。叶恒远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摇晃两下。邱柏用的力量很大，几乎能够击碎一块千斤巨石。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便最好不过，小远。很多人，都曾经因为不明白这最简单的一点，而失去成为至尊强者的机会，甚至是，失去生命，失去一切。”
叶恒远没有立刻说什么，把目光放平，直视师父的双眸。他知道，师父一定还有话要说。
“小远，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不希望你和我一起上战场的。”
“为什么？”叶恒远忍不住问。
邱柏扭过头，不让叶恒远看到他的表情。但叶恒远还是注意到，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而且，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因为，我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那一天，我找到你，不仅仅是你的幸运，更是我的幸运。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找到你了。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我还得感谢那群该死的老鼠，发动那次偷袭。”
叶恒远用力做深呼吸，努力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好。他似乎隐约猜到师父没说出口的话。
“你已经见到你师母了，对吧？你也已经看到，她的肉体和灵魂都受到了几乎无法治愈和逆转的伤害。哪怕是全国最优秀的医生，也无法让她重新醒过来。”
“是的。”叶恒远点头。
“你也看到了我女儿的那副画像，对吗？”
“是。”
强烈的气流猛地从邱柏身上涌出，向四面八方扩散。叶恒远本能地后退半步，抬起双手，护住头部和胸口，双膝微微向下一弯，才没有被气流的冲击力震倒。
几次眨眼之间，无数道气流波动先后化为有形有质的螺旋状和月牙状风刃，在他们脚下的山丘表面和四周的山峰表面划出上百道深浅不一的痕迹。许多块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土石转瞬间就被气流绞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叶恒远感到有些害怕，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他从真正没见过师父愤怒的样子，更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气。这杀气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猛兽还要凶悍、猛烈得多，几乎是他完全无法形容的。尽管这杀气不是针对他的，但威慑力可是实实在在地作用在他身上。
“你现在是不会明白的，小远。你还无法体会到，什么是背叛，什么是被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伤害。我好希望，你永远都不需要经历这些。”
邱柏的声音变得略微有些颤抖。他握拳握得更紧，将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里。
“师父……”
叶恒远呆呆地注视着邱柏的背影。他注意到，今天师父没有系披风，只穿着那套轻便的护身甲。在护身甲的后背上，接近腰部的位置，有一道不算浅的裂痕。
“谋杀我的爱人，掳走我的女儿，毁掉我半生的心血，叛逃敌国……我怎么也没想到，做出这一切的，竟然是，我唯一的兄弟……”
“嘭！”
响亮的爆炸声响彻数百米。无数尘土和烟雾被激起，瞬间散尽。两个大洞先后从两座山壁的表面显现出来。
“小远。”
邱柏转回身，走到叶恒远身前，双手按住叶恒远的双肩，直视他璞玉般的双眸。
“我希望你能记住……一辈子都记住……等到有一天，我不在了……或者说，我倒在战场上，再也起不来……我希望，你能够替我，报这个仇……”
“是替您杀了那个叛徒吗？”叶恒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嗯。”
两股清澈的寒意顺着邱柏的之间流入叶恒远的体内，缓缓注入他的灵脉。叶恒远感到有一点冷，忍不住发抖，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他知道，这是师父在用秘法帮助他提升修为，并理顺自己新吸收的第二颗灵元。经过几个月的实战锤炼，他现在已经能够承受少数促进修为提升的独门秘技。这些秘技，都是苍灵国十二灵将专属的。
“小远，记住这两个名字，杨唯逍，邱杨。前一个是他现在的名字，后一个是他曾经的名字。他现在是坚岩国的绝望灵将，也是我们面前几个最大的敌人之一。”
“还有，你的第二颗灵元，暂时还不能过多地使用。因为，它和你的融合还不完全，有可能会对你的灵脉产生不必要的伤害。在你的修为正式达到五阶之前，只有在危机关头，才可以使用它的力量。”
叶恒远用力地点头，双目中闪过两道明亮的光芒。淡淡的碧光先后从他的双手手背和发际之间冒出来。
“是的，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记住的。”
2018.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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