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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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来，来看看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呀？”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带有岁月痕迹的绿色相册，我女儿蹦蹦跳跳来到了外婆床前。这本相册还是我读初中时在商品批发市场购买的，那会同学们风靡去照相馆拍写真，于是我就拍下了那一堆脸庞稚嫩、妆容成熟，长大后再也不忍直视的照片。

我女儿饶有兴趣地看着照片上穿着小礼服的女孩，随后昂起小脑袋大胆发问：“这不会是我吧？”

这出其不意的疑问竟令母亲困惑了。之前她一直觉得小布丁和我小时候长得并不相像，现在好似又觉得越来越像，特别是当小布丁在他们面前表演节目又唱又跳的时候，母亲总会感慨说：“感觉和你小时候一样，你也从来不怯场，亲戚朋友让你唱歌你就唱歌，让你跳舞你就跳舞……”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这是我三四岁时最爱唱的一首歌，当时1988年左右我家正在盖楼房，那些建筑工人见到我总会逗我唱两句。母亲一脸骄傲回忆着以前，时光荏苒，相隔几十年，她依旧能清晰地记得孩子小时候的模样，而在我回忆的成长时光里，我能记得她抱着我去外婆家，把我在亲戚中传来传去；记得她背着我走向村上的卫生院，我趴在她的背上嗯嗯唧唧；也记得她曾拿着扫帚追着我打，告诫我再也不可以带着弟弟去河边玩……在这一帧帧丰富的场景下，我依稀能感受到她当时的气息，但眼前却也依旧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母亲不爱拍照，纵使在我们家这一本厚厚的相册，也仅有她一两张照片，其中有一张因为拍照时闭眼了她总是很嫌弃——在那个时代只有照片冲洗出来才知道拍得好不好。她最多的照片应该是在最近这十多年，不仅是因为电子产品发达拍照方便了，也因为辛苦了一辈子的她愿意利用空闲时间出去走走逛逛了。

在母亲查出胃癌之前，不管她有多少的皱纹和白发，也不管她近些年身体已经有一些小毛病，在我心里她依然是那个看起来娇小却拥有惊人力气的妈妈，而直至她进了医院做了手术经常躺在病床上，我才意识到母亲真的老了，这件事情突然到我们措手不及，以至不愿意接受。在最近这一年的时光里，我经常在静静的夜晚回想起关于妈妈的片段，这些记忆就如同的小时候最粘牙的麦芽糖一般，淳朴甜美且令人回味。

时光里的妈妈没有穿过裙子。我家老相框里有一张她还是小姑娘时的2寸黑白照片，着装打扮是那个时代的标准模板：花布衬衫，搭配两个垂肩的麻花辫，那应该是她留下的最青春的模样。如今，这张照片早已在搬家时遗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时光里的母亲永远都在为经营家庭而辛勤付出，似乎从她成为我的妈妈开始她一直都留着短头发，也从未穿过裙子和高跟鞋。唯一的一条裙子应该是那个年代的标配，每个孩子的妈妈都有一条绿围巾和黑色半裙，而那条黑色半裙也未见她穿过。记得有一次在逛街买衣服时，我和父亲都劝她试试一条连衣裙，她犹豫片刻却又斩钉截铁说不买，她说经常干活的人穿裙子不方便，买了也是浪费，但那会已经读大学的我总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其实应该也喜欢那条裙子——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时光里的妈妈总是忙忙碌碌。印象最早的是我们家做过豆腐，爷爷、姑姑和妈妈都曾挑着担子走村串巷卖过豆腐，而我记得最清晰的就是大人们问我“要不要吃豆腐脑”，小时候的我总是皱着眉头说“不吃不吃”。随后我们家还种植过草莓，绿叶红果是我记忆里最诱人的色彩。妈妈成天弯着腰在草莓地里忙碌，每当草莓有一丝丝红晕时我和弟弟就馋得直流口水，迫不及待就去摘下口感还很酸的果子，那几年妈妈总在抱怨草莓太难种植，那会没什么特别的种植技术，纯天然长出的草莓稍微磕碰一下就毁了。再到后来爸爸妈妈开始种植葡萄，家门口成片成片的葡萄编织出一大片美丽的院子，爸爸忙着打药修剪，妈妈忙着包装销售。再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葡萄地被一大片猪圈取代，向来喜欢大胆尝试的爸爸又开始决定和妈妈养猪为生，他们曾搅拌一桶桶饲料喂猪，回家时衣服上裹挟着猪圈的臭味，弟弟总是忍不住捂着鼻子。那几年有时赚钱有时亏本，尽管生活不易，爸爸和妈妈依然经常说说笑笑……待爸爸从村里退休后包起了田地，身体不太好的妈妈宣称干不动了，但她依旧陪同爸爸种植、拔草、打药、卖米，甚至还在爸爸同学的导演下穿上花布衣携手在稻田里拍起了宣传片。

时光里的妈妈常说读书不易。今天经常听到很多家长对孩子说，读书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比起打工搬砖多么舒服，可是我的妈妈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相反，她总是对我们姐弟说，读书是天下最辛苦的事情，动脑子比做体力累多了，而且要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如果是她肯定坚持不下来，所以她很佩服我们。她善解人意的一番话总能给我很多鼓励，我相信她说的读书很难的这件事情我一定能够做到。而事实上在我和弟弟读书的那么多年里，最辛苦的依旧是妈妈，她因为害怕我们迟到给自己买了几个闹钟，每天夜里从三点开始就不停地开灯看表，生怕哪一天闹钟要是没响她睡过头了怎么办，老房子里的那根灯绳曾被她拉断过很多次。记得上高中的那几年，她每天早上六点会准时爬到二楼喊我起床，我有时答应着却又没起来，她便接二连三一边做饭一边喊我。待我们上学之后，她必然又要投入到家务和农田中去。

时光里的妈妈还有很多值得回忆和记录的事情。我虽然总是记不起她年轻时的模样，但依然可以用勤劳、善良、朴实、宽容、乐观等词汇为她绘出最美的一副肖像。

我经常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给我一次穿越过往的机会，我想选择记忆中最普通美好的一天，那一定是一个晚秋，阳光灿烂，白云朵朵，小鸟在欢快地鸣叫，沟渠里流水潺潺，我家田地里的棉花肆意绽放，妈妈穿梭在棉花田里，将一个个柔软洁白的花朵摘下，放入随身携带的大口袋中，而我陪着她一起劳作说话，累了就在地头休息一会，也会玩一会小花小草和小虫子，就这样等着妈妈牵着我的手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