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7月的B市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火车站里堆满了人和行李，更给这燥热的空气中撒了把赠热剂。还好放眼望去，有裸着的手臂、大腿来回穿梭，像是在这个闷热的地方吹了口凉气，顿时清凉不已。
在验票的队伍中，有一个女孩，不高的个子，乌黑的直发披散到肩，黢黑而肥大的T恤包裹住瘦弱的身体，同色系的牛仔裤松松垮垮，背影就像是深山里无人问津的幽魂。她低着头，右手举着电话，左手拖着个半个身高的行李箱。格外引人注目。
她小声地说：“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不用麻烦了。”
“真不用。”
“对，我见过他的。”
“我知道。”
“蓝色衣服，我记住了。”
她挂下电话，往后瞥了一眼，眼神怯怯，像是拿着考砸的成绩单交给父母签字的情形。不过，眼睛大而水汪汪，肤色也是瓷白中透着粉红，嘴唇薄而小，是个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美女。紧接着，她上了1525次列车，A等座位。
A等车厢的人很少。她独自坐在座位的一角，拿了本包着书皮的原文书，低着头用笔涂涂画画。她的头发垂散下来，背自然的驼起，脊柱突出，远看就像皮影戏里用绳撑起来的纸人。
有一个高个子男人从远处走来，坐在了她的旁边。他穿了件淡蓝色的精纺衬衫，纽扣像钻石一般闪着亮光。他的五官和他的衬衫一样精良：浓眉、大眼、高鼻梁、嘴唇不笑似笑，头发凌乱却一丝不苟。
女孩没有抬头，只是把外侧的手放在了头发上，像是在阻挡一切外界的事物。那个男人抿嘴一笑，凑近她的头发里，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女孩猛地直立起身体，瞪圆了本就很大的眼睛，咬着嘴唇低声地说；“你——来——啦。这样不好吧。”
男人起身坐在了女孩对面，一字一顿地说了句，“没——关——系。”
女孩继续低着头看书，只是她的笔没有再写一个字。
2
过了大概一刻钟，男人对女孩说：“在大一就过了八级，很开心吧？”
女孩咬了下嘴唇，说：“嗯，熬了两个礼拜，勉强过。”
“在看什么呢？”
“法朗士的苔依丝。”
“我也看过，很生动，不过很难理解他们清教徒的迂腐。你呢？有信仰吗？”
女孩摇了摇头，重新低头看书，不自觉地摸了下脖子上的十字架挂坠。
“我倒是偶尔去教堂做个礼拜，不是说信仰基督，只是很喜欢他们唱诗的声音。像是能洗涤灵魂。”男人说。
女孩抬起头，咬了下嘴唇又放开，“我也总去教堂，它离我家很近，隔着窗户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对，你家在山南。”
女孩抬头望了一眼，似是疑惑，与男孩四目相接。她马上低下头，只是唇咬的更紧、脸有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男人的嘴角上扬，勾起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继续说道，“我住得离你家很近，只是隔了一个公园。我早起跑步，总能路过。你喜欢晨跑吗？早起的空气很清新，有助于思考。”
女孩摇摇头。
“下回我路过你家的时候，干脆把你叫起来。美女配朝阳，绝对耀眼。”
“我算什么美女啊。”女孩低头小声嘀咕着。
男人突然把女孩垂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倾身并表情郑重地说，“你不知道你很美吗？你只是生活在了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把你的性格完全的打压、拧碎、再造了。你的眼睛是我看到过最性感的，像个没有喂饱饭的小狗。”
“你才是小狗。”女孩先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接着笑嗔道。
“我是说你可爱，绝对的爱称。你看看你，笑起来，就像是开了满园的桃花，多美。”
“你不该做外贸的，你该做广告。这词，一套套的。”
“你这是在对我夸奖？哈哈，谢谢，不过我对你真没说假话。你还别不信。”
女孩捂嘴低笑不语。
男人的手指修长，摩挲着矿泉水瓶的边缘，慢声细语，“你说起广告，我还真和广告公司做过一单生意。他们有多少艺术才能我不是很了解，倒是对外观啊、颜值啊，要求很高，对性价比反而不太看重。当时，谈完单子的时候，我还反思了一下我自己。我想，还是铜臭味比较适合我。我完全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清新、小文艺啊。”
女孩笑，“你从上到下也没有一点铜臭味啊，品味很清新文艺啊。”
“对啊，品味属于审美范畴，我对你的审美也是很精准的。”
“别开我玩笑了。”女孩拉了一下领口，望了眼头顶的空调口。
他们沉默了几秒钟。男人开口说，“我还是羡慕你啊。上学是最天真浪漫的时候了，没有养家糊口的重担啊。”
“你要是还需要养家糊口，我们平常人就没法活了。”女孩笑着说。
“你看，你又悲观了。我说了，你很棒。这年头，但凡有点姿色而不是傻瓜的女孩，屈指可数。你呢？不仅长得美、性格又好、还很博学，就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夸人。”
男人抿嘴，“你这句话要是被我的员工听到了，下巴都要吓掉的。他们都说我是白无常。”
“为什么啊？”
“因为我长得白啊，又高，还不苟言笑。”
女孩捂嘴笑得前仰后合。
3
列车过站，停了又走，上来一男一女。男的胖且黑，像个立着的巨大乌龟摇摇晃晃走过来，脑袋和身体中间有一条金链子，宽大而厚重，像是给乌龟上了锁。他的身后是个满脸油光、面白红唇的暴露女，除了没穿和服，剩下的和日本的舞技不差。
他们喘着粗气，坐在了男人和女孩旁边。
暴露女大声说：“哎呦，累死了。我说了买飞机票买飞机票，你不听，这大热天的，多挤。”
黑胖男擦着汗，声贝更大的说：“你懂个屁。”
“我怎么不懂啦？就你懂，哼，一点也不懂得体贴人。”
“你看谁体贴人，你去找啊！”
“哼，人家嘻嘻男朋友，就很会体贴人，不让她受一点苦。”
“别BB了行不，你见过人家男朋友吗？就BB。再说，你1没有人家美、2没有人家年轻、3没有人家温柔，拿什么和人家比。”
“哎哎哎！我怎么就没有人家温柔了？你怎么知道她就温柔的？你说来？说！”
黑胖男嘿嘿一笑，“我不是猜的吗？你不也不知道她男朋友体贴人吗？”
“哼，我怎么就不知道。他男朋友天天给她买花，买首饰、买这买那的，能不体贴吗？”
“你们女人啊，就是肤浅，对有钱人来说，买东西就和扔废纸一样简单。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什么？我不坐飞机是人家的公司离火车站近，我们直接可以去拜访，坐飞机，你是让人家接是不接？”
“也是，我不是怕你热嘛。”说完，她的手伸到男人的大腿掐了一把，露出个妩媚的笑容。
“你说你是不是傻吧。傻娘们！”
“哼，你就是喜欢人家傻。”
……
他们旁若无人的调起情来，旁边的男人笑了笑，没再和女孩说话，拿了本《时间简史》看起来。到了吃饭的时间，他起身给女孩买了便当和水。
女孩打开便当，笑着说，“有芹菜啊。我最爱吃芹菜。”
“我知道。”
女孩笑着抬头望他，又低头羞红了脸。
4
火车又过了两站，车上的人上车下车，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座位又坐满了人，车厢也拥挤起来。黑胖男仰着头打着呼噜，暴露女低着头看着手机，一片悠闲自得。
突然，一只苍蝇飞进了这个车厢。它在黑胖男的头顶绕了一圈，又撞到了女孩旁边的窗户上。男人伸手赶走它，碰到了女孩的头发。女孩抬头，伸出手，也加入了驱赶苍蝇的队伍。
这只小飞虫，异常的调皮顽固，在他们两人面前飞来撞去，没有一刻停歇。他们的手随着它飞舞的频率摇来摆去。如果让时间快进两倍，再配合着一首嗨曲，绝对像是在跳一段动人的舞蹈。
突然，他们同时看到了它，同时伸出手，一刻不差的落在同一空间点上，重合。车厢的一切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没有呼噜声、也没有列车员的叫卖声、没有看手机的暴露女、也没有形态各异的旅客，就像电影按的了暂停键，全部收起、戛然而止。
苍蝇已飞走，但他们的手却没有分开。女孩依旧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她大半个脸颊。
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像摩挲水瓶一样反复摩挲着。
车厢似乎安静了下来，连黑胖男的呼噜声都不那么震天响了。每个人都各忙各事，没有人注意男人和女孩的变化。列车员推着零食来了又走，后面座位的旅客起身去了厕所。
大概过了一刻钟，后面的旅客回到了座位。黑胖男醒了过来，他摇头晃脑问对面的女人到哪了。接着站起身，活动了下身体。男人和女孩依次走向了卫生间的方向，紧接着，黑胖男也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暴露女在卫生间的门外找到了黑胖男。她大声吵：“你干嘛呢？那边卫生间不是闲……”
“嘘——亲嘴呢。”
黑胖男把暴露女拉到不远处的车节，低声骂，“你个傻娘们！你嚎什么？好事都被你破坏了。”
“什么好事？”暴露女凑到他的身前。
“你不觉得坐我俩旁边那俩人很有意思吗？说话挺客气的，也不聊天，明显不是情侣。可这会儿，进一个卫生间了。”
“啊？真的啊？那你听到什么了？”
黑胖男叹了口气，“就因为你，我刚听到点眉目，你就扯这么一嗓子，能听见什么啊？傻娘们！”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听去吧。我还以为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坏事呢。”
“我能干什么坏事？我再听一会儿，晚上演示给你。”
暴露女推一下黑胖男的大肚子，说了句，“傻样吧！”转过身去。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男人搀扶着女孩走了出来，用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慢点，疼得厉害就停一下再走。”
女孩只顾着低头，头发挡住了全部的脸，看不清面容。
5
男人和女孩回到座位后，暴露女暗骂了声自家男人是神经病，咧着刚涂得通红的嘴唇问，“你女朋友怎么了？”
“她只是我朋友，不是女朋友。她肚子疼，去厕所回不来了，给我打个电话救急。”男人说完还晃了一下手机。
一路无话，只有女孩一直趴在桌子上，没起来过。
1525次列车到了S站，坐在A等车厢的四个人两两下车。暴露女不停地说黑胖男，看错了，说他思想龌蹉，心里想什么就看到什么等等。黑胖男不说话，只是四下寻找，像是要找到反驳女人的蛛丝马迹。
出站口，一个女孩叫住了他们：“嘿！李哥、嫂子，你们怎么坐火车来了啊？”
“嘻嘻？你怎么在这？”暴露女问。
“我们想提早去一下季总的公司。”黑胖男接着说。
嘻嘻笑着说，“啊，我来接我的闺蜜和男朋友。好巧。”
“那季总是坐哪趟车？不会也是1525次吧？”
“对啊，他们出来了。”
只见黑胖男顺着嘻嘻的指尖，看到了在火车上坐他们旁边的男人和女孩。他们依旧搀扶着走了过来。
嘻嘻跑了过去，“小蓝，你怎么了？”
“胃病犯了，赶紧回去吧。”男人把女孩的手交到嘻嘻手上。嘻嘻把女孩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一脸的惨白。
嘻嘻边走边回头说：“李哥、嫂子，我们上车说吧。我给你们介绍我男朋友认识。这会儿，有点急。”
黑胖男愣了两秒钟，暴露女撞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他拍了把脸，表情沮丧，看起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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