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彭小写 以沫时光 3天前
图 / 彭小写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刘长卿
当我第一次有了魂魄的时候，我便从他的口中，得知我是一把遗落的古琴，也称七弦琴。
高山流水觅知音，只惜知音多难觅。我本无生气，只因由这双独一无二双手所拨弄出的曲调，弹奏出的旋律，略带伤感了。
这双手的主人看上去还算年轻，至少鬓角未白，坐姿也称得上端庄挺拔，只是停留在我身上的这双充满着灵气的手，有些粗糙黯然了。
都说琴人合一，我的生命既然拜他所赐，自然比别人更能听懂他琴声里的含义。
他常抱我于他栖身的房舍的门庭中，坐卧于老槐树之下，肆意拨弄我的琴弦，闭着眼一声不哼弹上几个小时，差点把我宝贵的弦弹断。他住得这么简陋，肯定没钱给我买新的弦，即使是恩人也不能这么干呀。我不开心地不愿意配合他了，琴弦在他的手下由于弹奏时间过长而发出闷哼声。他终于睁开眼凝视了我一会，转身抱我进屋，然只是把我身上的泥土擦了干净，就把我轻轻放在他破旧的被褥边了。
身边有几只蚂蚁快速穿梭，我惊了一跳，吓得要命，这种东西饿了可是连琴弦都啃，他莫非是想害我！我挣扎着，可惜却无法动弹，风从窗户溜进，像他的手拨弄着我的弦，发出如哭泣般的呜呜声。在我不知所措之时，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赶走了我身边的蚂蚁，像宝贝一样把我捧在手心，救了我一命。
我直视他的面庞，面颊偏瘦，可是双眼却炯炯有神，里面好像装有星辰大海一般。
我有点被这双眼睛迷住了，之前对他的一丝不满也仿佛被这温柔的眼神所融化。
——世间虽多繁华似锦，但在这喧哗的背后，浮躁之气已然肆意蔓延，上至朝廷，下至民间，连一向忠厚老实的皇帝亲信，都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要把这世道搅个鸡犬不宁。
——我已经连贬两次了，被冤贪赃，已至现在连个小官都难做了。世人都说我还算有才之人，做的诗不少，却为何在官途上屡遭不顺？
他一边念念咕咕，一边不断擦拭着我的身体，反反复复，直到把我身上岁月留下的污迹全部清除才罢休。我一开始觉得这人说话断断续续啰啰嗦嗦，想他是书读多傻了吧，而且还是个强迫症！
但日复一日地听他絮叨当下时政的形势以及自己的故事，我以一把古琴的智商捋了个大概。
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为民的官人，但如今世风日下，官僚贪污腐败，可惜一身才气却无法发挥，也寻不到知己可言。他也论及到我，汉魏六朝南方清乐尚用琴瑟，而到唐代，音乐发生变革，“燕乐”成为一代新声，乐器则以西域传入的琵琶为主，公众的欣赏趣味也变了，受人欢迎的是能表达世俗欢快心声的新乐。穆如松风的琴声虽美，毕竟成了“古调”，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欣赏了。
我听了，也不觉感伤起自己来了，如果我长了双臂，必定要与他抱头痛哭！虽然我无法发声与他对话，但是我也深深感受到，时下里，一把失宠的古琴，一个落魄不得志的文人，在这个暗潮涌动的社会里，能惺惺相惜，已是绝配。
但是若能与他这样与世隔绝，依偎一生，我也心安意足，我本这样幻想。我卧于他膝上，听他的指间在琴弦里自由地穿梭，奏出清凉的曲调悠扬起伏，仿佛滚滚的松柏声中夹杂着一股浩然之气，我屏气凝神地聆听着，不敢相信我这样一把饱经岁月的古琴还可以发出如此动听的声音。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闭双眼，夜里的凉风将他的衣袍挽起，纯净的月光在身后映出长长的影子。此时，他不是落魄的文人，我也未曾饱经岁月的孤寂。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从他微启的口中，这些字像珍珠一样一颗颗落在琴弦上，在竹林中传出清脆的回音。我也不懂他所吟唱诗中的深刻含义，但这曲调听着很舒服，很动听，确是极有才华又随性的人所能创造出的。此刻他嘴角微微上扬，好似陶醉于这琴声与他所吟唱的诗中。我也闭上眼聆听，一人一琴，共享这乱世里片刻的宁静与和平。
琴毕，他轻言，宛若一声叹息：“我要继续前行了，人，还是不能放弃一丝希望的，不是？”
在他的轻抚下，我静静地睡了，而我最后的记忆，就是他消瘦但挺拔的身姿和他身后温柔如水的白月光了。
可能他有一种力量吧，可以唤醒我琴身的魂灵，也可以让我继续沉睡等待下一位明主。
但无论如何，在被他唤醒之前，我只是一把被无数人用够了就遗弃的古琴而已，无人曾用心弹奏一曲沁人心脾的美曲，我也渐渐失去了价值。直到遇见他，我才有了魂灵，有了与演奏人合而为一的勇气。
我隐隐约约听到他说谢谢我，我反而觉得，我应该好好谢谢他。
——外边声音很乱，是打仗了吗？
——锣鼓喧天的声音好大，莫非又有王朝更替？
——为什么我渐渐听不明白周围人说话了？
我不知这样沉寂了多久，周围的声音忽而近忽而远，我想抓住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却只有空洞洞的回音。
他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突然一阵强光刺来，我一下子被惊醒。此时我身处于玻璃制成的巨大匣子内，匣子外围了一圈人，热辣辣的目光嗖嗖嗖直落在我身上，我不禁害羞地想找个地缝躲进去。
“这把古琴制造于唐代或者更早，看看它琴身的花纹，富有华丽之彩。另外相传唐代著名文人刘长卿曾使用过这把古琴，不过年代久远已无从考究。好，我们去看下一个古件。”领头的讲解人手持话筒，巨大的声波把我震得一愣一愣的，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他呢，还……活着吗？
我沉睡了这么多年，世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他，多半已经成为一抔黄土随风而逝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童音打破我的悲伤：“爸爸你看，这把琴好漂亮。”稚嫩的童声身后，一个挺拔的身姿出现在眼前，我抬眼望去，那洒脱的身影，像极了曾经的他。
我屏气凝神地注目着这对父子，目光刻意落在那男人身上，他身着黑衣，服饰与我记忆中的古装大不相同，但无论穿什么，都无法掩盖他一身的挺秀与眸中的深沉明净。
“我也觉得这把琴很漂亮，好像似曾相识。”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如绽开的花朵。
我心中一阵狂喜，差点从支撑琴身的支架上一跃而下，岁月流转千年，终于与君重逢。
“那是因为你从旧货市场上淘了一把仿制的琴和它有几分像，还花了好多钱，别以为我不知道！”“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鬼。”男子突然一阵狂笑，抱起闷闷不乐的孩童，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留下我一人，不，是一琴独自震惊在原地。凡人都有生老病死，无论我愿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场馆渐渐安静下来了，只有那个手持话筒的讲解人还在不停地忙活，对仅剩的几个客人解说着，滔滔不绝，不厌其烦。胖乎乎的身材大汗淋漓，我竟然觉得这种敬业的样子有点可爱。
假如刘长卿后来真的做了官人，也该会如此敬业乐业吧。
算了，我好像又该睡了，遇不见他的人世，我也不想继续留恋了。
在我闭眼的一瞬，令人酥软的声音轻轻传来。
“你愿意相信我是因为你才留在这里工作吗，我的古琴？”
我吃惊地重新睁开眼，先前的讲解人胖圆圆的脸上还飘着汗珠，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亮闪闪地。
看来至少在此时，我不需要再沉睡了，我们相望而笑。
无论眼前人是不是曾经的主人，我都愿意再一次睁开眼，寻寻觅觅，寻找心中那个他，那个懂我的人。
如果你喜欢我的故事
我愿与你用墨香温暖时光
我在这里，等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