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斗争了二十年

作者: 01fe915f0103 | 来源:发表于2018-10-19 23:51 被阅读17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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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母爱,期盼

    文/花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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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冬天,一个飘雪的深夜,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呱呱落地。见到我的那一刻,挤满了一屋子的亲戚都叹了一口气,然后所有人都开始责备起我的母亲来。他们说我母亲的肚子不争气,没能第一胎就生出个男娃子来。

    我想,或许在我出生的那一刻,父亲和母亲想要下一胎的想法应该就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了,毕竟在当时如果谁家没有一个男孩,那么村子里的所有人以后都不会正眼瞧一眼他们。所以,在那时男孩不仅意味着传宗接代,更意味着人前人后的地位。

    但是天意弄人,生完我之后,母亲的身体没有调养好,一直怀不上孩子。所以为了治病,那几年母亲吃了不少补药。

    那时我们家住的是土坯房,屋子里炕和锅连在一起,窗户上的破碎的玻璃是用纸糊起来的。尽管家徒四壁,但那些日子母亲的补品却源源不断的被父亲从县城买回来,每次母亲都会一边吃着补品一边抹着眼泪说:“这得花多少钱啊?你又是在哪借的啊?”这时父亲苍老的眉总是会皱起来,然后便听见他严肃的声音:“你就别担心这个了,等你调好身子生了个儿子,以后再慢慢还吧!”

    那时我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记得每次母亲喝过药的碗都是甜的,所以我在去刷碗时总是会先偷偷的把碗舔一遍,碗被我舔的已经铮亮了我才会恋恋不舍的把它放进盆子里涮洗。

    或许是因为母亲喝的药起了作用,在我五岁那年,母亲的肚子开始像吹大的气球似的慢慢膨胀起来。那时我还不知道家里又将多了一个人,每天傻傻的摸着母亲的肚子听着里面的声响嘿嘿傻笑。

    到了母亲生产那天,房前屋后有挤满了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小孩挤了一屋子,好像生孩子不再只是我们自己家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人生大事似的。其实,现在想想,那只不过是人们增添她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的举动罢了。

    母亲生了个男孩。

    哭嚎声伴着秋天萧瑟凄凉的风传遍了院子,祝贺声此起彼伏,仿佛我们家中了五百万似的。看到所有人都笑呵呵的向笑的老褶子都挤到一起的父亲说着道喜时,蹲在一边玩泥土的我也跟着傻笑,但我并不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已经“失宠”了。

    弟弟出生后,母亲为了有更好的奶水喂他依旧接连不断的吃一些补品,父亲则更加拼命的干活,白天去地里耕种丰收,晚上还要编一些筐去集市上卖钱,而我则开始学着和母亲做饭。六岁的时候,我已经能炒土豆丝了。

    可我终究还是个孩子,看到母亲吃着那么好吃的补品时也会嘴馋。所以,那天趁着父亲出去干活,母亲不在屋,我偷偷的从被子后面掏出了那一小包五颜六色的补品。

    我把袋子解开,正打算偷偷的吃一点时,母亲从外面回来了。

    母亲的吼声从身后传来,我一个冷战,手里解开袋的补品全部掉在了地上。那一刻,我慌张、害怕,但更多的是可惜,可惜自己还没有吃到就都掉在了地上。

    我呆在一旁,眼睛盯着地上。母亲红着眼冲过来给了我一个耳光的时候我都懵了。那一耳光我觉得母亲一定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不然我怎么感觉耳朵嗡嗡作响脑子浑成一团呢?

    我一直怀疑母亲的那一耳光给我留下了后遗症,因为在那之后我右边的耳朵总是会在我紧张和害怕时猝不及防的嗡嗡作响起来,就好像有亿万只蜜蜂在我耳朵里吵架似的。

    我的脸烧得厉害,母亲一把把我推到一边开始小心翼翼的拾起那些被我洒在地上的补品。我忘记了那天晚上母亲是怎么一脸严肃的教训我的了,我只记得那一晚母亲让我在门前站着想想自己哪错了?我站在门前那棵老柏树下,秋天的风呼呼的吹着我的脸,凉凉的感觉多少消退了些我脸上的红肿,我听着萧瑟的风为我奏起的低沉曲,内心阵阵寒意。

    那一年,我七岁。

    再大一点时,我开始上学了。每天背着母亲用他穿着小了的肚兜和裆裤缝成的书包去村子里的小学上学,在我看来,那是我最幸福的事情。原谅我,我还是不肯以宽恕的态度喊“他”为“弟弟”

    那时,母亲已经给他断了奶,他倒也算乖巧,不哭不闹,每天在家里那个面积不大的炕上像个壁虎似的爬来爬去。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母亲在一个夜里和我说让我以后别去学校了,在家里照顾弟弟,中午时还能给他们做做饭,这样一来也能减轻他们的负担。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眼角的泪水猝不及防的掉在了枕头上,窗子外月亮的银色的光照在我脸上,我觉得眼睛涩涩的。当时还不明白什么是“恨”,但我知道那时的我心里早已埋下了恨的种子。

    在那之后,我开始每天悉心的照料起他来。他很不安分,每天在炕上爬来爬去,有几次我在旁边自学书本上的内容时他都险些从炕上掉下来。

    我很讨厌他,因为他,我不能像其他同龄的小朋友那样背着书包去学校读书。

    我大一些的时候不止一次的想过把他扔到树林里冻死,这样一来我就能像他似的缩在母亲的怀抱里听摇篮曲、每天享受着母亲温柔的亲吻、父亲幸福的笑容。但是,我终究还是忘记了,即使我把他弄丢,那我也不会成为父亲和母亲的疼爱的对象,因为我是女孩,是无法传宗接代的女孩,是在亲戚村人面前让他们无法抬起头的女孩。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无法选择,如果能有选择,我宁愿最初自己就没有出生。

    他五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和母亲去地里耕种,我像往常一样蹲在地上看书。他穿着母亲亲手缝的花衣服,房前屋后的跑个不停,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喊着“姐姐”。我把耳朵捂起来继续看我的书。

    他尖锐的哭声传来的时候,我刚好合上书打算去做饭。我跑到他跟前看见他捂着额头爬在地上嚎啕大哭。额头上的血顺着手流了下来,我慌张的跑过去一把拎起他。

    他虽然淘气,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血,这一次我也慌了神。正茫茫然不知所措时,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母亲看着手上和额头上都是血的他,二话不说的再一次给了我一耳光,我甚至都来不及说什么,蠢蠢欲动的嘴巴换来的是抽搐的神经。

    风从耳朵里一阵一阵的吹进脑子里,我看见母亲焦急的抱起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匆忙的走开了。

    那是我第二次被抽耳光,脸上一样的红肿,心里一样的凄凉,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我开始在心底埋下了逃离的种子。逃离她,逃离这个家,这样我才能活得更好。

    后来他上学了,身上背的是母亲在旧衣服上剪下来的最好看精致的花布。而我在百般祈求下也终于背上了我那个陈旧的书包重新踏上了求学之路,虽然落下了几年,但是好在我自学接受的还算不错,能直接跟着继续升级。

    那时我竟然都开始把他们不当作自己家人,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一篇日记里写道:现在的苟且为的是以后的逃脱。

    苟且,那时的我竟然称当时的生活为苟且,原来,我还是没有放下母亲的那些偏爱:她为他偷偷藏起来的猪肉,她给他塞的大白兔奶糖,她那落在他身上的温柔的目光和幸福的微笑……现在想想,我倒像是个家里的外人,就连吃个饭都要假装避让母亲夹给他的满碗的好菜。

    一切,我没有选择原谅,而是在心底里默默安慰自己:这不是你的亲生父母,等你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以后你也会和这么幸福的。

    十几岁的年纪,谁不是在父母的呵护和宠溺下长大,谁不想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而我却在那个年纪想到的是:远离这里,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从此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上高中那会我开始有了点青春期的小叛逆,她也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少了些年轻时的凌厉。于是我有勇气理直气壮的和她顶嘴了。

    每次顶嘴她总说我不孝顺,说这么多年白养我了,说我不如他,说她养了白眼狼。这时我总是会气势汹汹的说:“你偷偷塞给他那么多好东西,他能不孝顺你吗?我又没吃到那些东西,不孝顺是应该的!”我的话总是不留余地的脱口而出,我借着青春期的这点小情绪,每天都想着把这么多年来我收的所有委屈都向她抱怨一个遍,让她心存愧疚。但是我知道,委屈能说出来,但是那些年我留存在心底的阴暗就像刀在石头上刻过了印子似的,纵使风吹雨打,也终会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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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些,她却接连不断的生病。

    那一年夏天,我高考考了个不错的分数,那是她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夸我,她脸上的赞扬的微笑是我曾经日思夜想的。原来也会有这样一天,她会把这个微笑送给我。

    报考时,我瞒着他们选了一个很远的城市。虽然已经认清了他们就是我亲生父母的事实,但是我内心想要逃脱想要远离他们的想法和愿望却一直没有变过。

    我背着行李离开那天,她要来送我,我摆摆手十分随意的说了句:“不用送,有啥送的啊,等你儿子上了大学你送送你儿子得了,我可不用你送!”

    她望着我,嘴唇颤抖了半晌终是只字未出。末了,她让他帮我拿着行李送到村口坐班车。我推辞不过,于是头也不回的把行李扔给了他。

    他早已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读完初中他就辍学了,当然是因为他自己说不想读书了。

    他快步跟上我的步伐,然后轻声说道:“姐,你不回头和爸妈招招手吗?他们在门口看着你呢?妈都哭了!”

    我挺直着腰板,大步的向前走着,“那是他们怕我把你拐丢了,不放心你,才不是在看我呢!”

    一阵风呼啸着吹过来,打在我脸上像刀子剐似的疼,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生怕里面进沙子似的。

    上了大学以后,寒暑假我都在外面兼职、找工作实习,没有回过家,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每次夜深人静我拿起手机想往家里打个电话的时候,心底都会有个声音传来:钱也够,往家里打什么电话啊?谁稀罕啊?于是举起的手机终是被放回了原处。原来我连往家里打电话都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理由,即使有理由,我竟然都没办法说服自己。

    大学四年,我只回过一次家,是他的婚礼。

    那天他穿得很正式,胸前别了一朵红花,在人群中挽着新娘的手一脸幸福的模样。

    是啊,时光老了!曾经那个被我恨透了的家伙现在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祝福,何况他还和我流着相同的血。

    那天夜里,我在家里那铺小炕上挨着她睡。

    窗外柔和的月光把屋子照的格外亮,昏昏沉沉中父亲的鼾声渐渐归于了平静。我听见她轻声的问:“不在家多住几天了?没几天就过年了。”

    我在梦境的边缘惊醒,“没啥住的,我回去还有事!”

    她没了声音。夜色渐深时,我听见了她沉沉的叹息声和一句:“今年过年就俩人了!”

    那一刻,我心底好像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风轻轻的,心里却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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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六月的一天夜里,我接到她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慢吞吞的说:“在那边工作还行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我,我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挺好的,至少现在不用你们养活!”

    她在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家里不缺钱,你不用老往家里打钱。”

    我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讽刺的说:“够用的话你就把钱给你儿子点,让他给他家孩子买点吃的,别让孩子从小就感觉自己缺爱。”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向她抛刀子,而她一一接住,只字不回。

    我们之间的沉默漫长的像一部史诗,谁也不开口说什么,只是彼此听着对方那边的风声默默无语。

    困意伴着浓浓的夜色向我袭来,我打了个哈欠,“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

    她支支吾吾最后说了句:“没。”

    我正打算挂断电话之时,她匆匆忙忙的说了句:“现在家里这边条件也好了,要不你回来这边工作吧,离我们那么远我这心里总是有块疙瘩似的。”她的声音伴着岁月的沧桑传过来。原来,一转眼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长大了,而她也老了!

    她的话语像一阵疾风,一瞬间吹破了我所有的防线,我捂着嘴巴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声音传出来,然后我迅速挂断了电话。

    泪水伴着窗外的风从脸上滑落,我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心里阵阵抽搐,家里的夜晚应该会比这里要宁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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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风来_8599:写的这么好!:+1::+1::+1::+1::+1::+1:
        01fe915f0103:@人生能有几回博_8599 过奖了,感谢喜欢🙏
      • 米兰乔:想问本文参加简书那个活动是怎么添加的
        米兰乔:@花落夏 好的,谢谢
        01fe915f0103:@骑王八追兔子 打开活动原文,然后点分享 复制链接,然后在自己的文章里点添加链接,那个链接就自动在了,然后你直接输入链接的名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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