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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博吉,这是大家起的名字。原先跟着帕夏时,可不是这个名字,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帕夏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五年了。
我是一条坎高犬,已经八岁了,棕黄色的毛,厚实有光泽,身材高大威猛,两只后腿立起来足足有一米六以上,乌漆漆的眼睛深不可测。我的血统高贵,早在十六世纪的奥斯曼帝国我的祖先就跟随突厥人,开始在土耳其繁衍生息了。
帕夏没有离开我,只有我能看到他,他的同类已经无法看到他了。于是,白天“帕夏”照常带我去海岛“上班”,就像真的帕夏在身边一样。我们知道地铁八点到站,在此之前,我们仍旧老老实实地呆在黄线外;挤着人群上去后,我会伏在两节车厢之间的空位里,尽量不影响到行人;当乘客很少空出位子,我也会跳上去享受一下。数到第二十九站,我早早候在门边,门一开就下车,坐上自动扶梯出站,换乘公交车,再数十一站,下车,上渡轮,吹着咸咸的海风听着悠扬的萨克斯,我会守在帕夏每天下班的地方,然后傍晚跟着“帕夏”按点下班……
车船上的乘客都很奇怪,看到急急忙忙的一条坎高犬,每天上车下船,自娱自乐,他们把我当成了孤独的流浪狗。它为什么要每天这样来来去去,煞有其事地跨越欧亚大陆呢?有一次通过我脖子上的颈圈中的晶片,他们知道了我和帕夏的故事,大家开始喜欢我,理解我和帕夏之间的感情,尽管他们看不见帕夏。他们给我起了“博吉”的名字,我成了伊斯坦布尔的网红,他们给我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有单身的有合影的;无论老的小的,都会塞狗粮给我,也不管那是不是以前帕夏选的种类;他们给我洗澡为我打疫苗,他们对我很体贴。
可我还是忘不了帕夏。
我出生在伊斯坦布尔市郊的一个农家院子里,小时候无忧无虑,母亲很宠爱我,一天到晚都沐浴在奶味和稻草香味的阳光里。直到帕夏来到的那一天。
帕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工程师,英俊的脸庞带着哀伤和憔悴,妻子埃拉刚离开他,她得了很严重的肺病,在医院里躺了两年。帕夏悲痛万分又孤独,每日以酒浇愁,眼看着身体和精神一天比一天糟糕,朋友们很着急,于是邀请他过来看看,领养一只动物,也好分散分散注意力和痛苦。
我和帕夏见面,是一个暖暖的初冬早晨。帕夏进院子时,我正摇头摆尾地和公鸡格布捉迷藏,看到生人进来,我的两个耳朵和尾巴都警觉地竖起来了,我死死地盯着帕夏,只要他有异样,我就会扑上去,虽然妈妈还没教我搏斗,可我流着坎高犬勇敢无畏的血液。帕夏忧郁的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他站立在篱笆边,静静地瞅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毕竟我还只是一条三个月大的奶犬,我摇摇晃晃地蹭过去,围着帕夏的裤腿打着转儿,抬起头呜呜地叫着。帕夏蹲下来,他拽住了我,轻轻地捧起我的小黑脸,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我们注视着彼此,我能感觉到帕夏的忧伤一点一点地在褪去,他微笑起来了。
帕夏把我带回了家,那个让他悲伤欲绝,孤凄异常的小窝,一间藏匿在灯红酒绿、牌牌林立里的水泥王国里的公寓。自此以后,帕夏把独自悲伤的时间都给了我。他教会我上洗手间,再急,那个瓷白色的盆盖也要记得推开;我断奶了,吃起了那又香又腥的狗粮;我们一齐上班,一起用晚餐,一起看电视。
但是,我知道帕夏忘不了埃拉。满屋子都是埃拉的彩色照片,静的动的,撒娇的深情的,思念像一个又一个颈圈,牢牢地套在帕夏的脖子上。他时不时望着埃拉的照片出神,有时还会喃喃自语,伸出手去抚摸埃拉的脸庞……我很心疼,低着头晃着尾巴蹭过去,呜呜地告诉他,你还有我哩。帕夏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温柔地看着我,微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德里,德里(这是他给我取的名),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我有多爱她!……”他一遍又一遍说,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我能听懂,他喜欢和我倾诉他和埃拉的故事。
帕夏和我形影不离。他在三十公里外的海岛上班,每天早上他会给我套上项圈,我们坐地铁,再转公交,最后坐渡轮,到达目的地。这个叫伊斯坦布尔的城市,对我们动物很友好很宽容,我和帕夏一样能坐车坐船,也不用买票,只要守规矩。 路上帕夏告诉我等候地铁要在黄线外,红绿灯要注意。我暗暗地数着时间,点着站数,地铁八点到共29站,公交十点到共11站,跨海的渡轮上,海风习习,通勤族和游客坐在甲班上的长椅里,我偎依在帕夏旁,他一般都坐在最靠边的位子上。
我以为自己一直可以这样陪着帕夏,因为狗的寿命比人要短得多。可是,我失算了。
帕夏走了,在和我度过三年幸福的时光后,他也去埃拉那里了。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帕夏眼里噙着淡淡地忧伤,轻轻地望着我:“谢谢你!德里,谢谢你的陪伴。我要去埃拉那里了,她在召唤我。德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帕夏走之前拜托朋友照看我。可我不习惯没有帕夏的生活,就像帕夏不能没有埃拉一样。我每天无精打采,再美味的狗粮也打不起兴趣来。我想念帕夏,想念他的倾诉和唠叨,以至于在僻静的地方,我也开始自言自语了,我担心自己会和帕夏一样垮掉。
有一天早上,“帕夏”回来了。他还是那样忧郁的神情,温柔的微笑,他看着我的眼睛,就像在那个农家小院第一次见面一样:
“德里,我放心不下你,我回来了,一边陪埃拉一边陪你。”
帕夏牵起我,就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异常一样,他带着我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通勤之旅。我们照旧赶地铁,追公交,再渡海轮,只不过,帕夏隐身在我旁边,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要在黄线外等待,不能吓到小朋友和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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