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7期“容”专题活动。

    一周未锻炼了，赵力今天公园晨跑十二公里，为三个月后的半马做准备。以往他最长的距离也就十五公里，听说准入门槛是八分钟一公里，对他这个已年过五十的中年人，在体力和速度上的要求，还是有一些压力的。刚下石拱桥，迎面遇见一个熟人——老同事方师傅。六十七八岁，中等个子，眼不花耳未聋，精气神足足的。乌黑的头发，赵力知道他是染的，没退休前就染了。他们停下来交谈了一会，赵力继续向前，方师傅向后，相遇后两人又渐行渐远。

    三十年前的赵力他们进厂还是学徒制，师徒之间虽然已经没有跪拜礼仪了，可是师徒情分还是比较浓的，空闲时间就在一起论资排辈。方师傅这个辈有些尴尬。赵力师傅和他师傅是一辈，同学又是他徒弟，所以从上排和从下排不一样。不管怎么排吧，还是师傅，他比赵力大了二十岁。

    在赵力印象里的方师傅，技术还是有一嘴的。那时候厂子里的技术研讨，一般都是靠嘴的，每次争论起来，方师傅都不会落下风。不过，那些年和某些同龄人相比，他已经落下了。每一批工人，都会有一个两个出类拔萃的，到了时间就会崭露头角获得晋升。方师傅没拼过比他年纪小十来岁的李调度，李调度是他师弟。

    在那一茬提拔失败后，四十不到的方师傅就放弃了，他在心里放弃了。于是赵力他们眼里的方师傅，一般都是在空旷厂房的角落里，打打瞌睡，偷摸着玩玩牌，十年敷衍，十年躺平，职业生涯就这样早早地板上定钉了。那时的方师傅，情绪从不波动，没有一丝脾气和怨尤，好像在修养气度，可看起来衣着随意，皮肤松弛，眼袋硕大，软软地耷拉着，双眼空洞无神，容貌和精神远远比实际年纪要大要老得多。

    方师傅把心思花在了培养小孩上面，他很有远见，在儿子还在初中就送到广东弟弟家，三年高中后，利用了优秀的教育资源，高考本地生低分数线，顺利考上九八五，成功地在后半生扳回一局。

    几十年一眨眼过去了，今天的方师傅和三十年前的容貌完全不同。那时的他，是颓唐的，是准备老去的，好似生命按下了暂停键，一停就是二十年；今天的他，业余生活丰富多彩，玩牌旅游，买菜做饭，像获得新生一般的神采奕奕，在生命的后阶段有如冬眠后的苏醒和绽放。

    相由心生，容貌这个东西真是很厉害。三十年前，方师傅过早地放弃了梦想，随波逐流，尽管身处壮年却慵懒无神。三十年后，处于退休年纪，安心颐养，身心相貌反而显得比壮年更年轻。处在什么年龄，就应该做什么年龄的事情，奋发也好，修养也罢，顺应自然，顺应生理节奏，容貌自然不会差。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赵力另一个朋友老耿身上。朋友黑黑瘦瘦，烟酒不沾，资质不高，反应不快，在工作上却勤奋异常，晚上加班死干是家常便饭，有时觉得心有雄心却无法突破，苦恼郁闷是常态，怎么才能得到上级的关注啊？那张黑脸越来越暗，越来越平淡，远远看去真觉得人生无趣。

    老耿有一个习性，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不管和谁相处，无论上面还是同级，都是唯唯诺诺，点头频频，从不会得罪人，他就像是一个二传手，不管在什么位置，所有的报告上永远都会有一个“拟”字。就这般坚持、煎熬过了五十岁。有一次抽调到上级的上级单位工作，竟然被人家记住了他的卖力和恭顺，回单位后那个“大领导”亲自过问，让他从朝不保夕的境遇里，猛然得到提拔，一下子就超越了那些平日里叱咤风云，却屡屡不得志的同事，让人唏嘘不已，真有点范进中举的意味。尽管职级已高过一头，临走之前，老耿还是一如既往地到昔日的同事办公室，一位一位谦恭地话别，那副黝黑消瘦脸庞，焕发出了异于常人的坚定光泽。

    每个人的一辈子像长跑一样，欲速不达，唯稳致远。当老耿的努力成了一种习惯，“放弃”这个词自然就从一个人的字典里消失了。困难和险阻再大，天资再平庸，在他面前也会失去震慑力。不管方向，也无论效果，老耿的那样刻意的努力，本身就值得提携；在前面再加上“坚持”二字，那几乎就是无敌的了。

    常听老一辈人说，人有三节草，不知道哪节好。赵力想着自己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究竟是该拼命坚持，还是放下转身呢？方师傅和老耿选择了不同的心志和道路，他们的面相、他们的人生也就发生了不同的化学反应。

    身边这般相似的人、相似的经历还有不少，初入意气奋发劈波斩浪，陡遇挫折或萌生退意，或转移精力；还有的无论顺逆皆尽全力而为，苦苦坚持到最后一刻无怨无悔。在这里，失意是一时的，奋斗却是长久的。

    《冰鉴》里说：“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想起来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