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照镜子

第一节

北工大学一食堂，方成一本正经地贴着吴玥的耳朵说着什么。

“死开，好痒。”吴玥一把把他推开。“吃你的饭”

“你怎么一点不怕的。”方成很气，“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那我应该吓得扑到你怀里么？哼。”吴玥白了他一眼，心安理得地把他盘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好歹我也是个预备党员好吧，唯物主义我还是懂的。”

“那你还应该懂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方成心疼自己的肉。

“呦，小两口调情呢？”大他们一级的江丽学姐也端了个饭盘走了过来。

“谁跟他小两口。”吴玥一脸嫌弃，“追本小姐的海了去了。”

“江姐你评评理，她抢我肉吃，还伤害我懵懂而脆弱的心灵。”

“我那是帮你减肥。”吴玥又夹了他一块，放到江丽的碗里，“来，江姐你也尝尝。白拿的味道就是比买的好。”

“女土匪!”方成一脸委屈。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美。”

“知道就好，去，给我们两大美女一人买瓶饮料。”

“好的大王。”方成不情不愿并且兴高采烈地撞进人堆挪向小卖部。

方成一走江丽便开始跟吴玥咬耳朵，“他刚刚在你耳朵边嘀咕什么呢？求婚啊。”

“屁嘞，想吓我呢。”

“哈？”

 吴玥贴着江丽的耳朵模仿着方成的语气低声说：

 “千万别在凌晨12点的时候照镜子。”

第二节

吴玥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时摸着自己的左脸，那里痒痒的，还有点硬，大概是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她的手机亮亮的，照得眼睛刺刺的，手指停在电话本里一个已经五六年没有联系的号码上——方成，那个上大学的时候追自己的死胖子。

现在已经11点多了。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打，他会不会接。他们曾经关系非常好，最好的时候大概就是女神和备胎那么好。但后来女神被王子牵走了，两人的关系慢慢就淡了。可她对他的印象一直非常深刻，特别是在遇到渣男之后一对比。多好的一个胖子啊，虽然是个左撇子，他还经常左右不分。可她姨妈血崩疼爆炸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就对着自己卵子来了一拳，然后龇牙咧嘴地说我陪你一起疼；就那一次，他差点失去生育能力。他通宵搭帐篷给她排了一天一夜队求来的十佳比赛的票，她可以心情不好一把推掉。他说话特别贱胆子也很小，就是长得不太好。哦对，他还有一个很神经的毛病——随身带着一面镜子，没事就对着镜子温柔地抚摸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边摸他边笑，笑得阳光灿烂，笑得周围的人心里发毛。越来越多的细节跳进她的脑子里，她才发现这个死胖子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还真蛮高的。

 特别是在需要安慰，需要人陪的时候。就像现在，她刚分手，并且刚好失眠。

可她觉得还差一个借口，一个适当的打电话的理由。

11点58，手机屏幕上的这个数字似乎刺激到了关于他的某段记忆。是了，他那低劣的吓唬把戏—— “千万别在凌晨12点的时候照镜子”。那时候她都是当笑话给别人讲，这种笨拙的吸引女孩子注意的方式，就像他本人一样蠢。可现在，时间这么凑巧，她忽然有点好奇。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欣赏一下自己精致的容颜。

于是她便起了床，站到镜子前。自己越发的美了，那个不懂得珍惜的臭男人把自己搞得有点憔悴，哭了几次眼睛略有浮肿，但还是越发地美了。哼，他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把左脸凑近了看，看看那是否有个包。没有，光滑得像丝绸一样，面膜没白抹，毛孔小小的，肌肤嫩嫩的，很令人满意。可她伸手摸了摸，那里确实硬硬的，像有个突起的包。她莫名有点慌，忍不住拿起手机调出自拍，拍了一张，时间正好12点。

她放大了看，有点模糊了，但确实，应该没有包。跟镜子一样嘛，她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刚刚还真是有一点心跳加速了，大惊小怪。

于是，她觉得她可以自豪地告诉他了，方成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忽悠我的么？我特意12点照了镜子，一点事都没有。然后顺势就可以聊聊大学的青葱岁月，然后他又对自己旧情复燃，然后就又有人逗自己笑。

于是吴玥打了方成的电话。

打了他的电话没人接听。

没人接听是个空号。

吴玥觉得有点难过，但也只是有一点而已，她翻出刚刚拍的自拍照。

自拍照里的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刚刚，刚刚自己有在笑么？

第三节

吴玥开始发觉有点怪异的时候是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她觉得镜子里的脸好像有点大。自己的脸原来这么大么？是胡思乱想吧，每个女孩都会有点莫名的容貌上的危机吧。她特意离远了点，没错，其实还是这么刚刚好，简直倾国倾城。

刚刚应该是因为离得太近的缘故，她想。可是一直以来不都这么近么？为什么今天才觉得有点大。“啪啪啪！”她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暗暗给自己打气。“不就是失恋嘛，玥玥你要加油，要自信，你还是女神。”

至于昨天12点照镜子的事情，她已经忘了，或者，她以为她已经忘了。

她转身的时候好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在笑，于是她又正回去，哪有笑，一本正经好么。

风风火火穿上大衣，脚胡乱塞进高跟鞋，最后摔门而出，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星火传媒宣传部主管助理吴玥女士又开始了她日常的忙碌而麻木的白领生活。

助理的名头听起来响亮，很容易让人想到二奶，小蜜之类的白吃，白拿，白住“三白”理想职业，事实上她也有这个资本。遗憾的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是个母的，于是她就可怜地沦为了跑腿的。基本上日常的工作就是陪着主管大人到各个影视，广告，电视台公司谈合作，签合同，负责端茶倒水，扮演花瓶，顺便还是个司机。大学时候的驾照没白考，公司直接给她派了辆车。

今天她还多了个任务，组织晚上的一次小型的部内联欢。其实就是部里几个活宝唱唱歌跳跳舞讲几个段子，大家再吃吃吃，喝喝喝，嗤嗤嗤，呵呵呵，最后拍个合照。

到了晚会的时候大家也都很给面子，一个劲夸吴大美女组织得好，宾主尽欢，场面实为热烈，最后基本上都喝得分不清男女。到合照的时候一个个真是东倒西歪。

但吴玥是清醒的，虽然一万个眼睛里冒光的壮汉都来死灌她；应酬多了，套路就多了。来了她照喝不误，喝了就含嘴里，见没人注意就往空杯子里吐，直接把一个个大汉喝桌子下。最后清醒的，也就她和摄影师了。她是还得留下来指挥保洁阿姨收拾，不清醒还真不行。

于是她也清楚的记得，由于自己的个高，接近一米八的身子，拍照时就和男同事们站在了后面。自然，给她们拍照的万今油也是记得的。她这么好看，谁不记得呢。

可照片洗出来就怪了。第二天，不到20岁的小滑头万今油摸着脑袋狐疑地把照片放她办公桌上。

“吴姐，我记得拍照的时候你是站最后一排的吧，可是你看，这邪门了。”

吴玥看过去，头皮一下子炸了。照片里的她弯着腰，笑眯眯地和比较矮小的姐妹们一起站在第一排，胸口前的风光若隐若现。

“你……你喝多了记错了吧。”吴玥惨笑着，生硬地解释着。

“不可能，我根本没喝啊。我还未成年呢。”

“拉到吧，未成年，你告诉我你F盘里的学习资料里都是什么东西啊。”一位男同事调戏他。

“我……我……这”万金油闹了个大红脸，“反正我不可能记错。”

“没事，吴玥。肯定他瞎说，我昨晚可清醒着呢。你就站的前面。”男同事B看吴玥脸色不太好，也出来说话了。吴玥心里一过，没记错的话，昨晚这位趴桌子下面呢。

“没错没错，就站我身边啊。”

“小万你闲着没事消遣你吴姐啊，快干活去。”

“就是，去去去……”

“吴姐，”万金油看吴玥脸色越来越苍白，再说照片摆着呢，估计真是自己记错了。“吴姐，一定是我搞错了，没那回事，你就站前面的。”瞎安慰几句，万金油一轱辘跑了。

大家于是又扯别的话题去了。

可吴玥心里明白着，不可能错。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就是站后面的。她举着那张照片定定地看，照片里的自己看起来那么陌生，那笑容那么诡异，就像……

她忍不住翻出了昨晚自己的自拍。一个笑容少一点，一个多一点，现在看起来，都不是自己了。

这个人，她究竟是谁。

她又想起方成来，想起方成摸着他镜子里的脸不停的笑，想起他说的凌晨12点不要照镜子，吴玥差点叫出了声。她花了几分钟平息自己，然后面色平静地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自然而镇定地等了几个红灯，彬彬有礼地帮对门不认识的老奶奶按了电梯，最后裹被子里抱头痛哭。

爸妈都不在身边，也没有一个足够好的闺蜜，怎么办，要报警么？不知道，会被当神经病抓起来吧。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只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吴玥一遍一遍打着方成的电话，都是空号。

都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她就不怕了。心里的石头全部砸了出去，理智和镇定就装了回来。都是成年人了，装神弄鬼谁怕谁。她一甩被子，赤脚走进了厕所，站在镜子前仔细的看着镜子里的东西。

近，太近了，虽然自己做什么，那个东西就做什么，但它离自己太近了，这确实有点颠覆她的三观，但不要紧的，那个东西不能拿自己怎么办。它是被困在里面的，它不可能出的来。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怎么办，怎么办！

她隔一会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那个东西又在笑。自己现在这样怎么可能笑。

怎么可能笑？怎么可能笑！

冷静，冷静，深呼吸，深呼吸。

没有用，一点都没有用。她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啊啊啊！”吴玥从抽屉抄出一把小锤把玻璃砸了。

“呼呼呼~”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自己的呼吸声，结束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等会去把一直想要的包包买了，再吃顿好的安抚一下自己，明天继续努力奋斗。对对对，没事了，没事了。主管还是很看好自己的，说不定过两年接班人就是自己了。然后也给那些心怀不轨的汉子们一点机会吧，自己也该从失恋的阴影走出来了。过几天应该要回趟家了，给爸妈买什么好呢？还有房子，总这么租着也不是办法，是不是贷款砸一套了……

很短的时间内，吴玥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一直想到了以后有孩子了该怎么取名，想到老了要去哪归隐山林，想啊想的，自己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哪有心思难过害怕困惑。

她觉得自己想通透了，通通透透的。于是她可以平静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了，她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然后发现手机反射的自己也在笑。

啊啊啊啊！想通个屁啊！老娘跟你拼了！

她把手机砸了，把玻璃桌子砸了，把窗玻璃也砸了，把所有能看见那个东西的东西都砸了，然后逃跑了……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跑掉了高跟鞋，跑得头发飘进嘴巴里。她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要一直跑到见不到自己的地方，马路边不行，有商店的玻璃，公园不行，有湖。跑了一圈最后发现哪都不行，原来哪都可以看到自己。她放弃了，或者说无力了。于是她想到了更好的选择。

她去超市买了跟铁叉，她惨笑着，她没有办法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办法了，她要把自己戳瞎。可最终，她没有这个胆。她惨笑一声扔掉了叉子，整个人蜷屈起来，像被针扎的蚯蚓一般蜷屈起来，然后发不出声地哭。

又哭了多久呢?大概是一千个人从她身边漠不关心地经过以后，她又勇敢了。甚至她又买了部手机，换上卡。看到了那个几乎已经贴着屏幕了的虚幻的自己。她吓得一把把手机摔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又捡了起来，快步走着，消失在了路上……

第四节

吴玥找到方成了，是透过一个还有点联系的女大学同学找的。这事情本来就没那么麻烦，一个问一个，很快要到了方成现在的电话。他在很远的地方，之前的手机号是省内的，没用就换了。真的好远啊，远到无法见一面，但他对她的心还是那么炽热。

吴玥在电话里又哭了一通，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方成。

方成顿了顿告诉她：“你为什么不在12点的时候再照一次镜子呢？”

对啊，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吴玥欣喜若狂，忘了再询问更多细节，也顾不上再续前缘，急匆匆挂了电话，天才将暗。

她就静静地走到一个广场边上的石椅上等着，看着乞丐收拾家伙撤了，看着大妈们带着设备来了。于是广场放起来燥热的歌，大妈们扭动着自己不再紧致的腰。自己老了以后也会这样么？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还是命。

最后大妈们也走了，行人越发的少，天也越发的冷。吴玥冷得身上起了层层鸡皮疙瘩，11点半了，只剩半个小时了，周围基本上没人了。现在，她度秒如年。

11点45，11点50，11点55，11点56，11点57， 11点58，11点59。

是时候了，吴玥收起手机站到路灯下，拿出早买好的一面大镜子。她怕手机的自拍不行，一切与那晚越相似越好。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那个人比之前更近了，几乎下一秒就要钻出镜子似的。

她在心里默数着57秒，58秒，59秒，眼睛一眨不眨。

突然，镜子里的那个人不见了，整个镜子空空荡荡的，只有街景，没有自己。怎么回事？

吴玥的身体一僵，感觉一只手攀在了她背上。

……

第二天，吴玥是被7点的闹钟叫醒的，醒在自己床上。她只请了一天的假，今天还要上班。虽然玻璃全碎了，可是房东不在，没人发现。她权衡了一下，自己还是下班回来再收拾。现在阳光正好，心情也好，像偷了西门庆的潘金莲一样好，像只有肥牛的泡面香锅一样好，像重生一样好。而今从头跃，自己需要起床梳理然后变回那个女强人了。

她掏出昨天买的镜子，里面的自己不远不近，和自己一般无二，一切仿佛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刚刚好。

她伸出左手轻轻抚摸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无声地笑了笑，洗漱出门……

第五节

吴玥死了。

方成是在微博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死亡时间就在跟自己通话后的第二天早上。之所以会在微博上传播开来是因为这个死法太奇葩了。

当时她正开着车行驶在纵向靠右的车道上，在十字路口处，本该右拐，进入横向车道，可是她突然左拐了，于是被迎面而来的车流撞得变形。

据这些消息称，那天她是开车去一个没去过的公司接她上司回来的。上司之前去那谈生意，一些细节的争执直接谈了个通宵，就让她一早去接。吴玥不认识路，但没关系，有电子导航呢，所以一切应该妥妥的。她已经有2年驾龄，算得上老司机，开车一向很稳。

同事们都说她那时候刚失恋，可能精神状态不太好，前一天还出现了幻觉，最后就酿成了这个悲剧。

但方成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只有看不清表情的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刚下机场，手里还捧着玫瑰。或许车祸现场的那个没全坏的导航仪也知道。它一直重复着它最后说的话：

“前方50米右拐，进入双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