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何处望神州,风光不再天地愁,
蛰伏江南计策出,北国谋士谁敌手;
事了藏名拂衣去,灭敌之功莫须有,
千古兴亡多少事,都赴长江滚滚流。
绍兴九年(1139年)五月二十,府中书房。
我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望着堂下的孙靖,听着他对金国事态发展的分析,眉头紧锁。
养子秦熺,孙靖儿子孙立,分别坐于堂下两侧,也是眉头紧皱,对金国未来的走向都颇为担心。
“据我当年安插在金人内部的探子回报,现如今金人朝堂权力之争到了僵持的阶段。完颜宗弼(金兀术)推荐完颜希尹(谷神)重回朝堂,任左丞相兼侍中,目的很是明确,就是要与完颜希尹联手,抵抗完颜昌和完颜宗磐在金国的势力,重掌金国权柄。”孙靖坐在我下首,说不到两句话就用衣袖擦擦两鬓之间的汗水,脸色有些苍白。
我点了点头,望着屋顶出了会神,转过头来望着秦熺道:“熺儿,你随为父操持国事也有数年,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父亲,儿子认为此时宋金议和初定,金国与我大宋关系尚未完全稳定,如若此时金国内乱,完颜昌和完颜宗磐在金国失了权柄,恐会影响议和一事。以完颜宗弼(金兀术)往日里的行事作派,很有可能会推翻议和,重新进犯我大宋,那议和一事可就功败垂成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此时该如何行事?”
秦熺拱手道:“儿子认为,此时我们应与完颜昌站在同一阵线,互通消息,互相扶持,帮他对付完颜宗弼。如若完颜昌真的有需要,我们甚至可以派些死士入金供其调遣。”
我听后不置可否,抚着胡须回头问孙立(孙靖儿子)道:“孙立,你随你父亲在我宰相府暗兵部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孙立一身戎装,站起身拱手道:“禀相爷,孙立只是觉得此次金国内乱来得不是时候,至于有何应对之策,孙立一介粗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相爷一声令下,孙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相爷叫你说应对之策,你胡扯些什么?”孙靖在一旁斥责道。
“你不要骂他?”我笑着摆了摆手道:“孙立性格耿直,为人忠义,且武艺高强,办事有章法,我很喜欢,可堪大用。就是以后要随熺儿多读些书,懂点文墨,以后能文武兼备的话更好。”
孙立听后,满拱手道:“谢相爷提点。”
“这几日天气转热,聊了这么久,你们也该口渴了吧。我让丫鬟给你们备了些茶水点心。”王氏走进书房,随后跟着两名丫鬟,端来了四个茶碗,四碟绿豆糕。
“有劳夫人。”孙靖和孙立起身拱手道。
“母亲做的绿豆糕我可很久没吃了,孙立你小子今日可真有福气。”秦熺在旁边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嬉皮笑脸地说道。
“就你嘴馋,小口点吃,别噎着。”王氏笑道。
“辛苦夫人。”我坐在太师椅点头笑道。
“你们继续议事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王氏对着我点了点头,带着丫鬟离开了书房。
我端着茶碗,用碗盖轻轻抚着茶碗边缘,望着茶碗里的茶叶道:“唐代茶仙陆羽所著的茶经有云:凡艺而不实, 植而罕茂。法如种瓜,三岁可采。野者上,园者次。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这是前几日武夷山刚送来的紫红岩茶,茶香扑鼻,大家试试看,是否真如传说中的好喝?”
孙靖和秦熺拿捏着饮了一小口,连称好茶。倒是孙立喝得太急,一大口热茶含在嘴里,在我面前又不敢吐出来,硬憋着喝到肚子里,已是满脸涨红。
我望着孙立,笑道:“他二人都说是好茶,你喝了这么一大口,觉得滋味如何?”
“禀相爷,刚才喝得太大口,没尝出味道,就感觉一个字,烫。”
“哈哈哈,如你这般牛饮,能尝出什么味道来阿。”我笑着说道:“泡茶时,需将沸水倒入茶碗之中。茶经有云: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现金国朝堂的形势就如茶碗中尚未上水的茶叶一般,等着沸水从天而至,方能泡出一碗好茶。”
“相爷的意思是由我大宋来做这提壶送水之人?只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万一赢的是完颜宗弼,完颜昌在金国的势力瓦解,这议和之事可就功败垂成了,对我大宋也是影响甚大啊。”孙靖道。
“但如果赢的是完颜昌,那议和一事不就更加稳固了。”秦熺仍然坚持派暗兵支援完颜昌的观点。
“如果只是完颜宗弼一人与完颜昌和完颜宗磐为敌,那完颜昌和完颜宗磐还有机会,现在加上完颜希尹,完颜昌赢的机会不大。”我皱着眉头道。
“完颜希尹真的这么厉害?”秦熺问道。
放下茶碗,我背着手,走到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的青天流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汴京城下的那一场场金戈铁马,那一幕幕人间悲剧。
“禀少爷,完颜希尹原名谷神,是完颜阿骨打那一代将星里少数还留存于世的一个。他曾任金人西军元帅右监军,与左副元帅完颜宗翰取太原,下汴京,掳徽宗和钦宗二帝回金国。当年的靖康之耻,他算是始作俑者之一。”见我不说话,孙靖在旁替我答道。
我转过身,接着孙靖话道:“完颜希尹不仅战功赫赫,是一名善于谋略的军事将领,更是一个远见卓识,造诣深厚的政治家。金朝建立后,完颜希尹受完颜阿骨打之命创造了女真文字。他熟读儒家经典。对于金国朝堂官制,多有建数。后金熙宗为铲除完颜宗翰势力,罢完颜希尹降任兴中府尹,已然算是半隐退状态。现如今完颜昌和完颜宗磐在金国朝堂气势熏天,金熙宗和完颜宗弼为压制二人,又把完颜希尹这位文武双全的人物请了出来。完颜昌赢的机会很是渺茫。”
“父亲,完颜昌也是当年完颜阿骨打留下的将星,难道二人差距真的这么大?”
“完颜昌有谋而怯战,完颜宗弼乏谋而粗勇。但与完颜昌站在一起的是完颜宗磐,宗磐此人与完颜昌性格相近,他是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儿子,本是皇位继承人之一,但当时完颜宗翰与完颜希尹以勃极烈制度(以金国少数高级核心官员共同决定国家大政的制度)立推熙宗为帝,导致 宗磐功亏一篑,他也忍了下来。他与完颜昌都属于较会隐忍之人,隐忍是好事,但隐忍久了就会失去血性。你观他二人,执掌金国权柄以来,虽势力庞大,却不敢向完颜宗弼发难,一直留着这个心腹大患。反观完颜宗弼,行事以激进为主,为人处世不留后路,现如今再加上一个善于谋略的完颜希尹,二人犹如天作之合,取长补短,岂有不赢的道理。”
“这就糟了,看来议和一事前途叵测了。”秦熺喃喃说道。
“熺儿,你错了。不管是完颜昌赢,还是完颜希尹赢,从长远来说,对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
“老爷,孙立越听越糊涂了。我们不是与完颜昌交好吗,完颜昌若输了,完颜宗弼又是金国最为好战之人,到时宋金两国又开启战端,如何对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呢?”孙立问道。
“从靖康之耻时,我就一直在思考,我们与金人之间,最大的差距是什么。金人人口数量不到我大宋的十分之一,文化底蕴与我大宋有着云泥之别,政治制度极为落后,经济上刚刚脱离茹毛饮血的阶段。但就是这个全面落后于我大宋的国家,却用军事力量差点将我大宋灭国。凭的是什么,金兵身强体壮,个人战斗力极强,但人与人之间单从战斗力而言,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差距。金人军队凭什么号称“满万不可敌”。到了今日,历经这么多事,我终于明白,金人的强大,在于他们的简单团结。”
“简单团结?”秦熺喃喃道。
“正是如此。因为简单,所以金人的军队及锋而试,高效有力;因为团结,所以金人士兵作战时心无旁骛,一往无前。当年完颜阿骨打兵锋所向,金人将领与士卒们都奋勇争先,与敌交锋时,覆军杀将,摧枯拉朽,犹如洪水吞噬万物一般。但今日,到了完颜宗弼和完颜宗磐这一代,金人的简单团结已慢慢的消逝,跟我大宋一样,金国朝堂也在变得复杂,而金国的军队也出现了派系,内斗正在慢慢的瓦解他们天下无敌的战斗力。当年我选择与完颜昌交好,是因为完颜昌喜欢我大宋文化博大精深,羡慕我大宋生活纸醉金迷,早早就萌生了安心做富家翁的念头。所以我向他释放善意,提供银两,助他在金国夺权。其实,不管是完颜昌赢,还是完颜宗弼胜,金人都是在消耗自己的实力,对我大宋而言,都是好事,只不过应对方式不同而已。如若此次金国朝堂之争是以完颜宗弼的胜利为结局的话。我大宋只要能撑过他接下来的进犯,以后与金人南北对立必成。而且金人的内耗会继续下去,党争的可怕就在于此,有了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当年王安石熙宁变法,导致我大宋形成党争,祸害一直遗留到今日都无法消除啊。”
说完之后,我望着窗外的远山,久久无语。秦熺等人也是低头沉思,不发一言。
叹了口气,我转过身,对孙靖和孙立道:“从今日起,让安插在金人内部的暗兵开始散播谣言,说完颜宗磐想弑敌夺位,加快金国朝堂内乱,好让我大宋静看风云,坐收渔翁之利。此事宜快不宜迟,你二人从今日起,放下手中所有事务,专门应对此事,明白了吗?”
“属下领命。”孙靖与孙立拱手道。
“你们先下去吧。”我摆了摆手。
“是。”孙靖带着孙立走出了书房。
望着孙立离去的背影,我转过头来,问了秦熺一句:“你与孙立接触较多,觉得孙立此人如何?”
秦熺望着我,会心笑道:“他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我放下心来,赞赏地看着自己这个养子,问道:“哦,此话怎讲?”
“作为掌管暗兵部的副首领,这三年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堪称完美,一点差错都没犯过,一个不懂文墨的粗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秦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懂得韬光养晦,也不尽然都是坏事。你平日里有所提防就行,也不必太过在意。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在为父面前装作无知,为的也是衬托你这少主人的睿智。好了,你既然知道此事,为父也就放心了。下去吧。”
“是,那儿子办事去了。”秦熺拱手道。
望着秦熺的背影,我摇了摇头,想到连彼此生死相托的主仆之间都要互相提防,不禁对大宋的前景感到悲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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