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权力。
日光之下,了无新事,古今无不同。
宋高宗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二月,我升任参知政事(副宰相),辅佐宰相范宗尹处理朝务。
二月辛巳,我大宋朝的金乌(太阳)上出现黑斑,朝中大臣议论纷纷。
历朝历代,但凡天象有变,即预示着君王或宰辅行德有亏,若君王不下罪己诏或大赦天下,宰辅往往就只能引咎去职。不然,接踵而至的就很有可能是天灾人祸。
是时,宰相范宗尹举荐的台州守臣晁公为,江东通判魏滂、管领营田事务的李弼孺等人或因贪赃枉法被下狱,或因尸位素餐被罢免。
范宗尹自己深感不安,以辅政无所建树向高宗请辞,高宗不允,还勉励他要“实心国事,知耻后勇”。
范宗尹回府之后,冥思苦想,想在朝堂之上发起一场有所建树,又能立竿见影的运动。思前顾后,想起徽宗崇宁、大观年间朝廷滥赏,忠奸不分,导致朝纲腐败,破城灭国之祸。准备上奏高宗,在朝堂上举行一场评论徽宗年间功过是非的运动。
范宗尹将此想法告诉我的时候,我望着这位刚过而立之年(三十岁),人称“近世最年少宰相”的“同中书门下章事”,突然间感到一阵好笑。
我大宋现偏安于江南一隅,苟延残喘。外有金国女真一族虎视眈眈;内有南方人和北方人不和心腹隐患;朝堂之上,主战还是议和尚无定论,大军如何布防,粮草马匹如何征调,将帅如何任命,百姓如何安抚,国家之事多如牛毛。
范宗尹作为当朝宰相,此时想的不是如何处理和解决这些大事,想的居然是要论徽宗之时的功过。
这如意算盘打得响阿。
徽宗是毁国灭家的昏君,行的自然是无道之举。当年滥赏之时,你还年幼,自然毫发无伤,又可以文过饰非,将当时无故受赏之臣打压一翻,罢免几人,也算对金乌黑斑之事有所交代。而且在贬低徽宗的同时又能顺便树立高宗权威,拍拍高宗马屁。一举三得,也真算得上是“苦心孤诣”啦。
望着范宗尹侃侃而言的嘴脸,我不禁想起他的往事。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完颜宗望欲立张邦昌为帝,建立伪楚之时。我与范宗尹约定为保赵氏江山,兵分两路,分头行事。
我率众臣前往金营上议状,乞求完颜宗望立赵氏后人为帝。
范宗尹会同给事中路允迪南下,力推当时还是康王的赵构称帝,以保赵氏血脉。对高宗赵构来说,他有擎天保驾之功。高宗称帝后,他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副宰相),时年二十七岁。
高宗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完颜宗弼(金兀术)孤军深入,被韩世忠围困于黄天荡,时任宰相的吕颐浩居然上奏要求高宗御驾亲征,被御史中丞赵鼎上疏“不顾君王社稷安危,为求虚名,陷君王于险祸之地,居心叵测,实乃冒进之人”而下台。
范宗尹代理相位,当时天下盗贼横行,范宗尹上言恢复唐朝藩镇制度,委于四方将帅兵权,拱卫皇室。高宗拍案叫好,被任命为宰相,时年三十岁。
这么一个履历完美,升迁速度如此之快的国之栋粱,在当上宰相还不到一年,就被权力蒙蔽了眼睛,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想的居然是如何千方百计保住权柄,用的又是如此拙劣不堪的方法。
权力使人腐朽真不是一句空话呀。
我想得正出神,范宗尹见我一眼不发的望着他,赶忙说道:“秦兄,您是否会支持范某此举。”
我回过神来,连说“支持支持,范兄大才,此时国家初定,刚好是论功数过之机,也好为将来赏善惩恶留个标准。”
范宗尹一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马上要和我联名上书,我情深心切的对他说:“此事为范兄苦思所得,会之不敢掠人之美。他日朝堂之上若有议论,定当支持,联名上书就不必了。”
范宗尹大喜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想,朝堂上又到了换宰相的时候了,不知道有谁可以和我争锋呢?
高宗赵构不是一个简单的皇帝,更不是用几个马屁就可以收买的庸人。
当年金人围攻汴京,赵构为解君父长兄之忧,毛遂自荐,犯险入金营为人质,后被肃王换回。
靖康二年,汴京城破,当时还是康王的赵构在华北招兵买马,调兵遣将,欲断金人之后路,导致金军不得不仓促之间,立张邦昌为帝,提早撤军。
这是一个从血海里挣扎出一条生路的皇帝,岂能是如此拙劣不堪的马屁能哄得了的人。
再者而言,徽宗对人宽厚,虽无法辨别臣子之忠奸,但对待臣子,不论忠奸,一律体贴有加。对待膝下子嗣,也是疼爱不已。
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老好人,就算对梁山水泊宋江这样的乱臣贼子,也是下诏能招安就招安,常言“梁山等人,也算官逼民反,无非是要个名分,不要赶尽杀绝吗。”
对这样一位身陷金国的老好人下手,的的确确是过分了。
我正想得出神,发妻王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将手中的莲子羹放到桌上,舀了一勺,喂进我口中,说道:“此人避重就轻的工夫倒是了得,又能逢迎圣上,怪不得刚过而立就身居高位,老爷,你为何不与他一同上奏呢?”
我咬着口中的莲子,皱着眉头说:“好苦、好苦,夫人怕是忘了去莲子心。”
王氏见我模样,调皮地笑了一下,马上又喂了一勺进我口中,说道:“故意不去莲子心,这才去火,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也不差这几口莲子。”
我赶忙举手告饶,连说:“够了够了,就这两口,什么火都没了”。
王氏捂住嘴笑道:“投降啦。”
我点了点头,用力的咽下口中莲子,摆了摆手说:“投降,投降。有夫人和这苦莲子羹在,比金人还可怕,哪敢不投降。”
“投降就好,对了,你还没答我呢,怎么不和范宗尹一同上奏。”
我趁王氏不注意,一把把她拽进怀里,亲了她一口,笑着说:“我若是真跟他一起上奏,到时候真的才会叫苦连天呢。”
秦桧发妻王氏“老爷,不要这样,等下被丫鬟看见多不好。”王氏挣脱了出来,诧异地问:“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金乌(太阳)现黑斑,范宗尹本应负宰辅之责,现如今他欲论徽宗滥赏之功过,无形中就将天象之异嫁祸给徽宗,又可在朝论之时排除异己,一举两得,何苦之有呢?”
我敛去笑容,目光幽幽地望着王氏说:“你还没说第三点,借贬徽宗之举暗中抬高当今圣上,一箭三雕,真的是其乐融融。”
王氏见我脸色变了,忐忑地问:“你别这样看着我,感觉好瘆人,难道不是如此吗?”
“夫人,说句不好听的,你别见怪。连你这妇道人家都想得到这一箭三雕,当今圣上是何等人物,他又岂能想不通这其中奥妙。范宗尹年少得志,为人处世皆凭自己立场,不为他人考虑,不通人情世故,自做聪明,不知圣意,离去职不远矣。而且,恐怕终生不能再受重要了。”我摇了摇头说道。
“老爷,你说得太夸张了吧。我怎么就不觉得呢?”王氏嘟着小嘴,不高兴的坐到我怀里,说道:“你说出道理,不然今晚就罚你把整碗莲子羹吃完。”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好说,好说,只要不喝这莲子羹,我什么都答应你。唉,这徽宗是当今圣上的亲爹,今时今日还在金营里受苦。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父亲犯法,儿子为了孝道还要替其顶罪呢。哪有君父在世,做儿子的为了自己名声在朝堂上议论君父过失的,于人伦不和。我大宋朝以孝道立国,当年太祖皇帝本不欲将皇位传于其弟太宗,然太祖母亲坚持皇位只能传弟,太祖如何英明神武之人,也只能无奈接受。范宗尹此举,表面上贬低徽宗抬高圣上,实际上陷圣上于不忠不孝之地,实在愚蠢。此为其一”
王氏歪着头想了想,问道:“还有呢?”
“金乌(太阳)出现黑斑已是事实,无法改变。皇上和宰辅必须有一人承担。若当今圣上是从太上皇手中接过皇位,那下道罪己诏也就了事了。但当今圣上皇位乃靖康之耻后在臣子劝进下自立而得,说句杀头的话,可以说得位不正。所以圣上不敢下罪己诏,那天象异常之过只能由宰相承担,范宗尹居然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何能再作为宰辅辅佐皇上,此为其二。”
“老爷,你这话就不对了,那范宗尹不是向皇上请辞了吗?这皇上不是不同意吗?”
“夫人哪,你跟范宗尹一样,糊涂阿。金乌(太阳)刚现黑斑,朝中就有御史上奏范宗尹举荐之人贪赃枉法,皇上随即便把范宗尹举荐之人下狱的下狱,罢免的罢免,其中意思,已然再清楚不过了。范宗尹请辞,实乃无奈之举,宰相本就是替皇上协调朝堂阴阳之人,用人不当,导致天出异象,去职本就罪有应得。皇上不允,本来就是做个姿态,让朝中大臣以为皇上仁至义尽,甚至有帮范宗尹扛锅的意思。众臣自然更死心塌地为皇上办事。皇上跟范宗尹说的‘实心办事,知耻后勇’这八字,范宗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阿。”
“这八字有什么特殊意思吗?”
“这八字是让范宗尹再次请辞的意思,而且圣上让范宗尹放心,只要他实心为国办事,自然有‘知耻后勇’再当宰相之日,此为其三。范宗尹不明圣意,居然想把‘天象异常’这口黑锅扣到徽宗头上,而且让圣上这个亲儿子去扣,圣上真的这么做了,朝堂臣工做何感想,一个为了抬高自己名声居然可以陷君父于不义的圣上,让人感到只能是心寒。范宗尹此举,徽宗受名声之累,圣上被朝堂臣工心寒,唯有他一人独收渔翁之利,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当今圣上是心思细密之人,想清楚后,自然不会再用范宗尹为宰相了。”
“这也未必吧,当年不也是范宗尹劝当今圣上自立帝位,怎么说也有擎天保驾之功吧。”王氏瘪着个小嘴抗议道。
我望着她,再次收起笑容,说道:“这也是第四点,范宗尹年轻气盛,自恃劳苦功高,不懂得‘与平常人处,共富贵易,共患难难,与天子处,共患难易,共富贵难’这个道理。唐朝郭子仪,以一人之力护住李家江山,到最后两袖清风也只能保个善終。范宗尹要感谢太祖阿,我大宋立朝不杀士大夫,不然,以他对圣上如此心思,被砍头也是迟早的事。”
“太可怕了,老爷,这官我们不当了,辞个官也这么多花花肠子,怪不得你整天愁眉苦脸。”王氏拍着胸脯说。
我望着她如花似玉般的面容,笑着说:“你相公本就是九死余生之人,没什么好怕的。这次范宗尹自作孽不可活,也怪不得我。他被罢免宰相之位后,我就是最佳人选,为了大宋,为了我议和之策在朝堂上能真正实施,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相公,当年你官拜礼部尚书之时,范宗尹可是替你说了好话,你现在站在他对立面,会不会让人说你忘恩负义,落井下石阿。”
“夫人阿,说我忘恩负义的人越多越好,这更能让圣上知道我的苦心孤诣,为了维护他的权威不惜自背骂名,与恩人决裂。哪个皇帝不喜欢孤家寡人的忠良宰相阿。”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要自己小心,夜黑了,歇息吧。”
我拦腰抱起王氏,说道:“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哪,咱俩歇息去咯,哈哈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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