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X贤达

作者: 林喜喜 | 来源:发表于2017-03-22 16:42 被阅读149次
    致敬钱钟书先生

    贤达一觉醒来,罕见的没有性欲,只是觉得屁股略疼,大约会排便不畅。

    天已大亮,他最近上火严重,脸上有痘,眼屎也多,加上身体纤瘦,且缺乏锻炼,贤达下了床就腰酸背痛,头晕眼花,颇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这位皿城的名侦探冲了一盆速溶咖啡,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粗糙的洗漱,踢踏着旧拖鞋躺倒在摇椅上,一边用半导体听新闻,一边等待他今年的第一名客人上门。

    方鸿渐最近心情很好,脸上常有笑容,对人也显出亲热的神情,因为他要结婚了。

    结婚的对象叫孙柔嘉,从男人的角度来品鉴,她是很常见的女人品种,长的不漂亮却也不丑,受过高等教育,精于世故,很会做人,在同事眼里,他们两个算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的一对,相信婚后会在交际圈里传为一段佳话。

    “课讲完了。”方鸿渐收好笔记本电脑,慢吞吞的擦了黑板,又倚在窗边看了会儿梅花,学生差不多散尽了,他才默默的从走廊出去,骑上自行车回公寓去了。

    方鸿渐今天忽然很盼望有学生拦住他,向他请教一俩钟头的学问,然而平时是没有这事的,平时的他也不会这样想。

    按过指纹,公寓的门打开了,方鸿渐莫名的踟蹰起来,走了两步竟顿在原地,被反应不甚灵敏的自动门撞了一下脑壳,等他捂着头回到211号公寓,孙柔嘉早做好了晚饭,正大盘小碟的往桌上端,方鸿渐放下包,很快的洗了手,去到厨房帮忙盛饭,他一眼看到是米饭,手就抽搐了一下,碗落在地上,碎成四片,像是花瓣,洁白的米粒拼成延伸的花蕊。

    孙柔嘉闻声而来,麻利收拾起来,她用抹布抓起米粒直接丢进垃圾桶,然后惋惜的看了看手里瓷碗的残骸,说:“这是我用了很久的一套瓷器,今天刚搬来就被你毁了一只。”

    “一只瓷碗,改天我买一套赔给你。”方鸿渐俯视着孙柔嘉,面无表情。

    “不叫你赔,只可惜这是清朝的物件……”孙柔嘉叹了一声,蓦了又笑了,换了只碗继续盛饭:“你且去坐着吧,看你连碗饭都端不住,到底是拿笔写文章的,沾不得人间烟火气。”

    方鸿渐不耐烦了,这个女人表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实际上无时无刻都想将他攥在手心里,牢牢的控制住他,他的心火窜到了嗓子,一股郁闷的浊气不吐不快:“碎一只碗你就如此难过,那我问你,我是不是三番五次的请你不要这么早做晚饭,我一般都过了七点才吃晚饭,你早早的快六点钟就让我吃饭,一是我吃不下,二来我夜里会饿,你又说食夜宵伤身体,不叫我吃!还有,我多次跟你说我过不喜欢吃干饭,中午爱做也就罢了,晚上还是,难道就不能煮粥煮面吗?你若是不愿意跟我吃一锅饭,那大可不必勉强,你我各起各的炉灶,分火而炊,免得生出这鸡毛蒜皮的嫌隙来!”

    一大通牢骚说完,方鸿渐剧烈的呼吸,鼻翼瓮动,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睁圆,紧抿着嘴唇,双手紧握,这幅样子恐怕从没有人见识过,平时在校园里,哪怕和他辩论的人已然面红耳赤,他也绝不会露出怒容,始终谦谦君子的做派。

    孙柔嘉怔住了,难以置信的也瞪着眼睛,泪水潺潺的就流下来,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捂着脸跑回卧室,摔上了门。

    方鸿渐耳听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心烦意乱,哄不哄呢,理论上讲他应该立刻去好言好语的温柔抚慰,但他现在不愿意。

    一刻钟后,方鸿渐敲开了赵辛楣的家门,一见方鸿渐愁眉苦脸的样子,赵辛楣就乐了,方鸿渐讽他幸灾乐祸,他也说自己就是爱看方鸿渐倒霉的样子,那时的方鸿渐,表情尤其像个遗失零花钱的乖小孩。

    进了客厅,问清楚事情原委,赵辛楣就摇头苦笑,他去酒柜取了新买的法国红酒,给方鸿渐倒了满满一杯:“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多看些婚姻情感,夫妻相处之道的书可好?总比你整天在网上写那些永远不会发表的文章有用得多吧。”

    “那都是些废书,为了畅销才捏造出来的。”方鸿渐吞下大半杯,自己又续满:“那你评评理,今天的事谁对谁错,你要真能说出我错的道理,我这就回去给她磕头。”

    赵辛楣无奈的很,用手敲敲桌子:“婚姻里哪讲什么道理,夫妻之间扯什么对错,何况你自己不也说过,咱们是不能跟女人谈逻辑的吗?”

    方鸿渐一时无语,赵辛楣总是这样一针见血,让他下不来台,他故作洒脱的摆手:“我不管了,你快去给我收拾一间客房,我今天就睡你这里了,让我躲躲清净好不好?”

    赵辛楣直接把他推出门外:“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早些回去和好吧。”

    方鸿渐拽住赵辛楣的胳膊:“那你倒是出主意啊,我可不比你,能把女人骗的云里雾里!”

    赵辛楣挣脱,进屋里取了一瓶红酒塞进方鸿渐怀里:“一句老话,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完床尾和。懂了吗?”他嘿嘿一笑,锁上了门。

    方鸿渐老脸一红,揣着红酒回家去了,孙柔嘉到底是懂事的,见他主动去热饭菜,就也借坡下驴,收了眼泪,两人在厨房里互相扭捏着认了错,都保证绝不再犯,吃罢饭,喝干红酒,天也不早了,年轻人把衣服一脱,理所当然的滚到了床上,此番恩爱,滋味自是远胜寻常。

    云雨过后,孙柔嘉依偎方鸿渐怀里,慵懒而娇媚的看着他,她说:“我怀孕了,昨天测得的。”

    方鸿渐大喜,他喜欢孩子,他父母更是天天想着抱孙子,孙柔嘉怀孕对这场婚礼来说真真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他眉眼含笑,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我明天就让父母从绪城过来,你有了身孕,以后就不能太操劳了,婚礼的事,二老也能帮不少忙,你看如何?”

    “自然是再好不过。”孙柔嘉笑靥如花,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会儿日历,不久就睡着了。

    半夜方鸿渐醒来,看到孙柔嘉背对着他说梦话,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一股无力之感涌上他心头来,然后他便再也睡不着了,孙柔嘉梦话讲的是方言,艰涩而快速,于是他听起来就像是念咒,嗡嘛呢呗咪吽,婚姻是坟墓。

    一个月后,方鸿渐来到了贤达的侦探事务所,陪着他的是赵辛楣,那是一栋破败的二层小楼,左侧是医院,右侧是派出所。

    贤达从摇椅上爬起来,恭候已久的样子,方鸿渐的案子他是知道的,准确的说,是全国人民都知道,而贤达知道的并不比全国人民多多少。

    12月6日上午,皿城幼儿教师孙柔嘉被发现死于丈夫方鸿渐家中,全身乌紫,呈中毒态,腹中婴儿已有五月,因为前夜是两人婚礼,所以现场留有多人鞋印指纹。

    12月7日上午,方鸿渐之父方夫正的尸体在城郊野树林里被徒步爱好者发现,初步判断为上吊自杀,绳索断裂后掉落,其死亡时间与孙柔嘉相近。

    12月9日晚,方鸿渐之母陈奉平在市中心医院跳楼自杀,她当时正在照顾因过度伤心而昏迷的方鸿渐,于他醒来两小时后,毫无征兆的从顶楼跳下。

    12月10日凌晨,方鸿渐自杀未遂,由于存在犯罪嫌疑,被警方拘留,严加看护。

    新婚燕尔,全家几乎灭门,此案一出,全国轰动。

    贤达端来两杯热茶,饶有兴趣的的打量着方鸿渐,这个读书人因为极重的打击而脸色苍白,不,已经不仅是苍白,而是毫无血色到了透明的地步,他的手脚不自觉的颤抖着,双目失神,茫然而无焦的盯着茶杯氤氲出的热气。

    贤达心里哀叹一声,如果不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方鸿渐这辈子都将是个废人,永无振作的可能性,但他也见过太多人因承受不住真相的残酷选择一死了之。

    毕竟,死亡可以逃避一切人世的苦痛,是某种意义上的终极解脱。

    他猛地拍起手掌,赵辛楣跟方鸿渐都吓了一跳,赵辛楣面有怒容:“侦探先生,他精神状态很差,请你尽量温和的问询,我们只想知道这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好叫他能从阴影里走出来。”

    贤达对着惊魂未定的方鸿渐微笑:“方鸿渐,27岁,大学讲师,履历庸常,为人平和,没有仇家。”

    “是。”方鸿渐微不可见的动动嘴唇。

    “那请你叙述一下自己的情史,也就是你的感情经历。”贤达压了口咖啡,双手撑在桌上,眼神锐利的就要刺破人心。

    赵辛楣见到贤达吊儿郎当,准备听戏的模样,忍不住气愤的问:“这和案子有关吗?”

    “你们既然来了,就按我的规矩来,接受不了,还请自便。”贤达对着玻璃门做了请出的手势。

    方鸿渐开口了,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仿佛再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我一共跟四个人谈过恋爱,第一位姓鲍,我们时间很短,一周就分手了,第二位姓周,相处久些,有两年一个月,第三位姓苏,大约谈了半年,第四位就是亡妻,孙柔嘉。”

    “鲍小姐是你的初恋?”贤达的食指敲响桌面。

    “是。”方鸿渐回答。

    “她也是你的初夜?”贤达的食指连续不停的敲起来,发出令人烦躁的杂音。

    “是。”方鸿渐回答。

    “我大胆的猜测,在你心里,她们四人的分量从大到小依次是,周小姐,鲍小姐,苏小姐,孙柔嘉,告诉我,我说的对吗?”贤达敲打的速度加快,力度加大,那噪音响亮的如同夏天烦心的蝉鸣。

    “对。”方鸿渐痛苦的闭上眼睛。

    贤达狠狠锤了一下桌子,逼视着方鸿渐:“所以你现在如此悲痛多半是因为你父母的死,而不是你妻子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对不对!”

    方鸿渐眼圈一红,哽咽的说:“对!”

    赵辛楣拍案而起:“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你闭嘴。”贤达把他摁回椅子:“至少我可以判断他不是凶手了。”

    贤达双手按住方鸿渐的肩膀:“哀莫大于心死,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只有你坚强地活下去,他们才能在那边安心投胎。”

    方鸿渐终于嚎啕大哭,发泄出了这十几天里积攒的,庞大而彻骨的悲伤。

    趁着事主哭的不省人事,贤达把赵辛楣拉到门外,担忧地说:“我酬劳很高的,方先生付得起吗?”

    赵辛楣一脸鄙视,指着自己说:“我帮他付,你认得我吗?”

    贤达谄媚的替赵辛楣整整西服领口:“当然认得,本市首富的大公子,公司第一顺位继承人。说实话,要不是你跟着他来,我连门都不会让他进。”贤达捻捻手指:“老规矩,预付一半劳务,其余支出另算。”

    “要多少。”赵辛楣没好气的掏出银行卡。

    贤达飞快摸出一个刷卡机,笑的像条黄鼠狼:“您看着刷,给多少钱办多大事,这可是三条人命,弄不好第四条也就没了。”

    刷过卡,贤达的心情无比舒畅,眼瞅着方鸿渐也哭得差不多了,贤达一把拽起他:“走,先去你家看看,路上把婚礼当天和第二天的事情再给我说一遍,咱们从头捋个清楚。”

    12月5日,方鸿渐和孙柔嘉举办婚礼,主场定在三闾大学附近的一家酒楼,因为两人的人缘都不错,当天来了很多宾朋,足足一百余人,坐满了十二张桌子,因为孙柔嘉的父亲在她幼年去世,母亲也出家十几年了,所以孙家并没有亲戚出席,但孙柔嘉交际很广,许多朋友都开玩笑的对方鸿渐说:“谁说我们柔嘉没有娘家人,你可瞧瞧!我们几十号人都是她娘家人,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柔嘉,我们可都来找你算账!”

    司仪是方鸿渐的恩师,学识渊博,妙语连珠,把婚礼的气氛控制得刚好,不至于失控,但也非常热闹,因为是土洋结合,拜天地之前,由方夫正牵着孙柔嘉的手走过整个会场,把她的手交到了方鸿渐手里,然后他们交换戒指,夫妻对拜。

    仪式结束之后,亲近的十一个人跟着方鸿渐和孙柔嘉回到新别墅闹洞房,最后方鸿渐被灌的上吐下泻,赵辛楣等人这才罢手,将新人抬进了洞房。

    因为别墅里除了小夫妻,就只剩方家二老,为了有人能帮忙收拾残局,赵辛楣和另一个伴郎曹元朗以及伴娘苏文纨主动留下,分别住在一楼的两间客房中,二老住在二楼,和主卧相隔不远。

    所以当夜一共有七个人在别墅里,因为闹得太晚,大家都睡得很早,也睡得很沉,第二天天亮,按规矩孙柔嘉要给公婆奉茶,所以苏文纨被赵辛楣派去叫孙柔嘉早点起床,结果苏文纨发现主卧的门是虚掩着的,她叫了几声没人应,于是忐忑的推门而入,发现孙柔嘉穿戴整齐的躺在方鸿渐身边,苏文纨松了口气,上前去拉孙柔嘉,结果发现她脸色不对,身体也早就凉透了,苏文纨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弄醒方鸿渐,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找人报警。

    案发之后,警察确认了别墅的安保,虽然处于市区,但这个高端小区的安全系数很高,监控和红外探测健全,方家的别墅门窗门锁完好,没有闯入痕迹。

    初步勘察之后,基本排除了谋财的可能,正当警察开始取人证的时候,大家发现少了一个人,方夫正不见了踪影,从监控看,他是半夜独自出了门,去向不明,警察顿时警觉起来,排查了周围的街区,但并未找到方夫正,于是把他列为重点嫌疑人,存在畏罪潜逃的可能性。

    方鸿渐和朋友们找了一天一夜,但一无所获,第二天心灰意冷的准备去电视台发寻人启事,结果在路上接到了警方的电话,通知他们去认尸,方鸿渐看到父亲尸首分离的惨状,自觉钻心剜骨,惊厥昏迷,立刻被警车送到了中心医院。

    方鸿渐昏迷了快两天,方母陈奉平强忍悲痛,衣不解带的照料儿子,赵辛楣等人也陪侍一旁,12月9日,方鸿渐苏醒,当时赵辛楣等都恰好不在,是陈奉平首先见到了醒转的儿子,后来她跟赵辛楣托故,说要回别墅取一趟衣服,然后乘电梯到天台,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攀上防护栏跳了下去,赵辛楣和方鸿渐起先看到有东西从窗外坠落,然后赵辛楣听到嘈杂出去查看,发现是陈奉平破碎的遗体。

    三起命案里,只有陈奉平的案子可以确凿的定性为自杀,因为有目击证人,当时有两个小护士躲在楼顶偷懒吹风,目睹了陈奉平决绝的自杀。

    听完方鸿渐的叙述,贤达又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赵辛楣不可能是凶手,这说明警方在他经历了三场命案后,仍然任由他在外面活蹦乱跳的决定是正确的。

    第一,赵辛楣没有动机,他的一切都优于方鸿渐,财富,人脉,事业,以及一个当名模的女朋友。

    第二,没有一个凶手会让自己跟案件联系的如此密切,甚至会在摆脱嫌疑之后继续和受害人纠缠在一起查找真相,除非,除非是智商超高,自信度惊人的超级罪犯。

    贤达看了一眼正在副驾驶发呆的赵辛楣,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几乎为零:“赵公子,你手机响了。”

    “噢噢噢噢。”赵辛楣手忙脚乱的找手机,最后在驾驶座下面捡了出来。

    贤达看见了,他今天穿了一条蓝色的CK内裤。

    为了不揭方鸿渐的伤疤,赵辛楣坚持要让方鸿渐待在车里,但贤达一句话就让他领着方鸿渐进了别墅。

    “你敢让有轻生倾向的人独自待在车里?”

    别墅的室内装潢和它的身价相称,低调但奢华,看来孙柔嘉给自己找了一个家产颇丰的夫婿,但贤达疑惑了,从公开的资料里看,方家只是个中产家庭,方夫正结束知青生涯后,带着在农村相爱的妻子陈奉平和一岁的方鸿渐回到皿城,从此就窝在一个中学里教书,直到以校长身份退休,他才和妻子回到娘家的村庄里养老。

    这样一对父母,怎么可能付得起这样庞大的费用?

    “买房和装修的钱是哪里来的。”贤达从地毯开始飞快的扫视每一个细节。

    方鸿渐支吾一句,还是吐露了实情:“我家在清代也算是地方豪绅,祖父在文革前夕预感风雨欲来,在郊区地底埋了三件青花,我父亲回城用了一件,赎回母亲的祖宅和数十年的大件开销用了一件,现在买房子用了最后一件。”

    “没了吗?”“没了。”“真的一件都没了吗?”“真的没了。”

    贤达遗憾的摇摇头,三步并两步上了二楼,方家二老的卧室摆设简单,一眼望去,并没不妥之处,贤达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串旧佛珠:“先父母信佛?”

    方鸿渐皱眉,很肯定的摇头:“我们一家都是无神论者。”

    贤达万分感慨:“那大概就是婚礼上收来的贺礼了。”

    这次轮到方鸿渐大惑不解了,他转头问赵辛楣:“辛楣,礼单上有这串珠子吗?”

    赵辛楣耸肩:“我不记得收过这么寒酸的贺礼。”

    “它可一点都不寒酸。”贤达示意两人站在原地,他一个人戴上鞋套,蹑手蹑脚的进了主卧,里面沾染孙柔嘉的物品都被痕检和物证收走了,脚印和指纹也都提取过了,警方没有发现异常的证物,所以也初步判定孙柔嘉属自杀。

    她吃的是一种剧毒的化学品,常见于实验室,目前来源不明。

    贤达叹息一声,一无所获的回到一楼,四处闲逛起来,方鸿渐触景生情,有些支持不住的扶着墙,缓缓找了沙发坐下。

    贤达来到厨房,瞬间发现了一套餐具,他发疯似得将方鸿渐拖到厨房,指着物架的最上面问:“这套餐具为什么缺了三只碗?”

    “原来…应该有几只?”方鸿渐有些喘不过气,靠着赵辛楣的肩膀堪堪立着。

    “八碗六碟,这里只有五只碗六张盘子,其余的呢?”贤达的语调罕见的急切起来。

    方鸿渐努力回想,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据我所知,柔嘉带来的时候就是七只碗,后来我无意打破了一只。”他缓了缓,继续说:“还有,我父亲初次来这里吃饭时,心梗发作,失手摔了一只。”

    贤达屏住呼吸,他仿佛与被一辆火车迎面相撞,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还原出了一个最残酷但最合理的答案。

    贤达怜悯的凝视着方鸿渐,他站在这汹涌的悲伤里,觉得有些窒息,贤达用力握住了方鸿渐的手,尽量平和的说:“两天后我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他们是被人所害,我一定帮你抓住凶手。”

    “如果他们都是自杀呢?”方鸿渐一刹那的敏锐起来:“你就不会告诉我真相是吗?”

    贤达面对着方鸿渐悲戚的神情,选择了沉默离开。

    隔天下午,贤达一身迷彩,抵达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

    这个村子就是方夫正结婚、方鸿渐诞生的地方,它还是陈奉平与孙柔嘉的故乡,是的,二十五年前的孙柔嘉也出生于此,她母亲荆安居士修行的净土庵距此不足两里地。

    贤达通过户籍系统的朋友查到了荆安的户口所在地,他跋山涉水而来,只为确认荆安在在全部案情里所起的作用,一旦他的猜想正确,整个逻辑链条就再无疑点。

    贤达走访了村子里的老人和陈家祖宅的邻居们,那桩陈年旧事的原貌逐渐还原在了贤达脑海里。

    他自信的敲响了净土庵的漆黑的木门,跟跑来的老尼说:“我找荆安居士。”

    半刻后,贤达和荆安面对面坐在了禅房里,他低头把玩着从方宅里找到的佛珠:“难为居士这几日奔波劳累,还要抽空来见我这俗人。”

    “香主错了,我已有两年没出过这大山了,何来奔波之说。”荆安的视线落在佛珠上,犹如蜻蜓点水般又移开了。

    “长途大巴的售票记录,沿线的摄像头,还有婚宴现场的录像带,居士抹不掉的证据多如牛毛,还请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了吧。”贤达一遍一遍的上下扫视眼前的出家人,她虽已年过半百,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然惊艳,一身洗出水色的素袍纤尘不染,甚至难见褶皱,盘腿而坐,腰杆挺直。但贤达始终认为她不像个僧尼,因为自他进房之后,荆安眼里的波涛就不断翻滚,从未停歇。

    “你去参加了女儿的婚礼,却只见了陈奉安,没去见你的旧情人,没去见你的女儿,为什么?”贤达把佛珠放进荆安手心:“因为你到底还是恨的,恨的咬牙切齿,昼夜难安,你怕你见到姓方的人就想扑上去把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贤达在荆安的周围转圈:“你每天都身处于遗憾和怨恨的荆棘里,咆哮的心不可平息,只能用修行和经文来安抚,你怎么配的上居士二字!”

    “你懂什么!”荆安怒吼一声,把佛珠狠狠砸到地上,一粒粒檀香子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最终散了满地,不可收拾。

    贤达抵视着荆安扭曲的脸:“你看到孙柔嘉要嫁给方鸿渐,而你却没有阻拦,只想着这会令方夫正痛不欲生,却没想过你女儿要怎样承担那份罪孽的折磨!”

    荆安凄厉的尖叫,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贤达蹲下去,抬起她狰狞的脸:“孙柔嘉死了,方夫正死了,陈奉平也死了,你没人可以恨了。”

    荆安静止住了,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倒了下去,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贤达走了出去,替荆安合上了门扉:“你造就了你女儿的不幸,你也目睹她跳下火坑,但你只是看着,却一言不发,任由她万劫不复。”

    “不要死,带着悔恨和痛苦活下去,陈奉娴。”

    回到皿城之后,贤达发现事务所门前睡了一个人,他看了眼手表,早上五点。

    贤达走上前,踢了那人一脚,那人狼狈的从外套里挣脱出一个脑袋,原来是赵辛楣,他抓住贤达的裤腿,带着哭腔大叫:“你可算回来了!鸿渐在中心医院的天台上坐了一天两夜了!你快去劝他下来!他说过了十二点不见你人他就跳下去!”

    贤达叹息,淡淡的说:“见不到我,他是不会死的,你放心。”

    他丢给赵辛楣一张名片:“带着名片,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你冻得脸都青了。”

    贤达见到了形容枯槁的方鸿渐,他坐在天台,艰难的搂着一根旗杆,呼啸的北风吹得他摇摇欲坠,除了警方,一个穿橘色羽绒服的漂亮姑娘站的最近,断断续续的跟方鸿渐聊着天。

    “那是谁?”贤达扭头问赵辛楣。

    “唐晓芙,鸿渐的最爱。”赵辛楣吸了吸鼻涕:“我求她来,但作用不大。”

    贤达心想,当然没用,哪怕爱情也不能拯救一个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人。

    贤达跟熟识的特警队长打个招呼,拉开警戒线进去了,方鸿渐看到是他来了,眼神变得炽烈而渴求:“来吧,告诉我我的家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贤达摆摆手:“你下来,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都明白了。”

    “是自杀吗?他们每个人。”方鸿渐正要爬下来,忽然又停住了。

    “都是自杀,你不用恨任何人,你也没有任何亏欠他们的事,这只是个精心策划的悲剧。”贤达伸手把方鸿渐拽下来,给他裹上军大衣。

    唐晓芙对贤达嫣然一笑:“你倒是挺厉害的,比警察有用。”

    贤达愣住了,一股凉意涌上心头:“辛苦唐小姐了,您可以休息了。”

    到了医院安排的空病室,贤达给方鸿渐端来一杯热可可,赶走了警察和护士,和他并排坐在床沿:“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1965年,方夫正从皿城下放到那个山清水秀,闭塞贫穷的村子,他的学识和英俊的外形很快俘获了许多当地姑娘的芳心,但近水楼台先得月,方鸿渐借住宅院的原主人,被打成右派的泥瓦匠陈老爷恰好就住在他的隔壁,陈老爷的女儿陈奉平生的可爱娇憨,谈不上美丽但非常善良,而且是生产队里数一数二的劳动标兵,明里暗里帮了方夫正很多忙,甚至连方夫正的一日三餐和洗衣家务都一并包揽了。

    在陈老爷的视而不见和顺水推舟下,少不更事的方夫正很快就沦陷了,于一年后迎娶了村子里后生们的梦中情人,两人都是年轻气盛,陈奉平很快怀了孕,陈老爷请来他的侄女,陈奉平的表妹陈奉娴来帮助表姐生产和坐月子。

    陈奉娴曾是县城里的护士,上过教会学校,肤白貌美,时髦冷艳,因为骨子里的骄傲,她很少笑也很少说话,从来都对村里的男性不屑一顾。

    但在表姐的孕期里,她被姐夫方夫正的学识和外貌,以及他皿城名门的背景所征服,在某个夜晚,说不清是谁勾引谁,他们偷吃了不伦的禁果,并将这段关系维持了下去,陈奉平没有心机,而且绝对信任自己的丈夫和表妹,从没发现两人的丑事,就这样,方夫正陶醉在二女共侍一夫的快感里,直到1969年,国家允许部分知青返城。

    陈奉娴知情后,疯狂的逼着方夫正跟陈奉平离婚,带她一人回城。

    但方夫正很清楚,相比敏感心眼多,而且桀骜不驯的陈奉娴,温柔贤惠、踏实良驯的陈奉平是更适合作为妻子的。

    至于陈奉娴,她只适合做一个满足男人征服欲的情人。

    恼羞成怒的陈奉娴撕破了脸皮,大吵大闹,将这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但方夫正早已向妻子和岳父坦白,并且乞求原谅。为了一岁多的孩子方鸿渐,为了夫妻二人的前途,陈奉平选择宽恕丈夫的出轨,维持这段来之不易的的婚姻。

    方夫正打开了父亲寄来的家传宝物,那是三件里的第一件,准确的说是一套青花餐具,他变卖了其中一只瓷碗,向村支书行贿,办好证明材料后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妻儿坐上了返回皿城的火车。

    临走前他把剩余的瓷器留在了陈奉娴的房间,聊做补偿。

    第二年,方夫正把陈老爷也接到了皿城,次年陈老爷安然逝世。

    方家和村庄的联系仿佛就此切断了,方夫正从此一帆风顺,幸福圆满。

    陈奉娴孤独的留在了村庄,谁也不会娶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想过变卖那些瓷器,搬到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但她发现自己也怀孕了,一连串的打击使她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等她察觉自己苗条的身体渐渐臃肿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孙柔嘉已经发育了六个月,在当时当地的医疗条件下,冒险流产很容易让陈奉娴丧命,而骄傲的个性不允许她向方夫正那个负心汉求助,巨大的绝望笼罩了她,她诅咒方夫正,诅咒陈奉平,诅咒不公正的命运。

    生下孙柔嘉之后,她却瞬间释然了,她带着孩子回到县城,准备好好抚养她长大,但她已经没有爱的能力了,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母爱,母性温暖而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寒寂,加上她频繁发作的躁郁症,孙柔嘉度过了一个冰冷压抑的童年。

    十八岁,孙柔嘉在去皿城上大学最后一次质问母亲,问她的父亲究竟是谁,青春期少女匕首一样尖锐的问句令陈奉娴难以承受,她终于爆发了,把往事一吐而尽,疯狂的咒骂世界,咒骂一切相关之人,咒骂孙柔嘉,她说自己是个傻婊子,说孙柔嘉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把那套瓷器,以及方夫正年轻时的照片丢给了孙柔嘉,告诉她,她那个无情无义父亲的名字。

    方夫正,孙柔嘉带着这个名字和心间血淋淋的伤口来到了皿城。

    但在一个3000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没理由会让她恰好找到自己的父亲,而且对于一个私生女来说,孙柔嘉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行动,她已经有了同学,有了朋友,幼年的苦难让她获得了超越同龄人的自我保护能力和交际技巧,她要维持自己的脸面,所以她告诉他们,她的父亲在她幼年时就已去世,他们一阵安慰之后,只会对她更加爱护,更觉得她坚强可爱。

    直到那年,方夫正退休,携陈奉平返回了村子,此时陈奉娴已经出家五年,村里也没人知道她正平平静静的住在净土庵里,每天吃斋念佛。

    而孙柔嘉恰好在暑假里来探望陈奉娴,她下了大巴,和方夫正擦肩而过并认出了他。

    当天夜里,母女二人站在山间,看着那老宅院里人来人往,方夫正与旧识谈笑风生,陈奉平笑吟吟的,忙前忙后的张罗茶水点心。

    “他过得很好。”孙柔嘉看向陈奉娴:“妈,我这么可怜是为什么,因为我是私生女吗,还是因为我本不该出生,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护?”

    陈奉娴缄默,时隔多年,她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当她再次看到陈奉平,还是会觉得妒火熊熊,炙烤着她脆弱的心肠,而对方夫正,她恨不得立刻拿刀上去活刮了他,因为是他们毁了她的一生,让她寒酸刻薄至此。

    孙柔嘉冷漠的盯着陈奉娴眼里的怒火,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陈奉娴一个踉跄,跌下十几米远,她划破了手臂,脚踝也崴了,等她很费劲的爬上来时,孙柔嘉已经离开了,地上用石头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

    “我去报仇了,为我自己。”

    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父亲,就是把他当成不可饶恕的仇人。

    第二天,孙柔嘉伪装成了来山里写生的美术生,嘴里不停称赞陈家祖宅的古朴精致,她通过讨好陈奉平,趁机以画画的名义住进了宅子,方夫正是个意志不坚的男人,孙柔嘉只是稍作撩拨,他就对这具年轻性感的肉体着了迷,就像他当初对陈奉娴的沉溺。

    终于有天,陈奉平和邻居大妈一起去赶集,方夫正迫不及待的闯到了孙柔嘉的房间,在床上,孙柔嘉哭的撕心裂肺,方夫正只当她忍受不了破瓜的疼,不停的安慰着她,就像父亲安慰受伤的女儿:“不哭不哭,只是疼一小会儿,马上就不痛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段肉体关系维持了一个假期,孙柔嘉带着一沓废纸和蒙在鼓里的陈奉平道别,回到了皿城,在隔壁的大学,她找到了被方夫正挂在嘴边的高材生儿子,他叫方鸿渐,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他那阵儿正因为被系花唐晓芙抛弃而深陷情伤,痛苦的不可自拔,正当孙柔嘉准备趁机而入时,却被一个叫苏文纨的女生捷足先登,孙柔嘉没有沮丧,而是很果断的跟苏文纨成了最好的闺蜜,在她的百般挑拨下,苏文纨越来越嫌弃方鸿渐,最终两人和平分手,方鸿渐再次痛不欲生,不同的是,这次在一旁抚慰的人变成了孙柔嘉,他顺理成章的爱上了孙柔嘉,虽然没有那么爱,但他愿意和她度过余生,白头偕老。

    谈了多年恋爱后,两人终于在各自的工作都稳定后,回到了山村,陈奉平见到孙柔嘉后非常惊喜也非常满意,她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女孩的秉性,那个暑假里孙柔嘉的表现简直就是当媳妇的模范。

    方夫正像被人打了一闷棍,颤巍巍的吞下速效救心丸,坚决的反对两人结婚的主张,不过这种反对也很快烟消云散,因为主动权是掌握在孙柔嘉手里的,一旦方夫正和孙柔嘉的关系暴露,方夫正的家就毁了,而且晚节不保,而孙柔嘉的损失不过是丢了个男朋友,大不了再找一个。

    “你放心,我是真的爱鸿渐,我也是爱上他之后才知道你是他父亲,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我就当从没发生过。”她这么安慰着妥协了的方夫正。

    一天傍晚,孙柔嘉来到净土庵,见了妈妈最后一面。

    “我和方鸿渐订婚了。”

    “谁是方鸿渐。”

    “你忘了吗,他是方夫正的儿子。”

    “你真不要脸!下贱!”

    “这也是遗传自你。”

    “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生下我,婚礼前我会写信通知你,你可以远远看看我穿婚纱的样子,但请你远远的看,不要打扰我的婚礼。”

    荆安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倚着门框嚎啕大哭。

    我真后悔,没有勇气阻止你,还拿冷酷的话伤害你。

    我真后悔,没有温柔的将你抚养长大,让你像别人的孩子一样,有一个爱护你的妈妈。

    真后悔没能让你轻松快乐的长大。

    一年后,方夫正和陈奉平来到皿城,孙柔嘉热情的准备了一桌子饭菜,特意选用了那套瓷器盛放,陈奉平并未见过这套青花,只是夸赞碗碟好看,而方夫正看着手里的碗,又望着孙柔嘉得体的笑容,从她的眉眼里隐约可见鸿渐的影子,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夫妻相,但方夫正已明白了一切,剧痛传来,他捂着心脏倒在地上,死死地盯住未来的儿媳,和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第二天,孙柔嘉煲了粥送到医院,叫了车,把守了一夜的方鸿渐和陈奉平送回家休息。

    “你很吃惊啊,再晚十分钟送到医院你就没命了。”

    “你妈妈是谁?”

    “如你所料,出家前的名字叫陈奉娴。”

    “你爸爸是谁?”

    孙柔嘉贴到方夫正耳边,说:“我爸爸是个禽兽,他夺走了我的初夜。”

    “啊……”方夫正捂着心脏哀鸣一声,他老泪纵横的撑起身体,嘶哑着问:“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是,你不会知道这二十五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孙柔嘉吹凉了粥,盛起一勺递到方夫正嘴边:“你必须忍受下去,到你死为止,我都要你在折磨中度过。”

    方夫正推倒保温杯:“我现在就去死,求求你放过鸿渐,他是你哥哥呀!”

    “为什么不敢说出真相?”孙柔嘉怜悯的看着方夫正:“你怕你神经纤弱的儿子会复发抑郁症,会在你们看不到的角落里自杀,是不是?”

    她掐住方夫正的脖子:“那你知不知道,我妈妈也被抑郁症折磨了二十多年,而我和那样的她生活了二十多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唯一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死自己,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个万念俱灰的瞬间也把你杀死!”

    孙柔嘉松开手,“如果你一定要死,也请婚礼后再死,我要你牵着我的手,亲自把我送到方鸿渐身边,尽到你新娘父亲的责任。”

    婚礼终于还是如期举行,方夫正强迫自己完成了孙柔嘉的要求,在婚礼上,他凄凉的微笑着,对面是一无所知的,同样微笑着的儿子,人声喧哗,但他仿佛置身梦中,一步一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

    婚礼结束后的冬夜,陈夫正蹑手蹑脚的离开了那个令他恐惧的家,搭乘一辆无照三轮车到了郊区,用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吊死了自己。

    其实这一夜陈奉平也没睡着,当她听到丈夫穿上外套下床,只是以为他像往常一样起夜去了。

    她睡不着的原因是,她今天中午在酒楼对面的小饭馆看到了一个穿僧袍的女人,眉眼酷似她那个水性杨花的表妹陈奉娴,等她左思右想,准备追过去问个清楚时,却见那女人对她招了招手,但当她跑过马路,餐馆里却早就不见了人影,只是在桌上留下了一串佛珠,她拿了佛珠,忐忑的回去继续参加儿子的婚礼。

    那个女人真的是表妹吗?她怎么会突然出现?陈奉平惴惴不安,颠来倒去的都想不通,只好下了床,想跟丈夫商量商量,但她找不到方夫正了,只有媳妇孙柔嘉默默坐在沙发上,不开灯,一双眼睛亮的像猫。

    “柔嘉,咋不开灯,坐这里干啥?”她轻声问,猜测是夫妻俩闹了矛盾。

    “我是方夫正和陈奉娴的女儿。”孙柔嘉语出惊人,她扶着惊惧交加的陈奉平坐下,如同交代遗言般说:“明天会是鸿渐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天,求您一定要照顾好他,让他坚强的活下去。”

    陈奉平焦急的开口,却被孙柔嘉捂住了嘴,她说:“无论你多惊讶,多气愤,但我求你什么都不要问了,现在把他们吵醒没有任何好处,一切答案都会在明天揭晓。”

    孙柔嘉轻手轻脚的上楼了,陈奉平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她说:“我丈夫去了哪里?”

    孙柔嘉停住了,平静的说:“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她回到新房,大床上躺着她醉醺醺的新郎,不知何时,她对方鸿渐也产生了好感,不算爱,但也足够使她萌发了对婚后美好生活的憧憬,而孙柔嘉决绝的告诉自己,那只是不可能的幻想,这个脆弱但善良的男人,终究只是她既定计划里一个悲惨的牺牲品而已,尽管他曾让她短暂感受过幸福的滋味。

    也因为方鸿渐给过她幸福,所以孙柔嘉修改了故事的结局,放过了她的新郎。

    孙柔嘉取出袖口的两枚压缩药丸,穿着满绣的大红嫁衣躺在了方鸿渐身边,睁着眼吞下了它们,最后一秒,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孩子,你不要恨我,因为你本就是不该出生的,是妈妈对不起你。”

    第二天,陈奉平被赵辛楣叫出来,看到了撕心裂肺的儿子和死去多时的孙柔嘉,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无论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丈夫。

    第三天,陈奉平见到了丈夫的尸体,她也不想活了,但儿子却恰逢其时的昏倒了,她想起孙柔嘉临死前最后对她的请求,咬牙坚持了下来。

    12月9日,儿子终于苏醒,她抱着他哭了一阵,擦擦眼泪,问:“儿子,你一个人能好好活下去吧?”

    方鸿渐以为她担心自己会轻生,所以强撑笑容,装出坚强的样子:“我都这么大了,当然能很好地活着,妈你也是,以后就剩我们了,咱俩都得好好地。”

    陈奉平呢喃了一句:“是啊,你都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了。”

    她在人生的最后一个多小时里,目不转睛的看着方鸿渐,像是要把儿子的每根汗毛都刻进灵魂里,永世不忘。

    赵辛楣来了,她说自己回家拿一趟衣服,以后就拜托他多多照顾方鸿渐了。

    听见赵辛楣信誓旦旦的答应了,陈奉平不再回头,登电梯到了天台,一跃而下。

    贤达的叙述并不像上文的故事那样详细饱满,他只是简明扼要的把几个当事人的恩怨情仇整理清楚,告诉了方鸿渐他人生悲剧的梗要。

    方鸿渐听完,痛苦的佝偻下身体,他抱着头,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断,嘶哑的吼叫着,想哭却已经没了眼泪。

    许久,他站起来,惨然一笑,在推门离开之前,他回过头问了贤达一句:“她,我想问,她为什么会姓孙。”

    “她原本叫方柔嘉,在和你恋爱前一周,改了名字叫孙柔嘉,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选了这个姓氏。”贤达眼前出现了周晓芙的身影,但转瞬即逝,他大声的对方鸿渐说:“我想告诉你,从始至终你都没有错,哪怕你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要带着愧疚和自责。”

    “那是不是,我多爱她一点,爱的深一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方鸿渐摇着头走到走廊,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孙柔嘉第一次在情人节收到玫瑰时的笑容,她笑的那样明媚,仿佛是世上唯一一朵没有刺的玫瑰,单纯而美丽。一声警哨响起,等候已久的医生和警员将他带走了。

    这是贤达最后一次见到方鸿渐,听赵辛楣说,他接受了几年精神治疗,出院后皈依了佛门,现在在一座深山的寺院里平静地生活着。

    刑侦队长余凯找到贤达,问清楚来龙去脉,派手下找齐了完整的证据链:青花瓷器、方父自杀绳索、孙柔嘉袖口药物残留、孙柔嘉死前足迹还原图、陈奉娴佛珠、方家三口及陈奉娴与孙柔嘉的血缘关系鉴定、陈奉娴证词、方鸿渐证词、赵辛楣证词、苏文纨证词。

    除孙柔嘉自杀所服药物来源不明外,此案暂无疑点。

    皿城方家三起命案均被法院裁定为自杀,正式结案。

    赵辛楣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天像做了一场大梦,好朋友方鸿渐的遭遇过于离奇伤感,以至于他实在难以理解贤达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十分钟里就看破前因后果,两天就能把案子给结了,他走出法院,叫住了正要上车的贤达:“喂!你是怎么推理出这么复杂的案情的?”

    贤达抬头看天:“因为我有一双看得到因果的眼睛。”

    “虽然只能看见因果,但也已经足够解决这些案子了。”他朝赵辛楣走过去,拍拍赵辛楣肩膀:“破案破的是人心,而不是阴谋。”

    赵辛楣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贤达邪魅一笑,搂住了赵辛楣的肩:“有兴趣的话,今晚去我那里喝一杯,顺便把尾款付了,我再仔仔细细的跟你讲讲我是怎么破案的。”

    “嗯,正好换换情绪。”赵辛楣还沉浸在思考中,随口就答应了。

    贤达一挑眉毛,开心的把赵辛楣推进了车里。

    (贤达,围城篇结束。建议大家看第二遍,悲伤的是细节。)

    文中人物多数出自钱钟书先生作品《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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