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这个故事，据说源于《古兰经》：
一天，有人找到一位会移山大法的大师，央其当众表演一下。大师在一座山的对面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跑到山的另一面，然后就说表演完毕。众人大惑不解。大师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移山大法，惟一能够移动山的方法就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皇帝们的圣旨:顺其民意的，自然水到渠成；一意孤行的，最后还是会在时间中破碎。
几年前，为了研究唐朝人寒食节和清明节的生活方式，我翻阅了许多资料。结果很混乱:有寒食节上坟的，有寒食节踏青遨游的；有清明节邀歌妓喝酒的，有清明节扫墓痛哭的……
但唐朝确实有圣旨规定清明扫墓的。
我本以为可能是因为大家或悲或喜，有点凌乱，所以需要统一一下。结果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事实是:本来对朝廷而言清明只是一个节气，寒食节只是钻燧改火节（我简称新火节），但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们习惯在这几天上坟，它有渐渐演变为扫墓节的迹象，所以皇帝就顺水推舟，定寒食清明节为上坟扫墓、祭拜祖先的日子，借机给大家放个大长假——但并未规定不可以嬉游玩乐。
唐玄宗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下诏："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仍编入礼典，永为常式。"
这圣旨，也就是典型的“山不过来我过去”的法术。
一直到宋朝，清明节依然是个想嬉游就嬉游、没人觉得你对不起祖宗的特殊的扫墓节。如果只以诗歌为依据，那就是从唐朝到今天，基本上是随着时间推移，清明节的快乐越来越少，悲伤越来越多——与此同时，中国人的自信与开放越来越少，悲愤与保守越来越浓。
是政治和国力下降的原因？
还是儒教日益琐碎的原因？
都有吧，我个人认为主要还是因为一首托名杜牧的《清明》诗，在广泛的吟诵中，对中国人进行着关于清明节的特定的心理暗示，年复一年，最后它终于塑造出这个节日的特定颜色——由最初的色彩缤纷，最后只剩下一片雨的清冷。
清明
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也就是“路上行人”，为什么会“欲断魂”？
有人依据唐朝人清明节出游的习俗，说是“雨纷纷”不好玩。但写成“欲断魂”，恐怕不会是玩不成的原因吧？
有人依据“路上行人”这四字，认定诗人当时漂泊在外，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到了故乡的亲朋好友，无限过去的乐事，想着大家“遍插柳条少一人”，所以“欲断魂”了。
我个人曾依据杜牧或大多数文人的处境，拟想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壮志未酬，甚至一事无成，所以愧对先人，“欲断魂”。这样解读，依据的是“我”和“祖先”在“清明祭祖”这样一个特定的场景中相会时的境遇。
但就杜牧而言，他确实比一般诗人更会自我解脱，所以最后不堪这种心灵的拷问，向牧童询问哪里可以沽酒一醉，以此解脱。牧童指向了一处杏花盛开的村落。
杏花村，不是一个村名，而是杏花盛开的那个地方、那个村落。唐朝清明的物候，大致和今天一样，菖蒲发芽，青草如茵，杨柳依依，桃李和杏花依然繁盛……
诗人到底为什么断魂？这和诗人到底是不是杜牧一样已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反反复复的吟哦中，这首诗告诉我们“清明时节，雨纷纷，欲断魂”。
无论清明那天有没有下雨，无论那天我们本来有多开心，但反复吟哦的诗句把我们都变成了路上的行人，变成了不知道为何却仿佛断魂的后人，而雨，也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在这个日子，一下就是上千年。
那么多写寒食和清明的诗歌，为什么是这首最为广泛地流传？人们为什么选择了它？这是历史的偶然，还是某种必然？我不知道。
我能知道的是:原本习俗与圣旨都说是寒食扫墓的，为什么最后变成了清明扫墓？
答案很简单，寒食禁火，不能焚烧纸钱，不能焚烧的纸钱如何能到黄泉使用？
所以最初寒食确实只有扫墓:清除些杂草，加一点新土。但正式成为祭祖的日子之一后，就得上酒食、焚纸钱。寒食禁火，不能做这些；清明正好钻燧改火，那就连同新火一道，都去献给祖先吧。
所以寒食节的一切因素，先是两节混杂，再是优胜劣汰，最后就全部转移到了清明节。
一道圣旨，让清明扫墓的习俗，由民间走向官方——最有力的语言，顺应了人民的想法。
一首唐诗，让缤纷斑斓的清明节，渐渐变成单色，变得清冷——最柔弱的语言，改变了后人的心灵。
相关链接:《清明:假装生活在唐朝（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