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信送出去的第十三日上,一大早,药王谷便有贵客来访。
图文皆出自作者林荷下了马车,进了药王谷,是由谷主陆惊鸿亲自接待的,喝了一盏茶后,又由陆惊鸿引着到了林菱的院子里,林菱一直未收到姐姐的回信,此刻却见姐姐风尘仆仆赶来了药王谷,不由心中感动,她急忙走上来,拉住了林荷的手道:“姐姐,一路上冰天雪地的,你怎么会来药王谷?”林荷未回答林菱的话,而是转向陆惊鸿道:“谷主,我们姐妹久未见面,大约要说许多贴心话,谷主事务繁忙,我们不敢耽误您的时间。”说完微微颔首,露出得体的微笑,陆惊鸿心领神会地回到:“正是,夏夫人山高水远,来一趟实属不易,在下也不好叨扰姐妹间叙旧,谷中事务缠身,在下失陪,还请见谅。”寒暄过后,陆惊鸿便出了林菱的院子离开了。
林菱挽着林荷的手进了卧房,姐妹两坐在床边,林菱想到半年来生死攸关,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老谷主,又与严世蕃失去了所有联络,如今见到亲姐姐,所有委屈涌上心头,一时没忍住,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林荷心疼地挽着林菱的肩膀,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菱儿乖,不哭,姐姐这次来,为的是两件事,内宅妇人,本不宜出门,加之刚过新岁,宫中时不时召外命妇入宫陪侍皇后,我借着回家探亲,一路绕道过来,为的是看看你,说完话,我就要启程回去了,听说你秋天里受了重伤,不知可好全了吗?”
林菱听说姐姐不过半日就走,心下十分难过,但想到姐姐对自己的这份记挂和疼爱,却又心中一暖,她开口到:“已经好全了,姐姐不必挂心,只要姐姐和夏儿在京中安好,我就放心了。”
林荷叹了口气,“京中这半年以来,一直不太平,夏家,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但我会想办法保全自身和夏儿的。”
林菱眼睛里已经写满了紧张:“姐姐,京中如何不太平,那,那严家,严世蕃,他……”
“你先别担心,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事,初一那天收到你的来信,我明白你心里的苦楚,但是事关紧要,无法在信中与你言明,故而借着探亲,来告诉你。”
林菱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姐姐,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林荷一边耐心地帮她拭去眼泪,一边开口将事情娓娓道来,
“自半年前,皇上就已经派人暗地里搜索关于严家背地里的一些所做作为,但严公子因江浙一行惹怒了皇上,所以被削爵,贬出京城,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皇上大半年来查到的,都是有关于严阁老的罪状,底下的人最擅于察言观色,见严家势弱,便纷纷上奏弹劾严家,各种罪状数不胜数,严阁老甚至一病不起,眼见着严家就要覆灭了,但就在上个月,被贬出京的严公子竟然回来了,不知怎的,他竟鬼迷了心窍般,在京城里大修府宅,甚至买通皇上身边的宫女太监,监视皇帝的一言一行,惹得皇帝龙颜震怒,最后经锦衣卫查证,所有罪行都是严世蕃一人所为,其父严阁老并不知情,皇上气急攻心,当场就下旨将严世蕃逮捕入狱,于新岁之前,择日斩首示众。”
听到这里,林菱攥紧了姐姐的手,眼泪流下来,自顾自地说到:斩首,斩首示众……”
林荷赶紧拉住她的手,“你先别急,我只告诉你,严世蕃没有死。”
林菱愣了两秒钟后立马清醒过来,她转忧为喜,“姐姐,你说什么,他没死,那他在哪,可是皇上圣心转圜了吗?”
林荷摇摇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也并非皇上回心转意,而是在事发前,这位严公子仿佛早已预料到结局一般,提前写了封信,送到了夏儿她爷爷,就是我公公,夏言大人的手中,信中说,因去年夏家危在旦夕,严世蕃曾恳求皇帝赦免过夏家一次,所以此次也请求夏大人,无论如何要说动皇上,让夏大人作为监斩官,至于为何,我也是听我夫君悄悄说起,严世蕃在牢狱里找到了一位与他身材相貌有六分相似的死囚犯,通过易容术,让那死囚犯足足与他有八分相似,到时候刑场之前,蓬头垢面,谁也无法辨得真假,再后来,收到你的信后,我又多方打听求证,只知道严世蕃确实没死,但他身负重伤,早在新岁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听完林荷的话,林菱再次悲伤涌上心头,他还活着,那为什么不来见自己,只留下那样一封绝情的书信,难道她林菱在严世蕃的眼里,竟是那样的懦弱无情吗?
林荷见林菱低垂着眼眸不说话,也跟着无声地叹息,她清楚林菱心里的情愫,怕林菱更加伤心,因此没有告诉林菱,尽管严世蕃逃离了京城,但伤势过重,恐命不久矣。也罢,不说,也是给林菱一丝希望。她拍了拍林菱的手,“菱儿,姐姐要走了,你不要灰心,或许他伤势痊愈后,会来药王谷寻你,又或者,他伤势那么重,也只能来药王谷医治呢,许是身体虚弱,脚程慢了一些。”
林菱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些许希望,“姐姐,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的,如果等不到他,我就天涯海角地去寻找,总能找到的。”最后两句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回答林荷,林菱擦去了眼泪,她挽着姐姐的手站起来出了院子,一直走到谷外,看着林荷上了马车,直到车子走远了,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外看了半晌,直到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发出冷冽的叫声,林菱方才紧了紧衣裳,回到了谷中。
图文皆出自作者第二日 正月十五 上元节
对于重要的节日,药王谷总是十分郑重地对待,因而从早上开始,谷中的弟子来来往往十分忙碌,陆师兄作为谷主,更是忙得连影子也见不到。林菱早饭依然只是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筷子,慕白再三劝说,林菱只是摇摇头,起身走到门口,半边身子倚靠着门框,看着远处的天边发呆,这样的情形几乎日日上演,慕白也只能静静站在林师姐身后看着她,内心里想起谷主的叮嘱,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看起来十分悲伤。
慕白出门去大殿上帮了会子忙,回来见午饭还放在桌子上,纹丝不动,而林菱坐在床边,床上铺满了新旧不同程度的书信,林菱一封封得翻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消磨了,天天看都看不够,看着看着就流下眼泪,慕白叹了口气,“林师姐,今儿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山脚下的村子附近,许多村民都会在河边放花灯祈福,要不我陪你去散散心吧,你总是这样也不行,谷主今天估计要忙到很晚,也没法子去陪你看星星。”
此时,林菱手底下正翻到一封信,信上刚劲有力地正楷书写着:
“林小姐,昨夜是否安睡?
世蕃唐突,有句话,昨晚忘了说。
我众里寻的人,便是眼前人,灯火阑珊处的人,亦是心上人。
还有,昨夜我许的愿是: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祝春日安好。”
林菱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去年上元节,她机缘巧合般地遇见了严世蕃,那个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就这样走进了她的生命,到现在仍让她牵肠挂肚。
“好啊,待我换身衣裳,我们就去河边放花灯祈福吧。”
或许是林菱答应得太顺利,慕白竟有一些意外,但他垂下眼眸,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林菱换了一身绣着兰花的素色衣裙,正月里晚上还冷,所以她又在外面裹着一层棉布做的披风,头发上只有一枝银簪子,漆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仿佛夜里的瀑布。
待林菱和慕白二人行至山下,天已经完全黑了,虽说是在村庄里放花灯,但是淳朴的村民们各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人来人往,竟也十分热闹,慕白提前买好了两盏花灯,刚刚将一盏递到林菱手中,不料下一秒他就被冲过来的一群孩童给挤得找不到了方向,等他站定再想找林菱时,竟发现自己已经离河边有些距离,他艰难地逆着人群向前走,但始终看不到林菱。
林菱也不急,动作温柔地将花灯放进水里,神情恍惚间,她看见水里出现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正对着她说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菱伸出手去,只触碰到冰冷的河水,那张脸却瞬间消失了,林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严世蕃啊严世蕃,你究竟在哪里,若你还在意我,就请你快点出现吧。”在心里许完愿,林菱站起身来,一抬头,却见河对岸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那是,严风!
“严风!严风!”林菱用力地朝河对岸喊,但严风却像丝毫没有听到般,穿过人群,径直向村子外面走去,林菱一时无法穿过河流去到对岸,只好保持不变的距离,在严风的对面也一直朝村子外面的方向走去,待走到村子外面时,严风已经甩开了林菱一大段路,林菱依旧拼命地向前追赶,过了半个时辰,林菱终于缩短了和严风的距离,借着月光,却瞧见严风手上提着的是一串中药。林菱心下不安,能劳动严风在这上元佳节出来大老远买药的,世上只有一个人,那他生病了吗?这段时日,自己一直郁郁寡欢,躲在药王谷里不肯出门,难道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山脚下,自己却一直未发觉?又跟随严风走了一刻钟之后,林菱看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座亮着灯的小木屋,她眼看着严风敲了敲门,进了屋子,想要走进那间木屋,脚底下却像灌了风一般难以挪动,心里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情绪来,她的心脏跳得很快,虽然十分艰难,但她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小木屋外面,里面有对话声传出来,那熟悉的声音逐渐在林菱耳边放大,直到她的脑海中“嗡”的一声,再也听不见其它。
“公子,今日是上元佳节,村子里人太多了,属下被人挤着,回来晚了,属下这就去给您煎药。”
“不忙,今日我感觉身子好了许多,现在还早,严雨去买好酒好菜了,等他回来,我们也喝点酒,过个节。”
顿了顿,严世蕃又说到,
“让你们跟着我,委屈你们了。”
话刚毕,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声,他转头对严风笑到:“严雨这小子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咱们……”
门被轻轻地推开,素色的裙摆飘过门槛,严世蕃看着门外的人缓缓走了进来,不是严雨。来人杏眼修眉,一张干净的瓜子脸上,镶嵌着水晶般的眼睛,此刻大而明亮的眼里却盛满了泪水,嘴角却分明是在笑着,这样的笑容不管多久看到,都让他心神恍惚,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无法回头。他就那样静静站着,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眼前人,一步步走近了,走进了他的心里,就在他将要窒息的前一刻,林菱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严世蕃灰白的头发,开口轻吐出一句话:“你回来了。”
严世蕃松了一口气般,也轻轻笑起来,他伸出苍老又枯瘦的右手,慢慢地擦掉林菱脸上的泪水,眼神温柔又坚定地回答到:“是,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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