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冲出贺兰山,塑造了宁夏平原。几乎所有中国的美食家都认为这里的羊肉质地最佳。近两个小时的文火炖煮,肌肉纤维软化,饱含水分。羊肉不腻不膻,丰盈鲜美。装盘之前,盐才会登场。既增加口味又不影响熟肉口感,双倍提鲜。”这是舌尖二上关于宁夏羊肉的一段解说词。其中的“不腻不膻、丰盈鲜美”绝对是对手抓最精准无误的描述。这八个字,也足以窥到吴忠人对羊肉的青睐程度。
而在距离吴忠不远的陕北,羊肉对那里的大众来说,是隆重、热烈和长久的。绥德四十里铺的羊肉面、横山的铁锅炖羊肉、米脂的麻辣羊肝花、靖边的风干羊肉、子长的羊肉炒细粉,还有榆林城里的羊杂,新麦子馍馍熬羊肉、羊头滚白菜,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人们对它的钟爱。
“荞面圪坨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圪坨和饸烙是陕北人最家常的食物,可一锅羊肉汤却能让这不起眼的家常饭瞬间高大上起来。羊汤制作简单,剔骨羊肉洗净切成花生米大小,放清水里煮沸后,潎掉浮沫,放葱姜、花椒、大料、干辣椒,慢火炖上两个小时就好。搓好的圪坨或是压好的饸烙下锅煮熟捞到碗里,浇上羊肉汤,撒上葱花和香菜末,再来一勺油泼辣子,面筋道,汤鲜美,热乎乎吃下去,心里都暖和了。
除了陕北,喝羊肉汤,同样是洛阳人最“得劲儿”的一份享受。 听他们说“喝汤木有?”的时候我总能想起吴忠人的“走,吃拉面走。”
在洛阳,放弃了惯常的包子稀饭油条豆浆,每天早上都周旋在羊汤和胡辣汤中间。洛阳人喜欢喝“头锅汤”。“七点钟喝汤(原味),八点钟喝油(加水多了,靠油出味),九点钟喝水。”所以很多老洛阳人往往鸡叫就守候在汤馆门口,为的就是能喝上“头三碗”。
在这里,羊肉汤的主料是羊腿。老板把敲开的羊骨头放到大铁锅里,加上清水和各种香料后通宵达旦地文火熬煮,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张做买卖。
不到七点,羊汤店门口已经汤汁飘香了。店里店外一派吸溜声,更有忠实的羊汤粉们齐刷刷蹲在门口,边吃边聊。除了义务给老板做广告,还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进到馆子里,汤锅沸腾,锅上头的铁钩挂着煮好的羊肉。老板熟练地片下肉片,舀两大勺羊汤,撒一把葱花蒜苗浇一勺辣椒羊油,食客们再来块硬面锅盔往汤里一泡,一天的好心情都有了。
同样是羊肉汤泡饼子,到了关中,吃法就变得复杂了许多也精致了许多,我一直想,这可能也是西安的羊肉泡馍比洛阳的羊汤名气大很多的原因吧。不管是“单走”、“口汤”、“干泡”、“水围城”,掰馍都是起决定性作用的环节。这几年我不再光顾老孙家之类的大店面,因为我慢慢知道最好吃的泡馍往往在最不起眼的小店里。洒金桥或是大皮院,掀开半截布门帘,随便找张有些油腻的桌子坐下,稍微留意周围,就能看出哪位是吃泡馍的行家子。旧时食客讲究掰馍要像“蜜蜂头”,太大了五味不入,太小又容易煮糊。两块饼子,先掰成小块、再小块,后来干脆是用“掐、揉、搓”。就那么不慌不忙的,靠在窗口,边晒太阳边悠闲的“掐”馍。毕了,老板端走馍,“板儿头”给碗里切几片肉,放些粉丝、蒜苗,按食客的要求做好再端回桌上。
泡馍讲究“会吃”。煮好的馍端上桌,看不到热气但碗却摸着烫手。吃的时候不能搅动,得沿着碗边一点一点“蚕食”,这样才能吃出鲜味,而且汤不会凉。泡馍色泽光亮,冬吃暖胃耐饥、夏吃发汗醒神,捞完干货会忍不住喝光汤渣。糖蒜和辣酱是泡馍的最佳拍档,决不能少。糖蒜酸甜、辣酱爽口,吃饱了再来一碗高汤,瞭咋了。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四十里铺的羊肉面。”我在陕北多年,羊肉面却只吃过一次。那是二十多年前了,兴冲冲一路赶去,就想看看歌里的三哥哥和四妹子。没见上,不甘心,买了个油旋儿站在路边发呆。好心的老乡用他的三码子手扶把我拉到一家饭馆,说这是四十里铺最出名的馆子。面片,比吴忠的羊肉小揪面粗犷,大片子,很厚,肉块丰富葱花厚道,汤的味道浓醇。也有干拌的,端上桌的时候面片上已经盖满炖得烂熟的羊肉。食客们埋头朵颐,我独自失落。他们饕餮的,是美味,是对乡土的依恋。我黯戚的,是“海枯石烂也很快。”
陕北有三宝,荞麦、羊肉、地椒草。陕北人做羊肉离不开三椒(花椒、辣椒、地椒),羊杂尤是。羊肚、羊肝、羊头蹄肉入开水锅里煮熟捞出,切成丝,再下入原汤。加花椒、葱、姜、蒜、辣椒油和粉条炮制,起锅后美美放一把香菜末儿,红红绿绿、热气腾腾,再来两个火烧或是油旋,绝配!不过,正宗的羊杂汤里有样东西是绝对不能少的,那就是——羊粪蛋儿。为啥?因为这羊粪蛋儿既是调料也是中药。陕北的羊吃草,除了地椒草还有苦豆子,经过肠道消化,恰好就成了这能驱油腻、除腥膻、鲜汤汁的好东西。做羊杂的时候,丢几颗进去,直煮得找不见了,大海碗里那味道,杠杠的!
乌审旗是我常走动的地方。无定河边的沙地上,羊群像民歌一般漫过去。曲折着土长城的山峁上,它们踩踏出的尘土飘起来,又消失。陕北以北,终年干燥少雨,入冬滴水成冰。冬季里,这里的人见面不问“吃了吗?”,而是会抓住对方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哈气。羊肉,理所当然成为他们的最爱。
乌审旗的人们吃羊肉讲究要吃到出汗才算吃好。这个季节,街道上或许人影稀疏,可走进羊肉馆子,却一定是吃客挤满。通常,好味道的羊肉都藏在烟熏火燎的老门脸里。最靠里面,隔着半扇墙,拐过去就能看到锅灶上火焰顶着一锅带骨羊肉。通常,羊肉锅前夜里就已经猛火烧开,然后改慢火炖到天亮。拿筷子在厚实的肉块上戳一下,一下子戳到底,就知道肉烂了,汤稠了,能起锅了。馆子里热气氤氲,有股子已经去不掉的油腻味,这是多年光阴积攒下的味道。食客们勾着头,专心地啃着骨头。听到的是一张张嘴嘬出的响声,看到的是碗里升腾的热气。嘴咧着,牙呲着,脸上还糊上了油。吃罢了,油手在嘴上抹一下,又在胸前擦两擦,做这些动作时,嘴里鼓鼓的,还嚼着羊肉。
在新疆,抓饭被称为“波劳”,和吴忠的烩肉一样不可或缺。乌鲁木齐二道桥那家不知名的维族餐厅,美丽的老板娘笑靥如花。半边揭开的锅盖底下,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羊肉、几乎金黄发亮的米饭,还有米饭里看上去已经软糯的胡萝卜和葡萄干,点一杯石榴汁或是酸奶,来两串在炭火炙烤下滋滋流油的羊肉串,配上老板娘送的薄皮烤包子,最好再上一盘地道的手撕包菜,完美的一餐。
胡乱写了这么些,起身看窗外,雨越来越大。推开窗户,雨水扑面袭来。忽然,就想起老爸做的红焖羊肉,啃了骨头吃了肉,汤锅里再煮上豆腐青菜萝卜片。最好,能再有一盘妈妈炒的酸菜羊肉,放上些干红辣椒丝,脆脆的,香香的。若这样的雨夜里能守着家人围着火锅就着酒,该是件多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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