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逝.jpg
永逝（全本目录）
61秋禾的秘密（下）
花姐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大口烟，又用力的吐了出来，吐完又咳嗽了起来。
“很久没抽了，肺好像已经不怎么适应了。”她笑着说。
“那你少抽点，喝点茶吧。”我在她的杯子里填了些热水。
“其实像我们这种满腹忧虑的人，是不应该戒烟的，戒了烟等于戒掉了一种寄托，以前心情很坏的时候，点一支烟，抽上几口，立刻就像得到了佛光普照一样抑郁自我化解，没有烟心情又很坏的时候，手中无物，口中淡而无味，像一只体内被掏空而失去了重心的飞虫，很茫然，没有方向感，无处诉说，又无法消化，我算是懂了，难怪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抽烟，有那么多人不愿意戒烟或者戒不掉烟的人，说明这世界上不快乐的人要比快乐的人多的多，谢谢，喝口茶要好点。”花姐喝了一口茶说。
“还有那么多戒了又复吸的人。”我补充道。
“那是因为他们本以为得到了快乐，但是后来又看穿了生活的本质反而又变本加厉的迷茫了，所以……你懂得。”花姐说。
“有点道理。”我微笑了一下，“那我们就以茶代酒敬那些为化解忧愁而吸烟的人。”
“好啊。”花姐也笑了。
“那么，下面我们继续吧。秋禾与你不辞而别，大四没有读完便回去了，那时男孩已经开始肝硬化了，化疗、放疗等等各种治疗，总算挺了过来，保住了性命，大概是在2010年的时候，病情得到了稳定，他们结婚了。秋禾本以为可以就此安稳的与他度过余生，两个人相互支撑的度过，虽然日子显得艰难，但是毕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可惜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婚后的日子异常拮据，丈夫又没有什么劳动能力，还要定期支付医疗费用，秋禾又不能劳累，他父亲托人帮她找了份文员的工作，但是收入微薄，远远承担不起生活及各种医疗费用，人是一种体内蕴藏着很多潜在危险因素的动物，你知道的，当一个人被现实打垮，脑子里会想很多，会自我假设，就像身体里面的一个有害菌种，一旦被激发，会滋生很多毒素，侵占大脑，然后衍生出阴暗、怨恨、仇视、敌对、暴力等等，整个人会发生化学反应，不到半年时间，她的丈夫变得暴躁不堪，再加上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情欲正是旺盛的年纪，他一个病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对那种事很饥渴又总是力不从心，心理更加的扭曲了。有一天，他无意中翻看了秋禾大学里的日记，事情就此爆发了。他觉得他被欺骗了，男人的尊严被无情的践踏了，他用自己的肝脏救回了一个白眼狼，从谩骂开始，越演越烈，最后他几乎很少睡眠，每天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充满仇恨，当然，这是我想象的，秋禾并没有这样形容，但是能够想象一个已经被心魔控制的男人会呈现出怎样的一种病态，秋禾说，情况已经严重到每天深夜他会突如其来的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然后发疯似的对她喊着把肝脏还给他，吼完了就开始哭，哭完了又祈求她的原谅，那时候他的心理疾病其实已经很严重了，秋禾也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说到这里，花姐情绪有点激动，眼睛开始红了起来。
“你不知道，那是需要怎样的一种信念和勇气才能支撑着活下去。”花姐说。
“那后来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问。
“后来，她的父亲发现了这件事情，和对方家庭商量，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进行治疗，鼓励秋禾走出阴影，当然，中间也发生了很大的争执，男方家庭一致认为秋禾是一切祸因，理应由她们家负责，而秋禾的父亲自觉理亏，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所以秋禾所受的伤害只得自己往肚子里吞咽。最后鉴于自己家儿子病情严重，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危险的边缘，男方答应先住进医院进行治疗。但是说实话，那时候，秋禾的身体和精神何尝不也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呢？后来，她的父亲主动承担起了照顾病人的责任，偷偷的把秋禾送到这里，希望她能得到保护，每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得到幸福，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父亲来说，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吧，他也一定很自责吧，所以才会用晚年的劳碌来补偿自己心爱的女儿，独自留下来收拾烂摊子，希望她能过的好一点。这一来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多时间里，秋禾从来没有从这里走出去过，和她父亲的联络也只是限于每周六的时候通过传达室打一通电话，询问近况如何，得知父亲安好，秋禾也算是能够安心。”
“即使是这样，她也是每日都在备受精神的煎熬吧。”我默默的说。
“那是一定的，所以她才会一直愁眉不展整夜整夜的失眠，本来秋禾是睡上铺的，但是因为失眠，她必须要抱着我才能睡上几个小时，有时候睡着了，在睡梦中她又会突然的哭起来，然后我就轻轻的拍拍她，一会又会睡着，但是也不一定，有时候一哭就哭醒了，然后就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这种状况大概持续了有半年，直到有一次她和父亲通电话，告诉她那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开始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忏悔，虽然身体还是不行，精神方面倒是清醒了一些，又过了阵子，又说为了不拖累秋禾愿意跟她离婚，那个时候，秋禾的情况才有所好转，至少能够偶尔的睡一整夜的觉了，但是后来才知道，他得的是一种间歇性精神病，好的时候就是正常的自己，坏的时候就像身体里面住进了一个恶魔。”
“谢谢你，花姐，其实应该是我陪在她身边的，说不定也不至于……”我说。
“不不，我想她之所以离开你，主要还是不愿意让你参和进她晦暗的后半生吧，因为那样会毁了你，你知道吗？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成全，是放手，而不是绑架和拖累，很多时候人们分不清自私和爱的区别，这一点秋禾做的明显比大多数女人要好，你在她身边还是一样问题得不到解决啊，她始终不是完整的自己，她的人生注定和那个人牵连在一起，与其所有人痛苦不如让你离开一个人独自承受吧，我猜她是这样想的。”花姐说完，掐灭了第二支烟，接着又点燃了第三支。
“虽然从父亲口中得到的消息是真实的，但是她的内心还是很忐忑，一方面希望早点结束这种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一方面又不愿意再回去搅进那个无处可逃的漩涡，她想彻底的和那个世界告别，但是又很难去面对，她怕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要知道，秋禾从来都没有爱过那个男人，她心里清楚的很，对他只有歉意从来没有留恋，说到底她是个女人，而且是越来越有女人味的那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好的年华也就那么几年，不说爱的轰轰烈烈，那也不能被摧残得体无全肤吧，她已经不欠他什么了，至少从精神层面来讲，对他的恨早已超过了对他的亏欠，要说有所顾忌，那也是她对父亲的心疼。所以，如果是什么让她非得回去的话，肯定是办离婚手续。但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父亲都没有再说起过这事，秋禾也屡次表达了离婚的强烈愿望，但是据说那个时候那个人的身体状况又开始恶化了，所以这个问题就搁置了，又过了半年多，大概也就是两个月前吧，她父亲打电话来告诉她那个人又提到了办理离婚的事情，秋禾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最后离婚的日期定在十二月份，那是他们结婚的日子，这是那个男人的唯一要求，要在他们登记结婚的日子去办理离婚手续，秋禾答应了，但是就在十一月底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秋禾的爱火重新被点燃，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于是在你走后的第二天，她提前回去了，她走的时候笑的那么好看，那是我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的笑容。”花姐说完差不多第三支烟已经燃尽，这时，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你没有再见过她？或者她有没有再跟你联系过？”我问。
“没有，一周之后我就得到她死亡的消息，不过想想也大概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期间我收到过她的一封邮件。”我说。
“什么邮件？”她问。
我把内容大致告诉了她。
“那应该是她回去之前给你写的，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所以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你给了她希望和勇气的火种，这个火种在她体内越烧越旺，她是那么的渴望能和你有新生活，但……”花姐说着说着开始哽咽起来，最后双手捂住脸痛苦的抽泣。
我看着哭泣着的花姐，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开始湿润，泪水在眼眶里越积越多，最后，终于无法阻挡的涌了出来。
我又想起了秋禾最后给我写的那段话，她说一直深爱着我，她一直都无法告诉我，她说也许这句话说得太晚，其实不是的，事实是我知道真相的太晚，她一直爱着我这件事情我知道的太晚，她不需要跟我说抱歉，抱歉的是当我在三年之前失去她的那一天开始就让她一个人独自去面对痛苦的人生，抱歉的是当我无数次思念她的时候却不知道她爱我，而属于我们的青春，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永远的铭刻在我的生命里，不管她有没有死去，那段时光，永远铭刻在我的内心深处，永远是她留给我的最好的年华。
临别前，花姐说，她很抱歉没有及时得到消息让我能够见秋禾最后一面，我对她说没事的，因为即使她死去了，再与我面对面的话，灵魂也会痛苦流泪的，我不想再让她痛苦流泪，就让她安静的走吧，没有思念的走吧，希望她在那个世界里，能够忘记所有人世间的事，包括痛苦和哀愁，包括所有的爱和恨，包括她曾经的丈夫，包括她所生存过的土地，包括大学，包括青春，包括我，都统统的忘记吧，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另外一个世界重新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2013年6月，我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带着对秋禾的思念和遗憾离开，带着她对我的爱离开，临别前，我去和她道别，墓碑上，她的黑白照片清秀而美丽，那是她最美好的年华的缩影，她微微的露出笑颜眼睛望着镜头的样子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她的场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她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复活，往事像潮水般涌现，像现实般清晰，仿佛她从未离去，而我也未将远走。我捂住眼睛，艰难的等待回忆消退，几分钟后，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忽然，旁边想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吉他声，是一个男孩正轻轻的弹唱《夜空中最亮的星》。
……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知道
……
多么熟悉的旋律，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将夜的傍晚，月亮和星海若隐若现，然而，当我定睛望去，在那一片浩瀚而宁静的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星星正朝我散发出一阵一阵的璀璨而耀眼的光芒，它是那么的显眼和明亮，直击我的心灵深处。我突然又想起了秋禾说的那句话：“每当你想起我，只要在每年六月份的的时候抬头寻找这颗星星就可以了，她就像我的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你哦”，想到这里，我的泪水再也没有止住，一下子跪倒在墓碑前面，哭泣的像个孩子。
（全文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