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夜格外的炎热,回到家时已近午夜了,翻一翻朋友圈满屏的8月畅想与遥望,才忽然意识到7号立秋之日快到了,而这一日也是自己的生日。生日,募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去看望父亲了。
提及父亲泪水已在眼中打转,那个声如洪钟气壮山河的父亲如今因为一场手术已经意识模糊,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只在偶尓的清醒里傻傻地笑着,嘱咐来看望他的儿女早点回自己的家,免得路上有危险……
三月,春寒料峭。父亲在家里不小心跌了一跤嚷嚷着腰疼,于是我们送他去医院检查。一周后的CT报告显示:肾癌。
这个结果让人震惊!上一周我还在与先生提及父亲时骄傲地说父亲一生磊落乃大善大义之人必是无疾而终。却不想世事难料,一份这样的检查报告放在了我们面前。父亲的四个儿女,我以及弟弟妹妹们措手不及,慌不择路。
我们围绕着让不让父亲知道病情以及让不让父亲手术的问题争吵不休,三弟认为父亲年事已高,怕手术后有不良影响,想先带父亲世界走一圈再做手术(父亲已经83岁了),而我和另一个弟弟和妹妹则认为父亲身体一向很好,应该尽快手术,以免癌细胞扩散,我们认为父亲做完手术一定会很快康复,以父亲那颗犀牛般坚强的心脏和对待人生苦难的乐观精神一定比任何普通人更能战胜疾病。至于病情就不要让父亲知晓,免得给他无形的压力影响他术后的身体恢复。
于是三比一,我们决定让父亲手术切除癌细胞并不让父亲知晓病情!当父亲问及他的病情检查结果时妹妹故作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肾结石需要做个小手术。
一转身我们开始心急火燎地寻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凭借多年在故乡的人脉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住进了成都最好的华西医院,并于三天后手术。
毫不知情的父亲就这么匆忙地被送上了手术台。父亲上手术台之前的心情是轻松的,他盼着切除小小的肾结石,让自己尽快摆脱腰疼,尽快地好起来。他一心盼着我们带他去到美国欧洲环游世界呢。
手术时间意外的长,让等在外面的我们从担忧到迖了恐惧......
主刀医生在打了三个孔后发现病情严重,一个肾必须切除。于是又动刀划了一个巨大的伤口切除了左肾,可想而知手术的时间必须廷长,整整八个小时!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过,漫长的等待后父亲终于被推回了病房,我们欣喜地迎了上去。却不料父亲被五花大绑在手推病床上,他先看到妹妹大声喊道:“老四,你为什么让他们来杀我?”我一惊冲过去抱住他,他气愤至极地瞪着我,一把就把手上的输液针拔了出来,鲜血从血管里喷了出来四处地溅。整个病房哗然护士不知所措,医生大呼着:“把他捆紧一点......”
我的泪无意识地奔腾,我看着医生推开我,看着冲进来的一大群护士慌乱地捆绑父亲,我看到了父亲身上新添的三个大洞和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我看着父亲拚命般地和他们抗争,父亲的伤口因为这份抗争一定很痛很痛,我听到从不叫苦的父亲最后虚弱的声音:“好痛呀,这一关我过不去了,让我去死了吧……”
大约折腾了一个小时,医生无奈之下又给父亲注射了一级安定,父亲在药物作用下终于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围在病床边的我们四个面面相觑五味杂陈……
是啊,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肾结石的小手术,进了手术室那怕是打了麻药他的神智在当时至少是清醒的,他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给他打三个洞,打了三个洞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划那么长那么深一道伤口,麻药在消散的过程里伤口很痛很痛,让他在略清醒后掺着术后的麻药反应理所当然地认定:医生是在害他,要杀死他,而让他更痛心的是为什么他的儿女也要害他?他的儿女们假借肾结石摘除的名义要至他于死地!为什么?
手术的第一夜是我守的,父亲时醒时睡地呻吟着,我合衣躺在医院配发的行军床上一直默默地流泪,夜深之时收到老友发来的微信,标题是:琼瑶突发长文交代身后事。全文如下:
据台湾媒体报道,知名作家琼瑶3月12日突然公开一封写给儿子和儿媳的信,透露她近来看到一篇名为《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的文章,有感而发想到自己的身后事,认为万一到了该离开之际,希望不会因为后辈的不舍,而让自己的躯壳被勉强留住而受折磨,也借此叮咛儿子儿媳别被被生死的迷思给困惑住。
琼瑶提到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封信,明年将迈入80岁的她,认为自己没因战乱、意外、病痛等原因离开,一切都是上苍给的恩宠,“所以,从此以后,我会笑看死亡”。并特别发出5点声明叮咛儿子,表示无论生什么重病,她都不动大手术、不送加护病房、绝不能插鼻胃管,最后再次强调各种急救措施也不需要,只要让她没痛苦地死去就好。
(后来得知琼瑶是因为自己与平先生的子女在医治平先生的病时发生分歧,有感而发此文的)
读到此文的我泣不成声,一份罪恶般的自责吞食了自己!
先不论是否采取什么急救措施,先问问自己作为儿女,凭什么如此草率苍促地把父亲送进医院接受这么大的手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作为儿女为什么不把实情告之父亲?这真的是孝心还是自己以为的孝心?
倘若我们在知晓病情后在合适的点上告之父情实情(那怕这个实情我们只做二分的隐瞒),父亲有时间和心理来消化这个现实,我想以父亲历经人世的沧桑以及看待世间事物的智慧,他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面对它。我想父亲一定也会选择手术,他会带着战胜病魔的信心走上手术台,他知道医生给他打洞划伤口是为了什么,他会在伤口很痛的时候用自己坚强的心灵去接受与面对,他的心会因为自己这份勇敢的面对而升起新的力量,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渡过这道人生的坎......
而我们用孝心的名义剥夺了他的这份权利,他懵懂地被推上手术台,以他的心智一个小小的肾结石不需要这样开膛破皮,在麻醉的致幻副作用下他的本能告诉他:医生要杀他,儿女要害他!他想不明白儿女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父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他会给医生道谦,说他不该骂医生;糊涂的时候又会大闹病房,大喊呼叫救命让他的小孙孙来救他......医生说这是手术麻醉的正常反应,会慢慢好转,我们就带着这份会慢慢好转的心愿接父亲出院回到了家中。
回到熟悉的环境里父亲似乎好了很多,身体也因为他本身的强壮恢复得很快,他甚至会乖我们不注意自己悄悄溜出家门走到小区门口,以证明自己在一天天好起来。所有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然而事与愿违,父亲的身体似乎好转了,心智却越来越不清楚了。麻药的反应似乎如恶魔般把他逼进了一个死胡同,他还是犯着迷糊,有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自己在那一年。我每次去看他,他环顾四周没有人时一定会问我: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也要掺和进去?今天他们给我吃的药有没有毒?
我无法回答,心里有一把尖刀在刺穿身体,无声地痛。我知道父亲与我最要好,他不会去问弟弟妹妹这个问题,他偷偷地问我,他心里受到的伤害并没有和身体一起好起来……
看着父亲孩童般清亮的眼睛里的疑问,我轻拍他的背顾左右而言他:“好好养身体,不要想太多。”他的眼睛里马上升起失望“唉”了一声之后父女相对无言......
片刻之后父亲又清醒过来:“快回家了,天都黑了。回家回家过好自己的日子”话未落他已经起身颤颤地走到门口为我打开了门,我默然地起身轻轻抱他,忍着奔腾在眼底的泪水微笑着同他道别。父亲轻轻同我挥手关上了门,我的泪在门关上的一瞬间绝堤而出……
从家门口到小区门口有很长的一段路,路灯昏暗没有人可以看清我的表情,我可以放肆地哭。那个呵护我如生命,象太阳一样永远都强壮无比的父亲被我们所谓的孝心弄丢了,我要去那里找寻回来?
后记
流完眼泪的我冷静下来深知自己和弟弟妹妹一起犯了一个致命的关乎生命的尊重的错误!
父亲是一个有自己生命的独立的人,我们作为儿女是没有权利去替他选择他要面对的人生困境,那怕是他得了重病。
他有权力知晓事实的真相,他的身体他的生命属于他自己,任何人那怕儿女都不应该越俎代庖,这是最起码的对生命的尊重!
倘若父亲知道自己八成的病情,手术后回到家中他一定会调动他一贯的、积极的心灵力量,积极地吃药、积极地与儿女医生配合,一定会是另一番生命景象……
我知道父亲会如琼瑶一样笑看死亡......而我们残忍地拿走了属于他的关于生命的权利……
希望看到此文的人日后不要犯我们这么愚蠢又残忍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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